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柚跟着大家的目光,  转过头去,将眼光放在刚从教室外进门的人身上。

    看到那人的脸时,心脏顿时一阵如擂鼓般的跳动。

    咚咚咚的声音,  让她一时间有些头晕目眩,心神不定。

    眼前的男生再熟悉不过,不用旁人介绍,她便能喊出对方的名字。

    ——江临遇。

    前世,最初认识他的那一年,他的年龄还不及现在大,  便已经是这副模样。

    身高很高,  长身玉立,  眉眼间带着少年的气息。

    却始终冷着一张脸,好像谁都欠他八百万。

    许柚记得在大齐的时候,  有一次她曾经笑着问对方,  你每天这样板着脸,  你哥哥就不会骂你吗?

    江临遇笑笑,但没有说话。

    可是许柚却知道,那是为了故作成熟。

    否则,十五岁的少年,  怎么压得住北境数万将士。

    怎么能让人信服,  随着他冲锋陷阵。

    此时此刻,他逆光站在门框边上,  声音又冷又淡,“我觉得不行。”

    他甚至没有看江然一眼,  只是冷冷说出自己的观点。

    江然顿时哑口无言,低下头讷讷道:“堂、堂哥……”

    江临遇淡淡瞥她一眼,迈着长腿走回自己的座位,  没有看其他人。

    许柚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江临遇抬起头与她对视,眼底却只有陌生与茫然。

    像是不懂,为何这个新同学,要一直看他。

    许柚闭上眼转过头,什么话也没有说。也对,过了一世,转世重生的人,又怎么能记得前世的事情呢?

    又不是谁都有她这样神奇的经历和运道。

    就算他真的是江临遇转世,但那也已经是两个人了。

    眼前的少年,是十五岁的江家二公子。

    不是前世那个站在城墙上,风吹烈烈,擐甲披袍的大将军。

    不是临终之前,嘱咐工匠在墓碑和棺椁中,让人一朵一朵雕刻上柚子花的江临遇。

    更不是在临终前握着兄长的手,咳出了大片大片的血,眼泪和着血一起落下,却只求兄长庇护她的人。

    一生有多长?千年有多长?

    许柚不知道,她只知道漫长的时空,让一个人忘记另一个人,真的很容易很容易。

    她不该失望的。

    许柚垂眸,心里一声一声告诉自己,这很正常。

    身体却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

    江临遇的目光落在许柚的背上。

    食指和中指中间夹着一支钢笔不停的转来转去,颇有几分焦躁。

    他同桌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解。

    这大少爷今儿是怎么了,早早来上课了不说,居然还焦虑地转笔,这可不像他的性格。

    以前的时候,每天晨读,大少爷不趴着睡觉就已经算不错了。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同桌下意识往窗户外头看了眼?

    江临遇一来,压迫感十足。

    江然顿时就像没了毛的鹌鹑,坐在一凳子上,一个字也不敢说。

    她平时巴结着孟熙宁,从孟家手里挖好处。

    但实际上,对孟家的态度,还是比不上江家本支。

    不敢得罪,真得罪了,恐怕连饭都吃不起。

    孟熙宁恨铁不成钢的看她一眼,却也不敢说什么。

    首都豪门圈子里,对这位江小公子的事迹,都很清楚。

    江临遇小时候身体不好,被带着在国外疗养。

    他是初三那一年,身体状况突然好转,变得健健康康活力四射。

    江夫人带着回了国,才转到他们班上来的。

    江临遇作为江家矜贵的二公子,江家前任掌舵人的亲生儿子,现任掌舵人的亲弟弟。

    他的地位可以说是非常之超然,在江家是宝贝疙瘩,到了外头更是金疙瘩。

    在整个班里敢得罪他的人寥寥无几。

    毕竟就算是孟家,和江临遇家比起来也不算什么。

    但江临遇从来不是个爱找麻烦的人,或者说,他从来就懒得管事。

    他的日常就是,每天晨读不来,从第一节课开始,认认真真上完课,下课就睡觉。

    上课清醒下课睡觉,上课清醒下课睡觉,循环往复,从无例外。

    班里的事情,从来也没有上心过。

    像今天这样主动开口简直是千载难逢,铁树开花。

    其他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少爷心情不好,所以什么话也不敢说。

    班里一片寂静,晨读的声音全都沉寂下去。

    许柚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江临遇对上她的视线,眼底闪过一丝慌张,指尖夹着的笔顿时跌落在地上。

    他愣了一下,弯腰去捡,避开许柚的目光。

    许柚微微抬眉。

    心底生出一个离谱的揣测。

    江临遇他,不会是装的吧?

