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烨来到弦妁处时,还没等进门便听到了她低声低的哭泣声,脑海中瞬间便浮现出了姒意那有隐隐透着雾意发红的眼眸。

    他脚步一顿,眼眸微垂,竟莫名心慌起来。

    弦妁这心疾发作的突然,眼都哭肿了,一张脸苍白如纸,手紧紧地捂着心口处,眉心紧紧地蹙着,直到丫鬟上前提醒了一句,她才看向床边——

    “沉渊,你来了……”弦妁委屈地唤了他一声,原本想挣扎着起身,祁烨见状,扶了她一把,“躺着。”

    弦妁点点头,可却紧紧地扯着他的衣袖不肯放开,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人莫名心疼,“沉渊,我的心疾,可是无药可治了?我终究是个废人罢了……”

    “不会的,邺城中医术高明者良多,你不必担忧。”祁烨说这话时,有些心不在焉,后来弦再同他说什么,他都未曾听得进去。

    弦妁自然发现了他的异样,眼见他这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眉心皱得更厉害。

    他在想什么?姒意么?

    思及此,弦妁又是一声痛呼,“疼……好疼……”

    祁烨总算是回过神来,他忙让御医上前查看,御医忙喂过药也针灸过,可依旧不见弦妁身体好转,一个个的也慌了起来。

    这姑娘一看身份便不简单,若日后真成了摄政王妃,那可是了不得了。

    思及此,几个也不敢耽搁,忙讨论起对策来,祁烨听他们有些聒噪,心里烦闷的厉害,他正想出去透透气,弦妁却握住了他的手,期期艾艾地看着他,“沉渊,别走,陪陪我,我害怕……”

    她如此可怜卑微的模样,让祁烨恍惚一瞬,不由又想起了方才的姒意。

    她……此刻在做什么?

    他将话说得如此绝情,她应该……在哭吧。

    她会恨他么?

    祁烨眼眸轻动,晦暗无光,心上开始丝丝缕缕地泛起了难受……

    祁烨回到卧房后,姒意自然是早已走了。

    食盒外那晚鸡蛋羹早已凉了个透彻,碗便泛着温柔的光泽,却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祁烨不由又回想起她方才说的那话来。

    “祁烨,我喜欢你。”

    她这些日子来的所有反常,皆是因为……喜欢他……

    所以她时而冷言冷语,也是因为醋了吧。

    想到这里,祁烨已然端起了那碗冰凉的鸡蛋羹,凤眸流转,竟带着几分怅然。

    他犹豫许久,还是慢斯条理地吃了一口。

    蛋羹冰凉,却也算滑嫩,只是有些咸了。

    祁烨微哽了一下,却是再也吃不下了。

    接连几日,齐王府上御医郎中不断,皆是为了弦妁的病而来,祁烨已命人张贴告示,若能治得弦妁心疾的,便要赏金万两。

    莫说是邺城百姓,即便是一众皇亲国戚也跟着急了起来,倒不是为了那万两赏金,争着想让祁烨能记一个自己好。

    这等轰动大事又怎么能少得了安乐公主祁凝絮呢?

    今日天气难得的不错,祁凝絮一早便命人备好了名贵的补品,趋车到了齐王府。

    这两日王公贵族来的太多,如今门口的小厮见了祁凝絮倒也见怪不怪了,从容地安排车马,引着这位十一公主进门。

    祁凝絮前几年也来过几次齐王府,彼时便被府上的一众恢宏的亭台楼阁吸引了,不想几年过去了,这府上的修缮越发得华贵了。

    祁凝絮沉吟片刻,却似想到了什么一般,看向一侧的管家张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九皇兄可是好事将近了?”

    张成是什么人?这些年来打理王府上下,几乎从未出错,祁凝絮这般试探自然也是一下听得出来的。

    他对祁凝絮矮身一笑,讪讪开口,“奴才们怎配猜测主上的事?”

