夜风骤起，颇有山雨欲来之势。
自从上回晚宴匆匆见了一面后，季扬每每回忆起温予糯站在程渐琛身边，两人犹如一对璧人般的画面，心里就堵得慌。
这几天，他用了好些办法尝试联系温予糯，可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同他多讲一句话，连她的好朋友也把他拉黑了。明明两人在同一座城市，可仿佛像隔了山海一般。
今天，他本不打算就这么来见她的。可是那一通电话，那个低沉的男声，令他的心狠狠揪起原来，他是那样难以忍受，她的身边出现别的男人。
随着温予糯下车，程渐琛依言转动方向盘，迈巴赫的车尾灯渐渐离去。
“糯糯！”
见温予糯转身便朝楼里走，季扬急忙上前拦住她，有些欲言又止：“加班到这么晚吗？”
温予糯抬起眼睛。
路灯下，季扬的脸颊轮廓清晰，他的眉眼一贯温和正气，不似程渐琛那样时常噙着几分吊儿郎当。聪明、阳光、干净，是大家对他公认的评价。
在温阳设计的3年，她主公司内的大项目设计，季扬则是主外业务。那几年她几乎天天忙到凌晨，但是季扬总会买好夜宵到公司陪她一起吃。不论在外受了多少气，在她面前，他总是扬着笑容的。
可公司初创阶段，两人总有意见相左的时候。对于设计，温予糯一向是秉承严谨的态度，而季扬为了拿下业务，总会答应甲方公司提出的时间节点
“从调研到设计到样机试装，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哪怕不吃不喝，我们也做不出来的。”
“那就砍掉调研的时间，每个环节都缩短些，一定能赶出来的。”
“季扬，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是你一直停留在学校的乌托邦里，现实社会哪能给你这么多时间，样样具备。我们不是大公司，没有一个甲方愿意等我们那么长时间！”
“”
到了后来，这样的对话几乎充斥着他们的每一天。温予糯并非是不知变通的人，只是做项目，有些环节可以省略，有些环节却万不能略过。否则一旦投入市场，若是出现什么问题，才是真的砸了自己的招牌。
很显然，季扬的想法与她渐渐背道而驰。
那个时候，温予糯心里便有预感，或许她和季扬之间难以走到最后了。可是这些年的感情她舍不得。再加上，他们只是工作理念上的不同，温予糯想着，如果两人不在一家公司，矛盾会不会化解？
在两人吵得最凶的时候，她想的也是，哪怕真的分手，与季扬相伴的几年，也是段美好的回忆。
谁能想到，季扬会给她备一份大惊喜。
两人的分手，竟会那样不体面
思绪回拢，眼前人的面庞一如往昔。温予糯没什么表情，冷声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
季扬被她噎得没办法接话，更是心伤于她眼底的冷漠。眼见着温予糯绕过他，步伐决然，他心脏一紧，忽然大声开口：“能不能等我半年就半年！”
温予糯闻声顿住脚步，回过身。光影交错间，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人透出一股令人心寒的陌生。
“温阳设计是我们两人的心血，难道你不想它变得更好吗？”
温予糯：“所以呢？”
“创业有多难你不是不知道，每天有多少初创公司因为资金链断裂而不得不关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能成功的能有几家？”
季扬面色沉郁，“和孙菲音结婚，用她父亲的资源，才能让温阳设计真正稳步向上。”
许是没吃晚饭，温予糯的胃里忽地一阵痉挛。她忍住疼痛，望着眼前的人，呵笑：“所以，你是打算一脚踏两船？”
“当然不是！”
季扬沉声否认，“我的心里从来只有你一个。我承认，我做的这一切是不光彩，可我也是为了我们的将来。我想让我们以后过得更好，你明白吗？”
六月初，夜里依旧凉爽。而温予糯却因季扬寥寥几句话，浑身上下都觉着冷。
这个与她交往好几年的人，究竟是从何时起变了模样？亦或者说，她是不是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我不明白。”
她直直凝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从我们分手开始，你我之间不会再有任何可能。”
“别再来找我。”
见温予糯转身欲走，季扬的眼里浮现一丝不甘，他抬手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气急败坏地说：“那你呢？你敢说你和程渐琛走得近，不是为了走捷径！？”
