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助火势。
原本以掌教真人的修为,只能有一人多高的火墙,登时窜涨得近乎通天,少年道尊召出的清泉一碰到火墙,就被烧成了一缕青烟。
少年道尊愣住了。
掌教真人看着自己的手,也愣住了。
他原来这么厉害的?
“黎兰,你且退后,本座一人应付即可。”
掌教真人骚包摆手。
与此同时,少年道尊终于突破火墙,挺剑向掌教真人攻来。
掌教真人的自信心窜涨得比火墙更快,果断接招。
阮芷依言退后一步,手里却没闲着。
她结印,几条细软的物什应召自地下游走而来,悄然缚住少年道尊的脚踝。
少年道尊只觉步子一紧,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短靴上,多了几条植物的根。
那根就像是操纵木偶的提线,“提线”的那一端还不知捏在谁的手里。
少年道尊下意识看向阮芷。
阮芷原本是在百无聊赖地把玩折扇,那一瞬却好像心有所觉,抬眼正对上少年道尊的眼,还向他笑了一下。
“木偶”找到了他的“木偶师”。
少年道尊很想去找阮芷算账,奈何身边总缠着个绕不开的“柴火堆”。
其实单凭掌教真人的修为,是绝对不可能赢过少年道尊的。但如今少年道尊受阮芷操控,成了她的“提线木偶”,就总是在关键时刻刺偏一剑,或是将云雨布到自己头上,如此一来,不过十几回合的光景,他竟就被掌教真人掀翻在地。
少年倒在纷扬沙石之间,白瓷似的脸颊脏了一指黑灰,眸色依然冰冷凶狠,好像只在生气的花脸小猫。
掌教真人这架打得又爽又惶恐,嘴角都还没来得及压下来,就赶忙小步跑去想扶少年道尊起身。
少年道尊极有风骨的别开脸,手却在阮芷的操控下伸了出去。
少年道尊:……
他瞪向阮芷,却见阮芷用口型说了句“要有礼貌”。
被教导的羞赧再次冲红了少年道尊的耳朵尖。
掌教真人抱着少年道尊的手臂,将人拉了起来,转着圈地帮他拍身上的灰:“多有冒犯,多有冒犯。您老人家宽宏大量,肚能撑船……”
彼时,青霜也解决了所有的虚影,领着常念共一众杂役弟子向这边走来。
“掌教师叔,您……??!”
杂役弟子将“拍灰”与“被拍灰”的两人来回看着,目瞪口呆。
掌教真人竖起食指在唇边“嘘”了一声,顺手将杂役弟子们挨个指过:“小兔崽子,出去别乱说!”
众弟子连忙点头应是。
青霜却仿佛心知肚明地同常念一道,看向姗姗来迟的阮芷,正没处得意的掌教真人也将目光投了过去。
他先是看到阮芷臂上的血痕不见了——
“呦,不愧是木灵根,这治愈术使得真不错。”
接着,又发现她伤处被划开的衣料也补上了——
“针线活也好。”
他扬起下颌,捏着嗓子阴阳怪气:“这就不像我们火灵根,只会打打杀杀。”
阮芷微微一笑:“过奖。”
她这么风骨犹存,倒将掌教真人噎了个半死。
“本座也是看到你失手受伤,才赶忙前去相助的,你能在道尊手下撑这么久,也算是木灵根里的翘楚。”
他这句倒是真情实意地要夸阮芷的,同时也希望阮芷能够加倍夸回来。
然而,只有杂役弟子们愿意捧他的臭脚,道尊、青霜共常念三个神识清明的人皆是一脸的一言难尽。
好在,掌教真人并不挑,被杂役弟子们夸美了,这事就算是掀篇了。
阮芷不紧不慢地踱到她的“小木偶”边上,抬手想去蹭他脸上的灰,却被少年道尊歪头躲过。
意外地,阮芷这次并没有凭借手里的“提线”,强迫于他。
“是我唐突。”阮芷认罪,“但是——”
少年道尊听着她的“但是”,下颌线抢先一紧。
“你要听话。”
阮芷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量说。
少年道尊的下颌线紧得更甚。
“那是——”
随着掌教真人的这声惊呼,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阮芷噙笑转头望去,却见一大片厚实的黑云正像海浪一般推往这处,云中雷鸣阵阵,条条电光簇拥着一个半透明的人影。
“我们先前破了十万虚影与师尊的攻击,打乱了故梦阵原有的秩序,现下,应当是将阵主逼出来了。”
青霜也没见过姬恒本人,于是她用了“应当”。
听到“阵主”二字,掌教默默后撤半步,转眼看向另一位权威——
“姬恒!”少年道尊脱口而出,旋即拧头向阮芷,长眉微皱,“两个姬恒?”
