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枝坐在马车上轻捏着手指,情绪有些焦虑,时不时还掀起车帘瞧一瞧。

    她听西华寺内一个洒扫沙弥说过,生辰当日顺应福德自然、除垢消厄为好。

    这是长大后头一回与兄长一道儿过生辰,繁枝不想兄长因自己而废了个好好的生辰。

    忽而车门处有了动静,随即便是阮颐修着大氅进来。

    马车内的气氛接近凝滞,还是一片沉默,实在是难耐,繁枝头低得更下去了些。

    “阿稚抬头来。”

    阮颐修面上还是没什么波澜,不过眼瞅着倒是没了方才在厢房中那股子逼人的低势,随即捏了捏眉心,眸中夹杂着些深意,看向一直垂首着的繁枝。

    “哥哥没有生你的气,阿稚今日很好。”

    自从繁枝回京,阮颐修便告诉自己定要护好她。

    阿稚打小便与常人不同,吃过太多苦了,他不想让妹妹在旁的事上受了什么委屈。

    繁枝坐姿乖巧得紧,小心地微侧着头瞥了眼兄长,方才也是她心里慌了,不若也能一眼瞧出来。

    “是哥哥没考虑周全。”

    阮颐修只是在气恼自己,阿稚没多久便到十四生辰,对于她的婚事现如今尚未有所定夺,成阳侯府身处权势旋涡自也是不能置身事外,可未曾想到赵继作为皇子竟会如此,简直是将他那三两心思都摆到了明面上,令人厌恶又无法。

    对于繁枝,他也是欣慰的,她有自己的判断,且说的话并无甚么漏洞,即便赵继听着不舒服也得忍着。

    阮颐修知晓繁枝是想替自己分担,可愈是这般,他愈是心疼,自己是兄长,合该给妹妹撑着天。

    “哥哥,之前在西华寺时曾翻过圆慈大师在经书旁自题的小字,‘平常心是道,中心亦不起念,便是万障之根也需得互谅互通’,我觉得甚好,可又不大懂得,便去寻了大师。”

    “大师与我说,事事皆看缘法,亲者也只在一个情,并无什么是生来便本末清晰。”

    马车行得并不是很快,马蹄踢踏踢踏的声音也是听得到的,踩着雪和着风,内里倒是暖和得紧,似乎将一切的嘈杂喧闹都挡在了车帘外。

    阮颐修懂得的,在繁枝第一句话时他自己便琢磨出来了。

    妹妹在用另一种方式告诉他,亲人之间应当共同承担,而不是一人抗下所有。

    而这与他自幼时起受到的教诲有所相悖。

    阮颐修入学后亦或是更早的年纪便知晓自己会是世子,再接着会承侯爵,侯府荣辱皆系他一身,行事都要揣度一番,这是他生于阮家冠以阮姓的责任。

    自然,他也将繁枝当成自己的责任。

    就像今日,他下意识地只想将繁枝挡在身后,而不是让她站出来,即便是她自己的选择,可他还是担心,这才将气憋在自己心中。

    繁枝往兄长那儿挪了挪,她感觉得到,他的顾虑。

    “哥哥也要相信阿稚。”

    阮颐修瞧着妹妹的面容,他之前无意间听过府里的奴仆闲谈,曾道她的眉眼与自己有五分相似,若是一同出去旁人也能看得出。

    “好。”

    阮颐修不是固执己见的人,即便当下他对此有些难去做改变,可依旧还是会接受,更何况他本就有照顾不到繁枝的时候,找个空闲儿多聊聊才好。

    兄长的眸里少了重重思虑,瞧着好多了,繁枝这才安下心来。

    此时回府时辰也差不离,正好去午憩会儿。

    ……

    层叠的屋瓦被雪层蒙住,瓦楞下也凝结出参差的冰滴,白雪如漫天的柳絮一般附在树枝上,似琼树银花,瞧着煞是好看。

    舒成不明白,自家主子怎么出了居客楼后脸色就变得这般不好看了,明眼人都知晓他此刻情绪的糟糕。

    方才他进去送糕点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舒成也是一大早的便得了吩咐,拿着元祈的牌子进宫找了御膳房做糕点的厨子,专门拿了这菊花佛手酥与四色酥糖来。

    他原便是好奇,自家爷可从来都不喜这些甜食,今日倒是反常,且还与自己说了要用食盒装着免得生凉。

    这不,没忍住瞧了眼,退出来后径直寻了烬肆欲浅浅打探一番,那姑娘似乎年纪还小,可也生得极好,莫不是爷心仪人家了罢?