    晨读结束之后,有20分钟的大课间,一般是用来做早操的。

    许柚等人跟着体育委员出了教室,前往操场。

    刚到操场上,就见不远处冲过来一个男生。

    不用看就知道这人正是李牧和。

    李牧和脸上带着怒火,径直跑到孟熙宁跟前,脸上的怒火消失,换了一副不解又有些难过的表情,问孟熙宁:“熙宁,怎么回事,你不是答应我,会帮我的吗?为什么学校还是让我转班?”

    变脸的技术,不去唱戏可惜了。

    白莲的本事,不去会所可惜了。

    垃圾就是放错地方的资源。

    孟熙宁心里一阵烦躁,不理解他为什么非要揪着不放?

    不就是转个班而已嘛,难道在其他的班里就不能上课了吗?为什么非要留在国际班呢?

    就算他去了其他的班,自己也不会抛下他,为什么非要这样为难她?

    这样对她没有好处,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孟熙宁忍了忍,拉着他背开许柚,确保许柚听不见他们说话,而其他人能够听见。

    才缓缓道:“我……我是答应你了。我回家跟我爸爸妈妈说了,但是我爸爸妈妈说,学校里的事情他们不插手。”

    李牧和质问:“那他们为什么听许柚的?”

    孟熙宁叹口气,眼底浮现一丝茫然:“真不是我爸爸妈妈做的。至于你为什么会转班,我只能说,这件事不是我爸爸妈妈做的,许柚也没有找他们说这件事。”

    孟熙宁一脸无辜纯洁的看着李牧和,毫不心虚。

    诚然她也没有说谎话,字字句句都是真话。

    许柚确实没有找谢聚萍和孟同恕说任何的话,提任何要求。

    她只是找了孟嘉悯而已。

    “这件事跟我爸爸妈妈真的没有关系,牧和,你要相信我。”孟熙宁强调一遍,“我真的没有必要骗你。”

    李牧和狐疑地看着她:“真的?”

    孟熙宁点头,举起三根手指,道:“我对天发誓,如果我有一个字的谎言,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誓言委实毒辣了点。

    众人纷纷看向孟熙宁,顿时都觉得她或许真的是无辜的。

    否则,这种毒誓万一成真,不是闹着玩的。

    虽说新世纪要信仰唯物主义,但是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就连江临遇都忍不住抬了抬眼皮,望向孟熙宁。

    没想到这个年代还有人发这样的毒誓,真是怪有意思的。

    跟sb差不多。

    他心里想了想,不由得嗤笑一声。

    身边另外几个男生看看他,都不明白他突然冷笑什么。

    现在这个大戏,是好看,瓜也很好吃。

    但是也没有到冷笑的地步吧。

    反正不管大少爷脑子里在想什么都跟他们没有关系,只要避开大少爷不惹恼他就行了,其他的事爱咋咋哇。

    听孟熙宁发了毒誓,李牧和也有了三分信任,只有最后的疑问。

    他问孟熙宁,“如果不是你爸爸妈妈做的,那还能是谁做的?我没有得罪其他人呀。“

    孟熙宁当时就忍住了翻白眼儿的冲动。

    没有得罪其他人?他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

    就李牧和这个脾气,在国际班里就得罪了不少人。

    何况外头呢,首都里头的人,这么说吧,一板砖下去,砸死三个有钱有势的,轻轻松松。

    这件事,说不定是李牧和得罪了别人。

    孟嘉悯这么忙,真的能够记着打电话的事情吗?

    孟熙宁在心底暗暗安慰自己,全是李牧和自己的错。

    孟熙宁这么一想,心态更加安稳:“或许是其他人做的,不然你去学校那边问一问?知道是谁的,才能够解决问题。”

    李牧和简直想骂她。

    真是何不食肉糜?