他有点晕。
得了少年道尊的亲口认证,众人齐齐神思一凛,各自拈指作印,火红与冰蓝的灵力交织在一起,将每一粒沙石都映得雪亮。
地上的严阵以待逗笑了姬恒,好听的笑声盘旋在半空之中,听得常念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指尖打出的火苗也跟着抖了又抖。
阮芷将手搭在常念肩上,拍了拍,示意他心安。
别怕,有师祖在呢。
姬恒之魂就算是要寻仇,也该冲着她来才是。
如阮芷所料,姬恒环视一周过后,狭长双目精准地盯住了她。
“好久不见,阮芷。”姬恒不紧不慢地与她寒暄,“我猜得不错,只有你现了身,我才得此机会与世人见上一面。”
闻言,常念下意识抓住阮芷的袖摆,望向她的眸子里神色紧张——
难道师祖的身份,这么快就要藏不住了吗??
阮芷依旧眉眼弯弯的,遮在袖中的手指却攥紧。
正这当,掌教真人仰起头,将天边的“师祖”和姬恒来回看了几遭,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常念甩头向他,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掌教真人一指姬恒:“大魔头这是在重演当年之事!!!”
姬恒:……
常念:……
阮芷:……
不等大魔头再道天机,少年道尊大喝一声“魔头受死”,提着剑就冲了上去。
青霜眯起眼:
这可是故梦阵。故梦阵中的一草一木皆由阵主捏造,皆受阵主所控,阵主又怎会纵容阵中之人攻向自己?
难道……
师尊寄有一丝神识在这“少年道尊”身上?
可,师尊的神识怎会出现在姬恒的故梦阵中,姬恒又怎会允许师尊的神识留存在这里?
莫非……
青霜想起一些关节,即刻甩出几张符咒,追着少年道尊的背影而去。
掌教将指尖的咒诀就地一放,烈火围着众杂役弟子走了一圈,圈内升起一道透明的结界,将三位大能横飞的术法隔绝在外。
“常念,愣着干什么?快来帮忙!”
掌教真人扯着嗓子喊。
常念看了阮芷一眼,阮芷望着天际,稍稍颔首,常念这才迈步向掌教奔去。
奔去的途中,他下意识回头,却见阮芷麻衣荆钗站在风沙里,一身古意与周遭景象极为和谐,却也……
极为孤寂。
阮芷就在原地看着天上的大战。
她卸了少年道尊脚踝的“提线”,转而想用这“提线”缚住姬恒。
一切都很顺利,可就在“提线”缚住姬恒的瞬间,阮芷忽觉胸口一撞,她勾起手指,用力控稳“提线”。
接着,她通过“提线”,发现了姬恒的秘密——
他与她一样魂魄不全。
两个残缺的魂魄之间产生了共鸣,阮芷发觉自己的神识正在被“提线”拉拽而去,她想放开手,身子却抢先一轻,眼前乍然黑去又乍然亮起,她被光线刺得眸子生疼,凛冽的杀气就在此刻扑面而来。
阮芷凭本能侧身一躲,手腕轻晃,罡风就将方才的杀气推开数尺。
她借这空当合了合眼,面前之景才渐渐清晰起来。
她一眼瞥见自己胸前的升平扇,扇是展开的。
她心头一跳,正要关扇,被斥开一次的杀气就再次袭来。
她听到自己说了声“冥顽不灵”,这便挥出扇去,扇面边缘像利刃一样,劈入对方肩头,温热黏腻的血喷上她的手背。
与此同时,阮芷抬眼,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她已经不记得任何旧人的长相了,可在见到这张面容的瞬间,她就知道,那是姬恒。
此时的姬恒不是刚刚那苟延残喘、半透明的样子,他年轻俊美、生龙活虎、一双狭长的眸子里盛满了熊熊的野心。
阮芷明白,自己已经不在故梦阵中了。
或者说,不单单是在故梦阵中。
方才的魂魄共鸣让她重回千年前的那场大战。
“阮芷,你最精通卜算,可算到过自己也有这满手杀孽的一天?你睁开眼,看看这尸横遍野,他们都是你的扇下亡魂!!”
