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怎么诈,  江苓本来是想找个身形和圣医差不多的暗卫,扮作圣医的样子,晚上去江府,  不曾想,  圣医晚上又来了一趟,表示愿意亲自去。

    “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不怪江苓会这么问,  因为江苓发现了,  圣医这个人,除了对医术,对其他任何事和人都是淡漠的,仿佛他唯一的感情都给了医术,  这一点,  和江苓记忆中的样子有很大区别。

    “白日看到江尚书后,  想起了一些事。”圣医没有否认。

    “你见到我想起了一些事,见到江致远也想起了一些,  是不是说明,只要见到过去的人,  就能想起对应的事?这么看来,去江府一趟势在必行。”

    为了验证这点,  江苓决定带圣医去一趟医馆。

    “这个地方,  你有印象吗?”医馆门口,  江苓指着医馆的牌匾,  问。

    这块牌匾曾在江夫人掌权后被卸下,  江苓重新执掌医馆并让医馆走上正途后,又将牌匾换了上去。

    医馆发展越来越好,  萧晟昀登基后不久,  程大夫就将医馆暗处的力量交给了江苓,  那是一整条生产线,江苓拿到后,扩大了药材种植地,完善了运输途径,并将医馆开到了边境,方便给边境军队运输药物。

    “这家医馆之前在江致远夫人手里,后来被我拿回来了,其他铺子也是……”江苓滔滔不绝说着从前的事。

    随着他的描述,圣医脑中浮现出一幅幅画面,有些是根据江苓描述想象出来的:他力挽狂澜挽救医馆的样子、义诊的样子、在医馆忙碌的样子……

    还有一些是突兀出现在脑海的,像是被从记忆深处翻出来的画面,画面里的人经历着同样的事,唯一不同的是,主人公换了个人,那人身边还时时跟着一名妍丽女子。

    圣医摇摇脑袋,两人进了医馆,没在外间停留,径直走到后院里。

    程大夫已经提前得了信,在院里等着。

    江苓只说带个人来医馆看看,并没有具体说这个人是谁,程大夫本以为是江苓新交的朋友,直到见到跟着江苓走进来的男人。

    “主子!”程大夫睁大眼睛,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你是……老程?”越来越多的记忆翻涌上来,圣医闭上眼,身体晃了晃。

    程大夫一个健步冲过来,将人扶住,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充满奇异,他将惊疑不定的目光投向江苓。

    江苓指指门:“我们进去说。”

    进屋后,圣医独自坐在一边消化新出现的记忆,江苓和程大夫坐在另一边,江苓说了圣医的经历。

    现在他基本能肯定,圣医就是自己的父亲这件事了。

    “苍天庇佑,主子没事真的太好了。”

    江苓想起圣医面具下狰狞的伤痕,对江致远的恨意加重一层。

    他一定会让江致远为他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你要是喜欢这里,可以经常过来。”江苓道。

    经常接触过去熟悉的人和事物,有助于圣医恢复记忆。

    圣医也知道这点,没有拒绝。

    他来大启,本就是为了弄清楚自己来自何处,过去的记忆为何会一片空白,以及为什么他的心空落落的,一直有种丢失了最重要“珍宝”的感觉。

    到了大启京城后,他隐隐有种感觉,那些困扰他多年的秘密,很快就能解开了。

    江致远这些天一直有些心神不宁,总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发生,傍晚,他喝了些酒,久违地想起了他那个在医术上颇有造诣的弟弟——江致悬。

    江致悬从小就聪慧异常,父亲母亲都喜欢这个小儿子,什么好东西都越过自己这个大儿子给江致悬这个小儿子,小时候是玩具,长大后是家产。

    外人只知江家二郎如何惊才绝艳,就连公主都为他倾心,江致远处处都被这个弟弟压一头,他一边享受弟弟给与的庇护和好处,一边忿忿不平。

    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么久远的事?

    江致远睁着朦胧的眼,看向窗外。

    处处压他一头又怎样?走到最后的还不是自己?现在京中只知道江尚书,还有谁记得当年惊艳了时光的江家二郎?

    低头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突然,江致远的目光顿住了。

    他看到一道熟悉的背影站在窗外。

    一切的一切都还没发生时,他无数次看到这样的背影,不需要多久,那道背影就会转身,温柔唤他一声“大哥”,就像现在一样。

    等等。

    不对。

    江致远怔怔看着站在窗外的人,手上力道一松,手里的杯子滑落,跌落地面,发出清脆声音。

    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江致远已经顾不上杯子了,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往前走。

    “你来看我了吗?”

