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亮的刺眼,仿佛眼睛一睁开,就要面对火的烧灼似的。

    这是在哪里?

    桃橙反复几次眼睛睁开再合上再睁开,终于逐渐适应了这刺眼的亮光。也就是在这时,她发现,周围白亮亮一片。ta们被包裹在巨大的白亮里。

    在这白亮的中心,有个小黑点,蜷缩着,一动不动,像一只地底下的金蝉。

    其他人也见到了此等情景。

    “这,难道是——”藤亦箜欲言又止。

    “没错,就是在李大武的茧里。”风丽行肯定道。虽然藤亦箜的话没有说完,但风丽行已经知道了他想说什么。

    “没想到这个茧竟然这么大啊,我们在这里就像是个小小人似的。”蒲子川说,罕见地主动降低了音量。

    “不是因为这个茧大,”风丽行接过话,“而是因为这是一个异度的空间,没有所谓的大和小。它可以无边无际,也可以随时出现一个边界。”

    桃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风丽行看了桃橙一眼,轻笑了一下。

    这时,周围的白亮开始出现变化,浮现出了段段线条、片片颜色、隐隐的轮廓,最终呈现出了一幅幅动态的图景。这些图景无所谓始,无所谓终,兀自地重复着,讲述着一个人的过去。

    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独自坐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天空。天空中,无数朵雪花纷纷扬扬洒落,如无数个有形的沉默,沉默地落在小男孩扬起的脸上,落在他掌心向上的手上。一朵雪花恰巧落在了小男孩的嘴巴上,他舔了舔,雪花瞬间融化。于是,他尝到了雪的味道,淡淡的,没有味道。

    小男孩背着个挎包,走在两旁都是桑树的小径上。一只大狗突然从旁窜出,作势往小男孩身上扑。小男孩大惊,拔腿就跑。挎包的背带被树枝挂住,小男孩使劲拉,树枝断了,挎包的背带也断了。

    小男孩做了一个梦,醒来后眼泪汪汪。没人知道他梦见了什么,又在梦里听到了什么。

    小男孩长大一些了。他去找他的母亲,母亲正在忙着晒被子。小男孩说:阿娘,什么是爱?怎样去爱?他阿娘手上晒被子的动作停顿了一瞬,转头看了看他,随即又恢复如常。他阿娘说:爱是阳光。

    小男孩又问:那什么是孤独?他阿娘抬起手,看着从指缝中漏进来的光线,说:是阳光照耀之后的阴暗。

    阿娘,你怎么知道的?小男孩追问道。他阿娘用木棍拍了拍被子,没有说话,走进屋里去了。小男孩抽了抽鼻子,嗅了嗅,想是闻到了暖暖的阳光的味道。

    看到这,蒲雪儿忍不住叹道:“这是李大武小时候啊。”

    众人点头。

    风丽行转向桃橙,道:“小桃子,你觉得,什么是爱?”

    桃橙还没怎么思考过这个问题,一时语塞。这时,蒲雪儿抢过话茬,说:

    “爱就是爱呀,就是喜欢,就像我喜欢雪妞,喜欢抱着她逗她玩;就像我喜欢吃冰糖雪梨,暖暖的,甜甜的,我还喜欢吃水晶饺、荷叶饼、桂花糕......”

    “喂喂,跑题了跑题了,亲爱的妹妹——”蒲子川打断道。

    “怎么跑题了,这些都是我喜欢的,都是爱呀——”蒲雪儿不解道。

    “我觉得,”桃橙边思考边慢慢地说,“柳大壮对凌霄夫人是爱,从昙河岸边相遇的惊鸿一瞥,到一路的追寻;余奶奶对他的儿子余弋,也就是杨依依大哥,也是爱;小时候的大武哥对那只黑白花的小猫也是爱;大武哥的阿娘对大武哥也是爱......”

    “哈哈哈,有进步嘛,都学会举例子了。”藤亦箜笑道,同时举起大拇指在桃橙眼前晃了晃。

    当此之时,一幅动态图景引起了ta们的注意。

    两个孩子在院子里追赶着。年纪看着小一点的孩子跑在前面,手里扬着一张白色的东西;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孩子,在后面追赶,脸上是气愤的神情。

    “你到底拿我的作文干什么?是不是只要是我的东西你都要抢啊?!”

    众人恍然,原来这是年幼的李大武和李卫武在抢李大武的作文。

    只听刺啦一声,作文纸被撕成了两半,一半在李大武手里,另一半依然被攥在李卫武的手中。

    作文纸被撕碎,扔向天空,天空便飘起了漫天的雪花。李大武在一片狼藉中逃走。

    所以他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

    他弟弟李卫武抽抽搭搭地对父亲李有礼说:“我拿哥哥的作文,哥哥为什么这么生气?我是看他作文写的好,想让他教教我——”

    “你哥以为你要抢他的作文,谁让你以前啥东西都和他抢。”李有礼拍着小卫武的背,看着消失的李大武的背影,说道,语气中的愠怒已消失。

    “可我只是假装和他抢东西啊,我想让他带我玩。”小卫武用稚气的声音说道。

    “可是你哥不知道啊。”

    茧突然变得温暖了起来。不是灼人的炙热,而是如冬天里的暖风拂面,如春天里的喃喃细语。茧外似乎有人影浮动,在这白亮中影影幢幢。喁喁私语声响起,可是听不真切,因为一切声响似乎都被无限拉长,漫无边际,仿佛无数条不断延伸的线。

    这时,茧内出现了一幅新的动态图景:

    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走进屋内,来到茧前。小女孩天真而又痴痴地笑,口中重复地喊着:弟弟——弟弟——。而这个女人,抚摸着小女孩的头发,道:一莲哪,这回你能救得了你弟弟吗?

    “救弟弟——救弟弟——”小女孩仰面露出无暇的笑容。

    随后,这个女人和小女孩环抱住茧,身体的温度透过错综复杂的密密的茧丝传递进来,是冬天里的暖风,是春天里的细语。小女孩似乎变得缥缈起来。这缥缈将茧笼罩住,有如在进行着一场秘密的仪式。

    不知过去了多久。

    随着这温暖和缥缈,密密交织着的茧丝松动了,相错的经纬飞扬起来,越升越高,仿若痼疾的走远。

    茧消失了。

    执念成茧,爱可破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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