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大婚已有半年,这一日,朝中忽然有了请陛下亲政的奏折。

    上折子的是不起眼的御史中丞,在朝中当了几年官,愣是还在这位子挣扎。

    一时间,朝中几位老臣纷纷犯了咳嗽的毛病,又是干咳又是喘气,极为热闹。

    皇太后扫了一眼这位胆大妄为的御史中丞,声音听不出情绪来:“你说孤应当还政陛下,退居后宫颐养天年?”

    御史中丞愣愣地答道:“依照祖制,陛下大婚后便可亲政,皇太后应还政于陛下……”

    朝堂霎时变得鸦雀无声,这位御史中丞还未意识到皇太后的脸色越来越差,接着说:“此乃高祖陛下定下的规矩,大昭君臣莫不遵从高祖陛下圣谕。”

    “好,好,高大人果然是大昭忠臣,这话说的有理。”皇太后不怒反笑,“陛下大婚已有半年之久,的确应当担起治理国家的大任了。”

    御史中丞垂着头听到皇太后这声冷笑,才意识到自己说了错话,吓得浑身哆嗦,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皇太后并未为难他:“起来吧,高中丞有这等忠心,乃是大昭幸事。”

    御史中丞哪敢起身,老老实实地跪在那里,一个字都不敢说。

    “怎么,高大人还要孤亲自搀扶不成?”容太后扔下折子,语气中带了几分怒火,“起来吧。”

    御史中丞这才颤巍巍起身,缩进朝臣之中。

    一场风波倒也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下了朝后,皇太后捏着御史中丞递来的折子看了又看,忍不住斥责这人不识好歹:“不识好歹的东西,满朝臣工谁敢提起亲政二字,这个高责当真不想要脑袋了。”

    陈元小心翼翼地说:“这人在朝为官四年还是这个位置,想来为人是有些木楞了。”

    容太后将折子摔在地上:“亲政?皇帝的失声症还没治好呢,真要亲政,还不引得满朝动乱。”

    “太后的良苦用心,他们是不知道的,说出这些忤逆的话也是……也是……”

    “也是什么?”

    “也是……情有可原。”陈元说完,额头的冷汗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情有可原?”容太后细细咀嚼着这四个字,“好一个情有可原,难不成你也觉得我应该还政于陛下,从此退居后宫?”

    “奴才不敢,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太后息怒。”陈元吓得四肢着地,他跪在皇太后脚边,浑身哆嗦着求饶。

    容太后见他年老体衰,跪在自己脚边浑身颤抖的样子,也没了和他生气的意思:“行了,起来吧。你是什么意思我还不明白,瞧你吓得。”

    陈元谢恩起身,趁着皇太后不注意,悄悄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这都入秋了,还这么热。”皇太后有些烦躁地用手背试了试脸颊的温度,“去让御膳房做绿豆沙来,记得送一碗到长宁宫去。”

    “奴才领旨。”陈元正准备退出去,容太后又叫住了他,“宣容丞相宣德殿侯见。”

    “是。”

    宣德殿是皇太后面见外臣的地方,她由陈元扶过去,去见她的兄长,如今容家的掌舵人。

    “行了,虚礼都免了。”容太后有些疲惫地撑着脑袋,“我今日将你叫来,是要问你这亲政一事。”说完,她定定地看着容骞。

    容骞和皇太后对视着:“如今皇后还未怀有龙裔,亲政一事还需延后。”

    “龙裔?”容太后冷笑一声,“你那女儿连点本事都没有,怎么能怀上龙种。”

    “太后这话,是在指责皇后的不是?据臣所知,这大半年皇帝可是没有宠幸过皇后,你在宫中,又是皇帝的母后,还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容骞语气不免也带上几分咄咄逼人,“如今却要埋怨我的女儿怀不上龙裔。还是说,太后根本是在敷衍我。”

    “放肆!”容太后动了怒火。

    “太后真当自己是大昭的皇太后了?”容骞冷笑,“别忘了你是容家的女儿,是为什么入宫,你如今端着皇太后的架子,数典忘祖。我的妹妹,你可是姓容。没有容家,你还在西市当满街跑的疯丫头。”

    “我入宫三十多年,没有一天不是在刀尖上行走,呵,如今你却说我能坐上这个位子全靠容家?”容太后也跟着冷笑,语气不免锐利起来,“若是没有我在后宫,你当容家能有今天的地位吗?你容骞还能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权臣?”