    “哦。”祁凝絮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这一路倒也没再多问,直到去了弦妁的院落。

    姒意自那一日回来后,也是沉默了两日,她不同花姻说什么,只是偶尔看一看手上那一对犀角香出神许久,花姻每每想出言安慰,她都要打断她的话,说上一句“让我静一静”。

    花姻实在是担心她的情状,便将此事同祁烨说了,祁烨倒也像是与她如出一辙似的,沉默许久后也只说“莫要打扰”。

    花姻这里正心急,回去时却又遇到了前几日撞见的那只小白狗。

    她向来不喜欢这些,本想着上前驱赶,可身后却响起了姒意的声音。

    “花姻。”

    花姻回头去看,她已然走到了那小白狗的面前,尽管这两日有些沉郁,可在她看到那只小狗时却依旧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许是因着上一次姒意喂过它,小东西与她十分亲近,不停地在姒意的腿边蹭来蹭去。

    姒意也不嫌它,弯腰抱起它便往外走,那小狗仰头看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十分惹人怜爱。

    “小姐,你去哪?”花姻急急询问。

    “送它回去。”

    天气越发冷了,那小白狗也是浑身瑟瑟发抖,一直往她怀里钻,姒意无奈,喃喃地道:“我不是这里的常客,亦无法照管你,日后莫要再来此处了……”

    那小狗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一般,呜咽呜咽地叫了起来。

    这王府太大,姒意显些走迷路了,好在路上侍从多,姒意也不至于找的太费力。

    “听说了么?昨夜王爷又陪了弦妁姑娘许久,今日十一公主也来探望,我看等弦妁小姐好了之后,府上便有喜事了……”

    “是啊,真是便宜了李姑姑带来的那几个丫头来,若是一直能伺候弦妁小姐,月俸日后定能涨不少银钱……”

    前方两个小丫鬟自顾自地议论着,竟都未曾发现身后的姒意。

    姒意本以为这两日她想得开了,可听到这消息之后,竟依旧觉得心里一阵阵地疼。

    她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家伙,它亦是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姒意,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难过一般,还伸着舌头舔了舔她的手,以表安慰。

    姒意心酸一笑,替它顺了顺毛,莫名觉得这小家伙与自己倒像是同病相怜。

    姒意找到张成时,他正在安排修葺梅园的事物,眼见她怀里抱着的小狗,脸上一阵愧疚气恼,对着那小狗斥道:“若你这畜生再乱跑,四处叨扰,迟早将你宰了!”

    他话音落下,那小狗吓得瑟缩在了姒意怀里,姒意也不禁皱了下眉,道:“张管家,我并非来找你算账的,只是觉得它有些可怜,如今快入冬了,希望你日后能好生照顾它。”

    张成连连点头,又似想到了什么一般,问,“若是姒意姑娘喜欢这狗,接过去养也无妨。”

    “罢了,我过两日便要走了,将养不得。”姒意的语气带着几分怅然,张成亦是不好多问,正要上前接过那小狗,却见前方来了一行人。

    这不是旁人,正是十一公主和弦妁。

    祁凝絮扶着弦妁说笑,眼角余光一瞥,便挪不开眼了。

    她愣愣地看着姒意,眼中惊艳神色却是掩不住的。

    女子一身青色,眉目精致灵动,容色清丽,气质脱俗,倒不像是凡尘之人一般。

    张成见状,忙提醒一声姒意,“姒意小姐,这是十一公主,快行礼吧。”

    他话音落下,姒意却是许久未动,祁凝絮眯了眯眼,正当她要发作时,姒意也未行礼,只是淡淡地同她道:“见过公主。”

    祁凝絮紧紧地盯着她,倒想起了个人。

    那人初见她时,也是有些桀骜不驯的。

    弦妁见状,眼波一转,忙扯了扯祁凝絮的衣袖,叹息一声,一副无奈的语气,“公主,这位姑娘是沉渊的贵客,平日里同沉渊亦是如此,你莫要怪罪。”

    若是姒意没想起从前,定不会理会这样的弦妁。

    而今她想起了往事,便明白了弦妁此人是何等的表里不一。

    “哦?脾气还挺大,若不是本宫的准嫂嫂在这,本宫都差点以为你才是这府上的主子了!”

    祁凝絮的话虽是无心,可听在姒意耳中,却像是刺,一下下地刺进她的心里。

    原来那些人说的真不假。

    或许,他真的爱上了如今的弦妁。

    祁凝絮眼见姒意突然失神,只觉得好奇,她缓步走到了她的面前,仔细打量了起她来。

    姒意不愿被人这般看着,正要撇开脸,祁凝絮却突然握住了她的下巴,这个场景让她恍惚,像极了从前与那位故人相识的场景,话也脱口而出,“你长得真是不错…”

    姒意轻皱了下眉,只觉得眼前的公主有点怪。

    她一把打开她的手,也没惯着她,“公主若没事,民女就先走了。”

    “像……性子像极了……”祁凝絮自顾自地说了一句,半点生气的样子也没有。

    姒意嗤笑一声,这是说的什么话?像谁?替身文学么?