    暗处,江苓握紧了拳头,他不明白,江致远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

    熟悉气息笼罩而来,萧晟昀将他拥进怀里,捏了捏他的手以示安抚。

    “也是,你应当恨我,怎么会来看我?”江致远喝醉了,以为这只是一个梦,多日以来的担惊受怕让他再也无法控制,借着醉意宣泄出来。

    “你应当恨我,不,你怎么能恨我?”

    嘴里说着颠三倒四的醉话,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就这么几句。

    “不该让他喝醉,这下怕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江苓小声道。

    “不一定。”

    萧晟昀话音刚落,江致远已经攀上了窗户,打算从里面爬出来。

    “你为什么要害死我和如儿?”

    如儿,是江苓母亲的小名,会这么叫她的,只有江致悬。

    江致远动作一顿:“谁让她喜欢的是你?”

    “凭什么?凭什么你一出生,就抢走了所有人的关注?父亲喜欢你,母亲喜欢你,族老也喜欢你,你知不知道,他们打算越过我,将江家的一切都给你,你已经拥有那么多了,为什么还要夺走我的一切?!”

    江致远从窗户爬了出来,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圣医面前,圣医淡漠注视着他,如同看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不带丝毫感情。

    江致远伸手去抓江致悬,江致悬侧身躲开了,他的目光变了,仿佛在一瞬间,被注入了浓烈的感情。

    那是恨。

    他反手抓住江致远的衣领,将人快要滑到的人拎起来:“你觉得我抢走了你的一切,恨我、怨我,我能理解,可如儿呢?她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何要害她至此?!”

    那双淡漠的眼中染上赤红,身穿白衣的男人再也没有一丝圣洁感,如同堕入地狱的恶鬼,想将眼前的人撕碎。

    江苓感受到了浓烈的悲伤,他担忧看向圣医。

    他们和圣医过来,本是为了诈一诈江致远,圣医没有过去的记忆,不该有如此强烈的感情才对,除非……

    除非他想起了什么。

    偏偏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窒息感唤醒了江致远的神志,他看着近在迟尺的放大的脸,瞳孔剧烈收缩。

    “你是谁——”

    “来人!来人!”

    任他怎么喊,院子里都静悄悄的。

    不比喝醉了的江致远,清醒时的他很很清楚,江致悬已经死了,而一个死去多年的人,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你究竟是什么人,在本官府里装神弄鬼?!”

    “大哥何必装聋作哑?我是谁,你心中不是很清楚吗?”

    “不可能!”江致远色厉内荏,“你分明早就死了……”

    圣医打断他的话:“是啊,拜大哥所赐,夫人和我,还有几名年纪尚小的弟子,都死在了那片树林里,你看,他们在那边看着你呢。”

    乌云挡住半边月亮,天地间越发昏暗起来,风吹过,带起一片沙沙声。

    江致远僵硬扭动脖子,朝圣医指的方向看去,树影丛丛中,他看到了一道道向他索命的黑影。

    “不——这不是真的——”江致远眼睛上翻,在极度的恐惧中晕了过去。

    圣医嫌弃地把人扔到一边,像是在扔什么垃圾,扔完后,拿出帕子擦了擦手:“他晕过去了,你们出来吧。”

    江苓和萧晟昀从暗处走出来。

    “他都能做出那样的事,怎么这么不经吓?”路过江致远时,江苓踢了他一下。

    “被自己害死的人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胆子再大的人也会害怕。”萧晟昀解释。

    “也是。”江苓将目光从江致远身上收回来,抬眸就见圣医神色复杂看着自己。

    为了达到效果,圣医脸上的伤被遮住了,如果是在阳光下,这样的遮挡手法容易被人察觉到不对,但在只能靠月光照明的晚上,基本看不出端倪。

    伤痕被遮住的圣医,与江苓记忆里的父亲形象逐渐重合。

    “这个人,能交给我处理么?”圣医移开视线,看向躺在地上的人,目光如同淬了寒冰。

    江苓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强烈的情绪波动,他忍了忍,到底没忍住,出声问道:“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圣医身体僵了一下,好半晌才开口;“小苓,对不起,是爹爹不好,忘了你这么久……”

    他这一生救过无数人,唯独对不起的,就是自己的儿子江苓,因为他的遗忘,这个孩子在狼穴虎窝里长大,小小年纪就遭遇了这么多事。

    “这不怪你,”江苓哽咽着抱住圣医,“要怪也该怪江致远,爹爹,我好想你,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父亲的怀抱和小时候一样温暖,江苓贪恋蹭了蹭。

    感受着怀里的温暖,圣医心中酸软成一片。相隔十数年光阴,那个只能窝在父亲怀里撒娇、需要保护的小小孩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长大磕磕绊绊长大,他有了自己的爱人、朋友,也有了独自迎接风雨的能力。

    身为父亲,缺失了孩子成长中那么多重要过程,是何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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