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谢留走了就没回来过。

    胭脂再次尝到了独守空房的滋味,上次之前,还是谢留被她送去战场的时候。

    白日里她也没有见到谢留,但谢愠看她老在张望门口,和盯着外面的风吹草动,难得跟她说了谢留的行踪。

    谢愠:“我兄不想见你,为了跟你避开吃过早饭就走了。”

    这还不如不说,胭脂气得直翻白眼。

    明明做得不对的人是谢留,他凭什么不想见她啊?

    再联想到那人还说已经不喜欢她了,只喜欢她的身子,胭脂就想冲到谢留跟前对他“呸”一声。

    以前跟她躲在角落偷偷耳鬓厮磨,一口一个“小凤凰”的时候怎么不说不喜欢她了。

    现在来装腔作势了?

    对谢留抛下的宣告,胭脂无疑是恼怒的,这种恼怒还带着些许被愚弄的愤慨。

    他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一直瞒着她不说,还要杀她,有没有天理。说实在,他谢留能有今日的成就,实际上离不开她胭脂那关键的一步。

    若不是她哄他去参军,他能带回这样的好日子?

    大概是因为开始去学堂读书了,近日气态上多了一两分稳重的谢愠还斜眼睇着她,替谢留警告胭脂,“你不要再闯祸惹我兄生气了,小心他不要你。好好同我兄过日子不行吗?”

    胭脂想说不要就不要啊,她多招人稀罕,还不缺谢留一个呢。

    没了谢留,还有张留、李留……哪个不比现在对她瞧不入眼,冷酷无情还要杀她的人好。

    可惜谢伯卿来了,胭脂只好闭嘴。

    这样的情况持续没多久,很快中秋就到了,恰逢谢家要祭祖,胭脂这才见到那天甩脸就走的谢留。

    祭祖对任何一户人家来说都是件头等大事。

    放在曾被抄过家,大起大落又东升的谢伯卿这,亦是如此。

    胭脂不是头一回参与,但意想不到的,因为这个她刷新了对谢留一介武官的认知。

    是在前两天,家里来了一群工匠,说是听从谢大人的命令来帮忙修缮谢府的。

    首先是将祭祖的地方收拾出来,确保中秋那天能被用到。

    其次是当天过后,除了工匠,还逐渐多了些被官府亲自送来的仆人。

    开始是洒扫干些粗活的,后来就是照看院子的护卫、婢女。

    就连胭脂也分到了两个年岁比她还轻的小丫头,一个叫小菊一个叫小荷。

    多新奇,胭脂还是头一次被人伺候着过。

    在祭祖的当天,谢留休值,他们终于能正面碰上了。

    犹豫之前老见不到谢留的人,想找说法的胭脂无从下口,这回看到以后,当时的余怒已经不多了,她还主动朝谢留殷切笑了笑。

    结果呢,这人比她还记仇,站在正在上香的谢伯卿的身后,不苟言笑,阴凉凉的朝她投来漠然的目光。

    接着高傲地抬起了他的头颅,对她不屑一顾。

    胭脂紧咬着唇,又气又羞。

    什么人嘛,好些天了,家不回,也不去见她,一见面就给她脸色看。

    要不是看在他让人给她派了两个小婢女的份上,她才不会主动服这个软呢。

    “灵官。”

    谢伯卿的声音打断了暗地里较劲的他们,“和胭脂一同,去给双亲上柱香吧。”

    谢留当下皱着眉向胭脂瞧去,俊脸上肉眼可见的不赞同。

    他沉声拒绝道:“不用,我一个人就够了。”

    正打算跟在谢留身后上香行礼的胭脂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她都祭拜过谢留父母多少回了,怎么这时候不让她去,那她参与这个祭祖做什么?

    “我是长媳啊,理应跟夫君一起才对。”

    “我说不用。”

    谢留就如路边的硬石头,坚持道:“我一人就够了。”

    胭脂呆呆问:“是分开吗,夫君你上香以后,我再”

    她话声被打断。

    谢留排斥道:“你也不用上了,外边待着还是旁边看着都随你,就是不需要你来面见我的双亲。他们兴许也不想看见你。”

    胭脂:“……”

    谢留骤然表露出的浓浓的指责与嫌弃,让胭脂这种惯会自我排解的人都免不了露出受伤的神色。

    灿烂妩媚的笑容消失了,她怔忪的眉间增添了一丝忧郁,“那我就在旁边看着吧。”

    谢留兀自上前接过谢伯卿递来的香,因为胭脂是他的妇人,作为一个长辈管不到子孙的房里事,谢伯卿除了目光略微不赞成地看了谢留一眼,摇了摇头,还是没说什么。

    这个家里已经交给了谢留做主,他怎么对胭脂都是他的选择。

    年纪最小的谢愠更没有插话的资格。

    气氛较为尴尬,但不影响祭祖的进程。

    说实在刚才的事,叫胭脂心里一伤,往年祭祖都有她的份,代表她是家里的一份子,更承认了她是谢家长媳的身份。

    现在谢留不让她去,就相当于不想让她在祖宗面前抛头露面,还透露出不承认的意思。

    他杀也杀过了,骂也骂过了,到底还想怎么样?