    不若送什么糕点,那厨子还是慈禧宫专程给太后找来的呢。

    烬肆与舒成并不似旁的随从,他们若没接到什么元祈的吩咐,便可自个儿就近去用点吃的,毕竟元祈的身手摆在那,并无时刻守着的必要。

    三皇子来时闹的动静他也听见了,只是元祈并未有什么指令,他与烬肆瞧了下原委便也就继续坐着了。

    他从烬肆那儿才得知,厢房中的姑娘是成阳侯世子的嫡妹,愈发觉着自己的猜测有些苗头。

    “把马牵来。”

    元祈压了压脾气,本来打算今日与阿修用个膳便回府睡去,现下这满身郁意躺榻上也入不了眠。

    崇明帝几年前三令五申过皇家宗室子弟不得私下殴架,元祈也就听了一耳朵,左右没犯着他,他也一向懒得去给自己找麻烦。

    但今日不同,若不是阿修生辰,他也不会让赵继进这个房门。

    元祈也不知晓自己是怎么的,听着赵继与繁枝说那些子触霉头的话,谈什么及笄不及笄的,内里还含着对婚事的打探,火气直接上来了,只想把这人整出去,甚至还想狠狠揍他一顿。

    他不喜费心思谋划,但不是不会谋划,朝堂之事元祈素来置身事外,因着他的性子,也因着他身后的北郡十五城与元家军非同小可。

    不过元祈要是想让谁有阵子不好过,那还不算是什么难事。

    “无需过近跟着,随便跑跑。”

    语落,翻身上马,元祈深吸了口气,遂而扬鞭策马朝前奔去,马蹄激起了地上的积雪,速度快得很,舒成与烬肆对视了一眼赶忙拍马跟上。

    ……

    元祈自回京后已许久未曾像此番这般酣畅淋漓地跑一场了。

    渐渐地,雪也小了点,元祈慢慢拉紧了缰绳,让马放缓步子,在积雪未消融的地上踏出了一个个印子。

    其实方才沈清然说的话他听见了,自己看着两人的衣裳颜色相近时,心里也是有些异样的,就,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挺奇怪的。

    总是喜欢逗她,看她吃糕点时又很高兴,胸腔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似的,这也很奇怪。

    元祈不是意识不到自己的不同,但他素来都是自己一人,总与男子打交道,依着性子也甚少接触旁的姑娘,此前至多便是沈清然与昭阳。

    故而虽朦朦胧胧地懂得了点什么,心中到底是不大清楚。

    元祈大多在军营在战场,本就不怎么懂情爱,又是个少年的生涩笨拙年纪,也没得母亲在侧说过,此时倒真像是个起始学步的稚童,只想自个儿伸出手去努力抓住。

    若说与赵恒听了,估摸着会少好些许弯弯绕绕。

    ……

    “嬷嬷,菜可都上全了?”

    “瞧着还有道清蒸鱼没上,老奴去催催。”

    静和郡主转身坐回雕花椅上,想起阿修午后回府时来与自己说的话,不免还是有些心慌。

    不谈当今圣上与侯爷,便是与自己都是自小相识的关系,眼下瞧着还未有什么,但皇子终究是皇子,若是去求了那道赐婚圣旨,谁都无法不是?

    魏婉自小时起被封为郡主,成亲也是奉了先帝的旨意与老镇南王的应允,或许一开始还有姑娘家的憧憬,但早在那件事后便收了那些个想法,只是纯粹过日子罢了,无关情爱的风花雪月。

    权贵联姻属实常见,但魏婉不能让自己的女儿也似这般,她的阿稚本就太苦了,不应当再卷到这些事里,成为皇权倾轧的中间人。

    “夫人无需担忧,阿稚我们会保住。”

    身侧阮晔一直都在,他同样知悉了午膳时的事情,也知晓静和郡主在害怕什么,敛下眸中的自嘲,伸手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宽心,对此魏婉也是浅浅笑了笑做回应,并未再说什么。

    两人坐在一处,却又好似不在一处。

    听得院外传来动静,静和郡主才起身去迎,阮晔将茶盏轻轻搁下,微叹了口气。

    “母亲也真是,不多喊几个人伺候着。”

    阮颐修与繁枝搀着老夫人慢慢走进了厅堂,而老夫人活了这么多年哪能看不出什么门道,儿子也不是不了解,一看这与儿媳之间感觉有些不对,便赶紧招呼着入座了。

    “孩子们都长大了啊,真好。”

    老夫人瞧瞧阮颐修,又瞧瞧繁枝,也是忍不住万千感慨,眼见着还有些落泪的冲动,便被阮晔出声劝住了。

    “母亲今日合该高兴,阿修再过不久下场,也算是给积点福气。”

    “阿修学问好,他自个儿有本事,说什么福不福气的。”

    “是是是。”

    阮颐修也带着笑给老夫人盛了碗银耳汤,又给繁枝挟了几块嫩肉,他的情绪一向处理得好,现下还是府内常见的那个风光霁月的公子。

    ……

    “我们阿稚也快到年纪了,有些事情也可提上日程瞧瞧。”

    老夫人放下食箸,她说的含糊,可关乎女儿家的也就那么些事情。

    阮颐修面上还是不显,阮晔则是与静和郡主对视了一眼,这才开腔。

    “京城中的少年郎不少,阿稚还未及笄,慢慢打算也不迟。”

    这话是没错,旁的姑娘也有早早订下亲事的,老夫人只是想到了便提了一嘴儿。

    繁枝捏着小勺继续喝着粥,且不说还未到时候,就是这样的事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自己这般身子,也不知会到何时,许到哪家去都不大合适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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