    “容敏,你我二人内讧可不是什么好事。”容骞不想与皇太后撕破脸,“亲政奏折一开,朝中官员不免效仿,你要好好想想怎么处理这件事,怎么堵住悠悠众口。”

    “容敏?”容太后哼了一声,“这名字我都要忘记了……”

    “你终究是容家的女儿,容家兴盛,你才有荣华富贵可享,你才对得起爹娘,对得起容家祖先。”容骞说的每个字都敲打在容太后心上,容太后闭上眼,怒火早已平息,她静静听着容骞的话,很久才开口。

    “我明白。”容太后笑了一声,“容家的女儿……这可不是什么让人羡慕的身份……”

    “太后能想明白,臣便安心了。”容骞偏头盯着容太后,“你对秦昭仪那俩孩子太过心软,这不是好事,不如让臣出手,除掉长公主,以绝后患。”

    “不必。”容太后制止了容骞的想法,“她留着还有用处,你不准轻举妄动。”

    容骞虽然不满,但不好再和皇太后斗气,毕竟现在皇太后手中还掌握着部分权势,也是容家在朝中坐大的倚靠:“好。”

    温室殿内,楼竞越正在阅书。书案上摆着一枝干枯的桂花,这么些日子,楼竞越都舍不得将它撤下,殿内侍奉的宫人知道天子喜欢这枝桂花,也一直小心翼翼地照顾。

    武挽盈陪侍御前,替楼竞越研墨铺纸,不时换茶添香,殿内一片静谧无声,却让楼竞越觉得甜到心坎上。

    “皇后娘娘到——”

    随着宫人的唱喏,皇后容曦在宫人的簇拥下来到温室殿向皇帝请安。武挽盈听到宫人的提醒,立刻让宫女奉茶,很快皇后迈了进来。

    “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容曦依照宫规行礼,被楼竞越双手扶着起身。

    容曦站在楼竞越面前,轻声道:“陛下这些日子觉得可好了些?”

    楼竞越摇头,示意皇后自己的失声之症并无缓解。

    “陛下乃真龙天子,上天自有庇佑,只需谨遵医嘱,便可痊愈。”容曦小心地劝解陛下按时服药,“这一切,还需武女史牵挂。”说着,容曦看向楼竞越身旁垂手而立的武挽盈,她冲着武挽盈浅浅一笑,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

    身为皇后的容曦端庄大方,待人和善,又节俭自谦,无论是谁都挑不出错处来。她转头看向楼竞越正在阅读的书籍,看到了书案摆放的一枝干枯的桂花。

    这枝桂花在她入宫前便摆在这里了,如今以后半年之久,早已干枯,上面的叶子也破碎不堪,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还能看出原貌来。

    楼竞越显然对这枝桂花十分珍惜,摆了这么久,还舍不得扔掉。

    容曦想到这里扫了一眼默默不语的武挽盈,福至心灵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这位武女史就是陛下不肯临幸后宫的原因吧。

    容曦的喉头紧了紧,她心中虽然难过,但是不能显露分毫:“陛下与我终究是夫妻,天下的夫妻莫不是相互倚靠守望相助,这样的道理妾一直都明白。”

    楼竞越不敢看容曦的眼睛,他愧对容曦,只能逃避。武挽盈则淡然地望着容曦,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陛下一直不肯临幸妾……妾总要知道原因。”容曦温婉地笑了笑,“妾不想一直怀疑自己,还望陛下为妾解惑。”

    楼竞越咬咬牙,下定了决心。他抽出一张新纸,在上面快速写了几个字。容曦偏过身子去看,看见上面写着让她无比震撼的寥寥数语:

    心有一人,群芳难顾。

    看完这八个字,容曦的眼眶红了,她点头,带着几分了悟:“果然如此,陛下心中已有佳人,再难容下其他人了。不知那女子是何等模样,能让陛下爱恋到如此地步。”

    楼竞越点头,又继续写:近隔山海,远在心间。

    看到这里,容曦早已明白自己无论如何是无法得到楼竞越的心。虽说她入宫是为了巩固家族地位,但进入皇宫时,她的的确确只是一位新媳妇,是楼竞越的妻子。

    皇后的眼泪流了下来,她无声地点点头,终究不肯甘心,问了一句:“敢问陛下,那位女子是谁,陛下可要纳她为妃?”

    楼竞越的手顿了顿,很快写道:放在心上足矣。

    “陛下为她守身如玉,可皇嗣乃是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陛下这么做,便是不孝。”

    这番话让楼竞越缓缓放下手中的笔,他叹了口气,表情十分为难。

    容曦说完这番话,尽到皇后的责任便离开温室殿。她的表情很温和,眼角的泪珠早已消失不见,根本看不出大昭的皇后曾经哭过。

    皇后凤驾离开后,武挽盈将楼竞越写的那几幅字烧了:“陛下这么说,不怕得罪太后吗?”

    楼竞越摇头,有些疲累地坐在椅子上。武挽盈为天子铺上新纸,淡淡道:“你这么做,是糟蹋了殿下的一番心血。”