男女间力量悬殊，温予糯挣脱不得，小脸染上怒色，“放手！”
季扬哪里肯放。
这时，隐在不远处大树后的身影微动，正欲迈步过去时，一个牵着狗的身影显然比他更快一步。
“这是在干嘛——”
一记明亮又略带苍老的声音响起，然后一只米黄色的拉布拉多冲了过来，瞪着季扬“汪汪汪”直叫，脑袋还不住地往他膝上顶，逼得他不得不松手。
这只拉布拉多温予糯很熟悉，见状便立马回头，果然看见姚奶奶的身影。姚奶奶就住在21幢的2楼，为人和气得很，和整栋邻居都处得很好。
老太太的老伴走得早，子女们给她就买了条拉布拉多，逗她解闷。老太太为人乐观，性格开朗，每天晚上去小区外的广场上和老头老太太们跳跳广场舞，结束后再在小区遛几圈狗狗。
每天的生活倒也规律健康。
温予糯毕业后就租在这里，对于她和季扬两个小年轻谈朋友的事，老太太也是知道的。不过这几个月都不见小伙子送姑娘回来，她也猜得到两人之间不是分手就是闹矛盾了。不过这毕竟是姑娘私人的事，她也不好多问。
只是今天被她碰到了，就不能不管。这都什么年代了，谈恋爱分手多正常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动脚的？
“小温没事吧？”
姚奶奶走到温予糯边上，隔开她与季扬之间的距离，“走，跟奶奶上楼去。”
温予糯知道今天不和季扬说清楚，他一定还会再来的。于是，她朝姚奶奶笑了笑，“奶奶，您先上去吧，我这边没事的。”
姚奶奶防备地瞥了眼季扬，才点点头：“那好吧。反正我就在2楼，你有什么事喊一声就行。”
拉布拉多蹭了蹭温予糯的鞋背，然后被姚奶奶拉走了。
有了姚奶奶这个小插曲，季扬的情绪明显平稳了不少，只是他的眼底依旧浮着幽怨，“我知道，你看不上我的做法。可是人和人之间就是那么不公平，像程渐琛那样的人，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他的起点是我们这种普通人一辈子都难以达到的终点。”
“他换豪车就像换自行车那样简单，而我，从大众到凯迪拉克，要花费多少力气？他能潇洒坦荡，不过是因为他什么都有了而已。”
“只是因为豪车吗？”
温予糯反问，“在我眼里，大众还是宾利，都只是个代步工具而已。是你，非要把车和身份挂钩。”
“你觉得不公平，觉得程总生来就在终点。可是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连获得教育的机会都没有，还有一些大山里的孩子，拼尽全力才能走出大山。他们没有怨天尤人，而是认真努力的生活。”
“是你的眼睛，被名利填满，看不见其他东西了而已。”
季扬怔愣在地，喉咙仿佛被堵住，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最后，温予糯淡声说：“季扬，已经当过渣男了，就别再做人渣了。”
夜色愈浓，季扬靠着车门，燃了一支又一支烟。直到烟盒空了，他才坐进车里，发动车子，驶离澜海郡。
昏暗中，程渐琛缓缓走大树后面走出来，看着渐远的车尾灯，回忆着刚刚温予糯所说的每句话，陷入沉思。
不多时，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他拿出来看了眼来电显示，脸色微沉。片刻后，才按下接听键。
“喂？阿琛？”
电话那端的女声温温柔柔的，还染上几许欣喜，“这么晚了还在忙吗？”
程渐琛垂眸：“有事？”
“没什么要紧事。”
女人犹豫了一瞬，才继续道，“就是，你好久没回家吃饭了，我和你爸爸都很想你。这周六你有没有时间”
“没有。”程渐琛言简意赅地拒绝。
“哦，这样啊。那，那下次吧”
除了女人的声音，电话那头依稀传来严厉的低喝——
“你告诉他，爱回不回！”
程渐琛自嘲地笑，桃花眼里漠然一片，随即按下挂断键。
温予糯回到家里，便倒在榻榻米上躺尸，放空自己。
忽然，手机屏幕亮了亮，她打开一看，是王沐发了张图纸过来。还没等她细看，王沐就弹了语音过来。
“就知道你还没睡！”
王沐兴冲冲的声音传来，“姐妹，江湖救急。帮我看看这图纸哪里有问题，我要被领导催命催死了呜呜呜。”
温予糯安抚了她几句，随即拿出一边的蓝牙耳机，再调出那张图纸细细看了看，把里面的问题讲给王沐听。
t大毕业的高材生，自然一点就通，王沐兴奋地道了谢，却也听出了温予糯声音里的有气无力。她问：“怎么了，你还在公司加班吗？”
“没。”
温予糯靠着大软枕摇头，低声说，“沐沐，刚刚季扬来找我了。”