    姒意心里烦乱,懒得再同她们纠缠,径自离开了。

    祁凝絮一直盯着姒意的背影离开,这才看向一侧满眼为难的张成,“她叫姒意,是么?”

    张成应了一声,“是,公主,姒意小姐她初来北齐,不懂礼仪……”

    “无妨。”祁凝絮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脸上神色讳莫如深,“本宫不会怪罪她。”

    二更的打梆声传来,姒意依旧在摩挲着手里仅剩的一点点犀角香。

    在真相面前,她终究是迟疑了。

    她有预感,这事情的真相原委是足以让她心神俱碎,甚至还有关祁烨……

    她本以为,若是他们心意相通,那她便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她们的相遇,她那些年的挂念……哪怕事情的真相关乎于他,她都愿意选择相信他一次……

    可事已至此,他终究是爱上了别人啊。

    她还有什么可留恋害怕的呢?

    姒意犹豫许久,必要叹息一声,还是将手中残余的犀角一并丢进了眼前的碳炉之中——

    这次不同以往那般香气虚虚渺渺,而是蓝紫火苗轰然窜出,火星也开始“噼啪”做响,在这熊熊烈焰中,姒意恍然看到了那一处处残垣断壁,房倒屋塌的宫殿,满地尸殍,血流成河,浓烟滚滚之间,有宫人在疯狂逃窜。

    姒意看到这里时,眼泪到底是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画面一转,往日恢宏的宫殿已站满了一个个手拿□□,身披战甲之人。

    而曾经那因着自己出生而骄傲的男人就跪在众人面前,蓬头垢面,曾经的龙袍上也沾满了血迹,可他的眼神却是犀利如冰,死死地盯着站在他面前那个得意洋洋的男人。

    “弦冰!到底是朕低估了你,不想你才是通敌卖国之辈!你对得起父皇么?!你简直猪狗不如!!畜生!!”

    眼前的男人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一脚便狠狠地踹在了他的胸口,男人应声倒下,吐了口血。

    “我的好哥哥,子非鱼,安知鱼之苦?你自然是好的,一出生便继承了皇位,得了自己的名字,不用冠以奴姓!!你可知这些年来我是如何过得?!”男人说着,眼眸发红,脸上神色变得有些疯狂,似乎是气不过一般,又狠狠地打了眼前的男人两拳,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颈,“凭什么?!论样貌!我比你强!论智谋,我亦是不弱与你,凭什么你能娶了我的心爱之人!!凭什么父皇要把皇位赐给你?!你配吗?!啊?!”

    男人已然许久未进水米,原本就奄奄一息,如今又遭受如此重击,不住吐血,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了……

    那个弦冰依旧不依不饶,终究是发泄够了,又一脚踩在了男人的肩头,骨骼碎裂的声音响起,弦冰脸上的疯狂更甚,“拿白凌来!!”

    很快,侍从便递上了白凌,弦冰露出一抹极其残忍的笑来,他看了眼奄奄一息的男人,突然将白凌缠上了他的脖子,手上的动作一点点的收紧,脸上都是报复的快意!

    “哈哈哈!哥哥,你若怪便怪我们的父皇吧!你死了,我便没有梦魇了……”

    男人仰着头,瞪大眼睛,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看向宫外,眼里并没有太多恨,反而是无尽的不舍担忧……他蠕动着唇,想说些什么,可到底是半个字都未曾说出口,就这般没了气息……

    这一次,姒意并未睡着,反而是极其清醒。

    她在看到这里时,眼眸充血,浑身都犹如坠入了冰窖一般,颤得厉害,她死死地咬着唇,指甲掐进了肉里都浑然不知!

    父皇………那是最宠爱她的父皇啊……他是一国之君,就这般被这个男人侮辱……

    怎么可以?!他怎么敢?!

    姒意呜咽出声,那些被封印在深处的所有好似流水一般涌入脑海……

    那个总是在母妃骂她时帮她解围的温柔男子,那个有着温暖宽厚后背的男人,那个总是陪伴安慰着她的男人……

    “意儿,放心,爹爹会一直保护你……”

    “意儿,日后若纳了皇夫,可不能三心二意了……”

    “意儿,这杞国江山,爹爹便交与你了,爹爹相信,意儿定然会当个好君主的……”

    他叫伏皎,是这世上最好的父亲……

    姒意终是再难压抑心痛,哑着嗓子痛呼出声,“父皇……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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