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金殿在皇宫东角,也是皇子公主们习武骑射的地方。楼清随坐在一旁看弟弟与金殿师傅过招,虽说楼竞越年纪小,下盘不稳动作绵软,可也能看出几分模样来。
楼清随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问起身侧的武挽盈:“武女史的武功与金殿武卫相比如何?”
武挽盈想了想,说:“金殿武卫所习功夫与臣所习不同,金殿汇集天下精英,十几年苦训非是臣可相比。”
“你唤做挽盈,我记得……武老将军最负盛名的,是他冠绝天下的射术。”
“祖父刀枪骑射无一不通,弓射之术尤为精通,臣出生后,祖父对臣给予厚望,所以取名挽盈。臣自幼跟随祖父,弓射之术也略有所悟。”武挽盈垂首回话,她抬头看向台子上与师傅过招的楼竞越,在心中记下他的失误。
楼清随瞄了一眼武挽盈,见她极为认真地盯着楼竞越看,也知道她是在留意皇帝的失误。
身为大昭皇帝,楼竞越身边时刻有暗卫武者跟随,习武更多的是为了强身健体,修养心性。楼清随也不要求楼竞越能真正学出什么本事,她这弟弟能平安长大都要谢天谢地了。
“不愧是武家的孩子,有你在陛下身边,我安心许多。”楼清随叹息一声,“武将军将你送入宫中,也是为了陛下的安危着想。但我私心想着,除了陛下的安危,有你在,或许能影响他的性格。”
武挽盈有些不解:“殿下何出此言?臣如何能影响陛下的性格?”
“母妃薨逝后,他只剩我这一个亲姐姐,而我是公主,身处内廷,与他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楼清随见弟弟被师傅绞住双手,疼得小脸煞白,继续道,“他性子柔弱,这个年纪又是需要人教导的。史太傅虽是他的老师,二人仍是君臣关系,有些话太傅不适合说也不敢说。太后与陛下并不亲厚,竞越又怕她,能指望的上的也只有你了。”
“臣惶恐。”武挽盈却不敢接下长公主的话,皇帝乃是大昭龙主,能教导他的人无不是名震大昭的人物,她一个小小的女史,岂敢妄居教导之功。
“不必惶恐不安,你一直在影响他。”楼清随望向武挽盈,露出温柔而肯定的微笑,她本是如雪容颜,这样笑的时候,更显得端庄娴静,让人如沐春风。
武挽盈心头一颤,郑重地说:“陛下虽性情柔弱,却是灵巧机敏的人。臣虽然入宫时日短,却觉得陛下终究只是个孩子。”
楼清随偏头,有些好奇:“怎么说?”
“殿下总想着让陛下迅速成长,明白宫中艰难,朝堂凶险。可陛下今年才十三岁,秦太妃又早早离开他……”武挽盈顿了顿,看了一眼继续和师傅过招的楼竞越,继续说,“他需要的,是殿下的关怀,而不是繁杂的课业和朝政。”
这话说到楼清随心坎里了,自从楼竞越登基后,她时常陪伴在容太后身边,小心翼翼地侍奉太后,对同样失去母亲的弟弟关心并不多。后来情势稳定,她才有时间去关心自己的弟弟,看着坐在龙椅上不苟言笑的孩子,楼清随突然不知道要如何亲近他了。
可楼竞越渴望姐姐的关爱,他胆小怕黑,睡觉时要姐姐陪着哄着才能入睡。也是那段时间,楼清随才知道,自从秦昭仪薨逝后,弟弟每晚都会哭着从梦中醒来。
她的弟弟,十岁失去父皇母妃,看着几位哥哥互相残杀,也看着一向慈眉善目的母后亲口下令绞杀兄长,又被容家推上龙椅,做起傀儡皇帝来。十岁的孩子心中惊恐悲痛,却不敢大声哭出来,没有人看到他的害怕,就连唯一的亲姐姐,也去陪伴容太后了。
“你说的都对。”楼清随无不叹息,“是我忽略他太久。这次他留我用膳,也是想亲近我。”
“陛下一早就在念叨这件事,只是殿下繁忙,陛下一直不好开口。”
武挽盈说完,那边楼竞越已经与金殿师傅过完了招。武女史走上前将皇帝迎到座上,替他备好茶点,就听楼竞越一脸期待地看向长公主,语气隐隐带着兴奋:“姐姐,怎么样?师傅说我做的不错。”
小皇帝仰着脑袋想要得到姐姐的夸奖,楼清随冲他眨眨眼,笑吟吟地满足了他的愿望:“真厉害呀。没想到陛下进步如此之大。”
楼竞越害羞地低下头:“真的吗?”