    楼竞越还是摇头,慢慢将自己的身体缩了起来。

    这一日,楼清随向容太后求了懿旨出宫。

    祭拜过母妃后,她带着一篮子娇艳的花朵来到孤女坟前为容谨的母亲和容容供奉,发现陶罐前摆着一束白茉莉。

    楼清随将带来的供奉摆在陶罐前,将篮子里各式各样的花束送给容容,又为容谨的母亲谢毓仪带来一方绣着吉祥纹的锦帕。

    锦帕是帝都女子们喜爱的款式,楼清随买来送给这位可怜的谢家千金,帕子里包裹着谢毓云作的文章,这是她从宫里带出来的,为的是给谢毓仪一个念想。

    做完这一切,楼清随在偏殿喝了两杯茶,等到不那么热了才起身离开。

    神宫到闹市有一段距离,楼清随坐在马车里昏昏欲睡,如此炎热的天气,就算备着冰块纳凉,也还像是在火上炙烤。

    “吁——”马车忽然停下脚步,巨大的动静震醒了楼清随,她和惜合对视一眼,惜合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外面听不到车夫的回答,惜合觉得不妙,她掀开帘子见到车夫失去头颅的身子靠在马车上,喷涌的血液冲天,像下雨一般洒落下来。

    “有刺客!殿下小心!”惜合话音刚落,她们就听到马车车顶传来踩踏的声音,紧接着,一柄寒光赫赫的刀从车顶刺入马车内部,险险擦过楼清随的脸颊。

    惜合将长公主护在身下躲避刀刺,没想到忽然从锦帘外扔进来几枚火药,楼清随闻到味道大喊不妙,被惜合抱着冲出马车。

    爆炸的轰鸣声中,二人重重地摔在地上,楼清随从撞击中回过神,发现跟随自己的金殿武卫与刺客们杀成一团。金殿武卫功夫再好,也耐不住刺客人多势众,四名武卫被刺客缠住不得脱身,另有几名刺客专门对付楼清随和惜合主仆,一时间,险境万分。

    “殿下快逃!”

    惜合并没有武功,楼清随只会骑射和一点皮毛功夫,她被惜合护在身下,眼看着惜合挨了两刀血流如注。楼清随知道刺客的目的是自己,她心一横,迅速翻滚起身,朝着金殿武卫的身边跑去。

    面对来势汹汹的刺客,能救她的只有武功傍身的金殿武卫。

    果然刺客们见楼清随逃走,纷纷前来追赶,将受伤将死的惜合扔在原地。

    “啊……”楼清随后背挨了一刀,她痛得跌在地上,借力翻滚,堪堪躲过砍向自己的大刀。

    这些人功夫诡谲,连金殿武卫都能轻易对付,楼清随心知不妙,若不奔逃怕是要死在这里。

    她早已滚得浑身脏污,血液和沙砾混合在一起揉进伤口中,疼得她不住吸气。眼看金殿武卫的动作忽然停滞,楼清随大感不妙,她拔出发间银簪,对准冲自己而来的刺客按动机关,霎时,数十只细如牛毛的淬毒利针射入刺客上半身。

    身后追赶的刺客被毒针拦住脚步,但只能阻挡一时,眼看四周一片荒凉,根本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楼清随觉得这里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处了。

    正想着,忽然听到奔腾的马蹄声,楼清随不知来人是敌是友,不敢放松警惕,只靠着一口气拼命奔逃。

    “嗖——”破空声从身后传来,一柄古朴的长剑刺破□□,身后的刺客忽然闷哼一声倒了下去,楼清随尚未看清来人是谁,就被一把捞上了马背。

    鼻尖是熟悉的味道,带着白茉莉的清香。

    容谨从尸体上抽回古剑重璋,带着楼清随向前狂奔。

    “救她——”楼清随转过身哀求容谨,“惜合姐姐还活着……”

    容谨扫了一眼奄奄一息的惜合,又低下头定定地望着楼清随清澈如水的双眸:“你是大昭长公主,你要活着。”

    说完,容谨夹紧马腹,追星立刻带着主人极速离开。

    刺客们眼看行刺目标被人救走,岂能善罢甘休。刺客头领攒指吹哨,众人立刻追着容谨杀去。

    楼清随靠在容谨怀中,后背的刀伤让她痛到痉挛,马背颠簸不堪,后背的血怎么也止不住,很快将容谨的衣袍也浸湿了。

    “唔——”楼清随忍不住闷哼一声,方才追星一个大步飞跨,扯到了背后的伤口。

    “坚持住。”容谨没有多话,身后的刺客们紧追不舍,稍微慢一步便是死路一条。

    “这些人的武功路数……很,奇怪……”楼清随几乎将下唇咬烂,“是谁要杀了我……”

    “殿下结仇甚多,臣一时也想不到是谁,”逃命路上容谨还有心思玩笑,要是楼清随背上没有这一刀,一定要狠狠反驳回去。

    “呼……”楼清随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啊,疼……”她忍不住带上了颤音,只是那声音已经很虚弱了。

    低头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楼清随,容谨心中焦急,她失血过多,若不及时止血,恐有性命危险。

    “殿下,不要睡,醒醒。”容谨喊了两声,见楼清随没有反应,声音中带了几分焦急,“楼清随,醒醒……”

    “好吵……”楼清随虚弱地睁开眼,她将头扎进容谨怀中,一时间忘记自己此刻身在何处,“母妃,还未醒来吗?”

    知道楼清随已经糊涂了,容谨心一横,一手护着楼清随,一手将马鞭狠狠打在追星的臀上。

    “不准睡。”容谨咬牙切齿,只是楼清随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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