    而这时,在谢留对着牌位三拜九叩之际,门口忽然来了探头探脑的下人。

    胭脂见状过去询问:“怎么回事?”

    下人还在瞟着里头情况跟,“郎君……”

    胭脂:“瞧不见郎君在忙?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她在谢留那受了气,忧郁不过片刻,在旁人跟前也装模作样摆起脸子来,好找回自己作为夫人的脸面。

    “说的说的。”

    下人感受到她的怒气,赶忙道:“是府外有客人求见,奴不知道他是哪位贵客。”

    谢留的客人?胭脂印象中只有渺渺几个。

    她跨过门槛,直接做主,“郎君忙着呢,别扰了他们,你说那人姓什么,我去见见。”

    “说是姓盛……”

    胭脂脚下一崴,差点腿软。

    谢留磕完头起身的瞬间,正好回头一瞥屋外,捕捉到一道颜色娇嫩的急匆匆离开的背影。

    胭脂听完下人来报,心都快跳出来。

    趁着屋里面的人没察觉到外边的情况,她嘱咐好下人不要轻易去打扰郎君他们,于是几乎用上了逃命的速度来到谢家前庭的堂屋。

    下人不知盛云锦身份,见他衣着不菲,气势华贵,不容得罪,于是就把他请进来坐了。

    他正打量他所在的谢府,脸上有种诡谲的情绪,在胭脂出现后才瞬间敛去。

    “云锦……”

    胭脂叫他一声,做贼心虚地回头张望两眼,喘着娇气,意外又紧张地问:“你怎么突然来了?”

    盛云锦充满柔情地凝望着她,斯文地道:“你忘了,是你给我写了封书信。怪我那日课业太忙,下人办事不稳妥,竟然遗漏了你送的东西,好在我今日发现得及时,马上就赶过来了。”

    没错,她是去书院给他送过东西,可来见她的不是盛云锦,是孙长风。

    胭脂那天有着说不出的失落,又在想是不是他故意不见她的。

    现在一听盛云锦细细的解释,还有他表露歉意愧疚的眼神,胭脂便信了。

    然而她心里还觉着不舒服,仿佛积压了多日的委屈,在见到盛云锦的这一刻有了诉说的地方,“你怎么不早来?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她差点就被谢留弄死了,那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美人落泪,就如遭受风吹雨打的欺凌,叫人倍感心疼怜惜。

    盛云锦上前想要拥住她,“怪我,胭脂……”

    面前的女子却不断往后退,甚至伸手挡住他的接近,“别过来。”

    在盛云锦疑惑之际,胭脂心有余悸地站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忌惮地望了望周围方向,“你来都来了,信也看了,怎么忘了我信上说的话?”

    屋外静悄悄的一片。

    胭脂目光又惊又惧,秀眉高蹙地提醒道:“我夫君回来了。”

    盛云锦微笑的脸面笑意逐渐收拢。

    “谢留,他还活着。他就在这个府里!”

    准确地说,盛家的前身是商户人家,盛云锦的家里十分富足,他十六七岁的时候,正是遇见胭脂同谢留的那一年,才从老家庐州来到京都书院读书。

    他原本也不是一直待在庐州,是幼年才离开的京都。

    长大些后又回来了,他跟胭脂,比胭脂跟谢留认识的还要早。

    他们才是名正言顺的,竹郎骑马来,绕床弄青梅。

    多年后的重逢,自然是一眼惊鸿。

    惊鸿的是盛云锦,与衣着华贵的他相比,粗布麻衣再清隽天成,再相貌出众的谢留都在胭脂眼里化作了乞丐。

    富贵人家公子,岂是落魄世家子弟,浑浑噩噩度日的傻子能比拟的。

    谢留也记得很清楚。

    他印象中有一个年轻男子,与他年纪相仿,打从他出现以后,平日会找着机会与他一起厮混的胭脂就不再对他热情似火了。

    私下里,她开始嘴里念念另外个人的名字。

    她称赞对方气质书生,学问渊博,对他仰慕非常。

    还让他多向对方学学,别整日跟他领回家的野狗混在一起学狗叫。

    这个人,他本来都快要忘了的,是胭脂那日偷摸传讯,被亲兵发现踪迹禀报给他,谢留才渐渐回想起来。

    现在看来,他们之前的私情,大概就是送他从军那年开始的。

    又或者说,胭脂就是为了这个盛云锦,才特意把他带到征兵处,哄他签字画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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