“什么！？”王沐正咬着巧克力棒冰，惊讶之下一个不留神，咬了一大口，渗了牙。她哆嗦了几下，等冰淇淋在嘴里融化了些，才继续说：“狗渣男，他还真敢来！”
温予糯简单地把刚刚两人的对话说给王沐听。王沐越听越气，差点把手上拿着的棒冰木棍给掰断。
“卧槽卧槽，这特么还是人？”
王沐推开书房的窗户透透气，避免自己被气死，“这人某狗样的渣男，真是看不出来呵，肚子里咋憋着这么多坏水呢！”
曾经在t大，季扬的谈吐和长相，加上他优异的成绩，在学校也是男神级别的人物。不只同系同级的女生，连学姐和学妹中也有诸多向他示好的。
只是，他都不为所动，对温予糯始终如一。
“这道行，简直要成精啊。”
王沐忿忿道，“他还想当凤凰男骗岳父家的人脉资源和财产？太恶心了我要yue了！”
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见温予糯没什么反应，王沐止了声，小心翼翼地问：“温温你还好吧？”
如果说今晚之前温予糯对过去的感情还有一丝伤感，那么现在季扬这个人已经不会再让她的心有丝毫波动。
“我没事。”
温予糯走到飘窗前坐下，眉心渐舒，“沐沐，我好像真的可以完全放下了。”
闻言，王沐也舒了口气，“那必须啊。远离渣男，也算是及时止损了。”
“不过”
她突然愣了愣，直接问出来：“你说那个程总，是不是对你有点意思？不然哪有这么巧，一个老板出现在你的眼前的频率会不会太高了点儿？”
“可能吧。”
作为从初中开始就收到情书礼物的人，对于身边异性的试探和喜欢，温予糯向来都是敏感的。
连大大咧咧的王沐都能从她的只言片语中听出些什么，她怎么可能毫无感觉。不过说程渐琛喜欢她，或许有些太过绝对了。
但至少，好奇或好感，应该是有的。
“那你是怎么想的？”
王沐语气雀跃，“说真的，除了赵萌萌的狗血剧本和网络小说，我还真没见过霸道总裁照进现实的。你说你如果真成了阔太太，那到时候带我们姐妹开着豪车出去，多有面儿啊”
温予糯听她越说越夸张，笑着打断她的畅想：“别想了，再想下去你可以转行和萌萌一起写剧本去了。”
王沐本就是半开玩笑半故意逗温予糯开心的，比起赵萌萌和楚青两个文科生，她和温予糯的感性细胞就少多了。
一直以来，她们都是理性思维强于感性的。
又闲聊了几句，看着时间不早了，两人互道晚安后便挂了电话。
温予糯原打算去洗个热水澡，却看见手机通知栏里挂着两条消息，是10分钟前发过来的——
[程渐琛]：睡了没？
[程渐琛]：没睡的话就下来一趟。
温予糯的太阳穴跳了跳，蹙着眉走到窗边往楼下望去，果然在路灯下看见一个清瘦的身影。她微微愣神，思索片刻，才敲下键盘。
[温糯米]：好的。
在乘坐电梯的半分钟里，温予糯的脑细胞快速转动。如果是刚刚的搭车是顺路，那么眼下的事，就太超出老板和员工之间的界限了。
她抿了抿唇，在心里敲响警钟。
走出门，温予糯拢了拢身上的薄外套，快步走过去。程渐琛原是一副散漫的姿态，见到来人便微微挺直脊背，迎了上去。还没等他开口，温予糯先说话了。
“程总，您怎么还没走？”
程渐琛神情慵懒，幽幽地噢了声，把手里的纸袋递给她，“刚办完事。”
纸袋上印着明显的“sator”标志。这家高档的日本料理确实是在她家小区不远处的，只是这家店是会员制，温予糯曾经和赵萌萌她们几个人去过一次，知道里面的料理价钱有多让人肉痛。
无功不受禄，再加上这大晚上的，程渐琛给她带日料的举动，实在太过暧昧了。
温予糯摆了摆手，决定趁此机会拒绝地彻底，“程总，不用了。说真的，其实”
“其实我也不懂为什么孕妇的口味会那么刁。”
温予糯：“嗯？”
眼前的人，明灿的眼眸之中蕴着极浓的戒备，程渐琛岂会看不懂她眼里的意思。他无声地笑笑，继续道：“叶岚呗，突然想吃寿司，让我顺路带回去。”
“你懂的吧？”他说，“孕妇吃外面的东西得当心，虽然这家店还不错，但保险起见，你先替叶工尝尝呗。反正你也没吃晚饭。”
温予糯的唇角瞬间僵住：“”
嚯！这人原来是把她当成小白鼠了。
很好，可以。
不吃白不吃。
她弯了弯眼睛，从容地接过纸袋，“谢谢程总，程总再见。”
等温予糯的身影消失，程渐琛转身往停车位的方向迈步。夜风幽凉，却吹不散他胸腔内的烦躁。
月色拂在他的身上，照亮他微红的耳根。而他的桃花眼里黯淡一片，没走几步，他忽然不爽地踢开路面上的小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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