楼清随亲自为楼竞越添上点心,嗔道:“姐姐还会骗你不成,你要是不信,武女史的话总该信吧,陛下何不问问武女史。”
楼竞越偏过头去看武挽盈,武挽盈神色淡淡,但是对他点点头,以示肯定。
小皇帝开心地几乎要蹦起来,他终于做了一件有成就感的事情,现在满心欢喜,恨不得再去跟师傅好好过两招。
长公主望着满面欢喜的弟弟,决定这段日子多陪陪他。
金殿谈心后,楼清随每日抽出时间陪伴皇帝,楼竞越不敢相信,每天见到姐姐脸上都带着恍惚的兴奋。
楼清随陪伴皇帝处理简单的政务,看着他习武射箭,陪他用膳读书,想把之前亏欠竞越的关爱都补回来。
容太后见姐弟二人近几日越发亲厚,便挑了日子将皇帝与长公主请到留仙阁用膳。
容太后示好,姐弟二人不敢怠慢。楼清随特意换上容太后喜欢的暖黄色宫裙,涂上淡淡的胭脂,惜合手巧,为长公主梳起复杂的发髻,再簪上金玉珠钗,大昭最尊贵的长公主便如牡丹初绽,娇艳雍容。
长公主乘着玉辇来到留仙阁,发现殿外站着的侍卫们有些面生,一个个全都屏气凝神,带着隐而不发的杀意。
楼清随放慢脚步,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留仙阁内院中种满了奇花异树,眼下天色已晚,院内情形看的不大清楚,但风吹过树木时的声响却让长公主听出几分不安。
树后藏着人。
长公主抚了抚发髻上的金钗,缓缓走了进去。
吉云祥月二人迎上来,将长公主殿下迎入殿中。大殿内的长桌上摆满菜肴,这是皇家内的家宴,太后只宴请了皇帝与长公主,殿内燃着千支烛火,照得殿内亮如白昼。
皇帝已经入座,楼清随向太后行礼:“儿臣拜见母后,皇太后万福金安。”
起身后再向皇帝行万福:“臣拜见陛下。”
楼竞越不敢受姐姐的礼,急忙命康公公将长公主请入座中。
人已齐,陈元吩咐御膳房的宫人们上菜,一时间宫人们端着木质托盘鱼贯而入,轻手轻脚地将菜肴摆放在桌上。
“今日将陛下与公主请来,一是咱们母子三人多日不曾同聚,二是陛下大了,再过两年也要成婚亲政。皇后坐镇中宫母仪天下,人选万万不能马虎,必须端庄贤淑,能为陛下分忧才好。”容太后说完,看了一眼坐在自己两侧的人,“帝都内的官宦千金们,我替皇帝略略挑了挑,过段日子便让陈元将绘像送到温室殿供皇帝挑选,若有属意的,告知陈元便是。”
楼清随一惊,没想到容太后这么早就在筹谋皇帝大婚的事情,楼竞越如今十三岁,按照大昭祖制,最早也得到了十五才能大婚。眼下尚有两年时间,为何太后这么早便提起这事了?
“母后挑选的人,必然都是大家闺仪。”楼清随笑意吟吟,“只是,陛下如今才十三岁,是不是有些早了?”
“十三已经不小了,也该配临御宫人了。”容太后的话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楼清随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母后……儿臣想跟随太傅多学学问。”楼竞越讷讷地表达自己的不愿。
“皇帝。”容太后的声音仿佛大山一般从天而降,将楼竞越牢牢压在地上,“陛下应当为大昭开枝散叶,这也是你的责任。”
楼竞越一个哆嗦:“儿臣,儿臣不愿。”
“你说什么?”容太后的声音夹裹着怒意,让身侧的二人都有些不寒而栗,“皇帝为何有这样的想法?”
狂风暴雨般的质问让楼竞越惊惧万分,他微微张着嘴,吓得身体僵硬。楼清随见弟弟这般惧怕,伸手挎住了容太后的右臂,她柔声道:“陛下勤而好学是好事,再说他实在还小,等过一两年大婚之后再与皇后生儿育女,岂不是更好吗?”
皇后所生的嫡长子,在继承皇位上更加名正言顺。听了这话,容太后的怒意降了下去,她抬手拍了拍长公主挽着自己的手,换回温和的声音:“公主说的有理,皇帝这般勤学,是大昭的福气。至于临御宫人的事,便罢了。”
“母后宽厚圣明,儿臣必然不负母后盛望。”楼竞越下跪拜谢,容太后没有扶起他,只是冷眼看着楼竞越起身坐回座上。
楼清随见二人气氛僵直,便将目光投向满桌佳肴,她眨眨杏眼,说:“儿臣有些饿了……”
撒娇的语气让容太后原本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强挤出的笑意,她收敛起满身怒意,拿起摆在右手侧的银筷开席。
容太后动筷,二人才敢饮食,只是这饭二人吃的味如嚼蜡。心头悬着一块摇摇欲坠的巨石,太后一个眼神一句话都能为二人带来灭顶之灾。殿外把守的侍卫,院内藏着的人,这都是太后一手布置的威胁。如果方才当真惹怒了太后,楼竞越当场被砍死都有可能。
端起甜酒小啜一口,楼清随这才觉得扑通扑通狂跳的心稍稍平复了一些。殿外那些布置楼竞越一定知晓,只是没想到弟弟会如此直接地拒绝容太后的旨意,他们的几位老祖宗在他这个年纪,有孩子都不稀奇。
“嫡长子”之说只能稳住太后一时,若要安稳,楼竞越还需接纳太后送来的临御宫女。
至于楼竞越不愿接受的原因,楼清随也猜到了。
一直陪侍在身边的武女史亦母亦姐,楼竞越渐渐对武挽盈生出恋慕依赖之心,只是楼清随没想到,楼竞越为此敢忤逆太后。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