姬恒不顾肩头血流如注,没有退开分毫。
阮芷:“他们受你蛊惑,已然堕落成魔。若杀这十万妖魔可换天下清正,事后,我定当自请入地狱。”
“蛊惑?”姬恒笑了一声,“你我只是意见不合,怎么你就是正道,我就是……蛊惑?”
伴着那声笑,阮芷忽觉一股极强的力量正在悄悄潜入她的血脉,撕裂她的五脏六腑,她痛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过你有一句话倒是说得很对,”姬恒轻松的语调忽而一沉,“你的确该下地狱。”
他说着,抬手拨开肩头的升平扇,两指沾了自己的血,凭空画出一道古怪的符。
天色刹时暗如浓墨,大荒山巅群鸦恸哭,阮芷由半空向地面跌去,周身上下的每一寸经脉都在一点一点断裂,她不觉得痛,只觉得无能。
无能又难过。
好像是有什么即将大功告成的事情,正在向没落之地狂跌而去,而她却再也没有力气、也没有机会挽回了。
明明,明明就差那么一点。
恍惚间,似乎有人接住了她,又似乎,她只是跌到了某片枝繁叶茂的树冠上。
总之,下落停止了,她五感尽失,离鬼门关大概就差那么临门一脚。
她看不到听不见,不受外界打扰,神识反而格外清明。
她想,仙史至少说对了一半。
“终,姬恒身死,阮芷亦重伤,长眠于大荒山脚”。
可如今看来,姬恒并不是被她所杀。
手刃魔头的,另有其人。
为何仙史对此只字未提?
……
“啪——”
极清脆的一响,阮芷手指一痛。
她垂眼,发现“提线”已断,她与姬恒的魂魄共鸣也随之结束。
天边,青霜师徒二人联手,已将姬恒之魂绞杀,整个故梦阵开始剧烈摇晃,由天至地,每一寸色块都在慢慢崩裂成纷散星子。
“快走——这阵要塌了——”
远处,是掌教真人的大嗓门。
作为故梦阵的一部分,少年道尊的脸也开始变得透明,甚至出现了细细的裂纹。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由手背翻过掌心。
青霜眼角泛红,深揖一礼唤了声“师尊”,这才转身向阵外赶去。
可她没能看到,少年道尊眼睫下的神色不是难过也不是怔忪,反而是……笑意。
故梦阵就要塌了,一切幻象尽数散去,他终于认出最开始与他交手的“魔头”是谁了。
常念跑过阮芷身边时,见她没有动作,便在慌乱之中地拉住了她的手肘。
阮芷任他拖着,踉踉跄跄地,向阵外倒退而去。
整座大荒山都破碎得不成形状,目之所及唯一清晰的,竟是那道向她奔赴而来的少年的身影。
少年道尊裹挟着一身星子,在消失的最后一瞬间,扑到了她颈边。
一阵风将少年化成的光斑送到阮芷怀中,就像是少年与她轻拥。
“等等我,阿姐,再等一下就好了。”
“等我来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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