    问什么问?他若是有足够的人脉到学校那边沟通交流,他还会落到这这样的下场吗?

    不就是没有本事才要粘着孟熙宁,让孟熙宁想办法吗?

    结果她倒是一推四五六,想得挺美。

    甭管谁做的,孟熙宁都要给他负责。

    李牧和缓了缓神态,放低身段,软声对孟熙宁道:“熙宁,既然不是你爸爸妈妈做的,跟你们家没有关系的话,你可不可以帮我求一求你爸爸妈妈,让我回到咱们班里,我实在是不舍得你们。”

    “只要能让我回去,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在新班级里面,实在是不合群,太难受了。”

    他悲伤地看着孟熙宁,眼里满是哀求。

    这么高大的一个男生,卑微的看着你,真的让人很难不心软。

    孟熙宁张了张嘴,想答应,但又想起昨天谢聚萍的话,心神一凛。

    虽然她不放在心上,也不认同,但是现在还要依照孟家,她不能不听谢聚萍的话。

    若为了一个李牧和得罪了谢聚萍,那才是得不偿失。

    她不能做这样愚蠢的事情。

    孟熙宁的账比谁都算得更加聪明。

    她叹了口气,看着李牧和,对他说,“我昨天已经求了我爸爸妈妈,可是他们不答应,他们说学校里的事情,如果他们插手的话,就会引起其他家庭的家长也插手,到时候一发不可收拾,对你更不好。”

    这些话,冠冕堂皇,关键是很有道理。

    就算是李牧和,也不好反驳。

    孟熙宁温声劝说,“牧和,我爸爸妈妈的考虑也有道理,你先在普通班上一段时间,过一段时间,我再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让你回来。”

    许柚不知道何时,突然到了两人身边,漫不经心地加了一句:“不能哦。”

    她毫不顾忌地拆孟熙宁的台。

    “你刚才说,若有虚言天打雷劈是吗?”

    孟熙宁脸色一白,问:“你……你怎么在这里?”

    什么时候过来的,为什么她和李牧和都没有看见。

    李牧和眼神一闪,没有吭声。

    他当然看见许柚走过来,是故意没说的。

    故意想让许柚听见,拆穿孟熙宁是不是谎言。

    他又不是个傻子,当然不会孟熙宁说什么,就相信什么。

    许柚佑走过来,手臂搭在孟熙宁肩膀上,另一只手指捏了捏他的脸皮,漫不经心的笑了笑。

    对一旁的李牧和道,“我告诉你,具体怎么回事。”

    “熙宁呢,是没有说假话,我确实没有求我爸妈,孟熙宁也确实替你向我爸妈求情了。”

    李牧和的脸色缓了缓。

    众人看向孟熙宁的眼神,也和善了些。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孟熙宁的脸色,怎么越来越苍白了?

    许柚不是替她辟谣了吗?

    但许柚接着道:“因为我是找了孟嘉悯,让他帮的忙。”

    “这一点点小事情,倒也用不着孟董事长他们两个。至于孟熙宁的求情嘛,只能说是毫无用处,反而让谢聚萍更生气。”

    “怎么说呢,毕竟不是亲生女儿,哪能和以前一样受宠,你说对吧。”

    “所以今天,你怎么求她都没有用,她不会帮你的。”

    许柚说完,松开孟熙宁的肩膀,推了她一把。

    看着她踉跄一下,漫不经心道:“李牧和,你就认命吧,跟我斗,就凭你,哼。”

    李牧和愤恨的目光,盯着孟熙宁,质问道:“你……你骗我?”

    孟熙宁摇头:“我没有……你别听她的。”

    李牧和死死咬着牙:“你是没有,你只是没对我说全部的实话!”

    她的目光落在孟熙宁身上,“想知道要怎么活下去吗?我给你指一条明路。”

    她点了点不远处,校规校训的展板。

    “你带着孟熙宁换个学校,你们爱怎么折腾都没有人管你。”

    李牧和眼神一凝,动了心。

    许柚说的是实话,孟熙宁不是孟家亲女儿,势必不可能跟以前相提并论。

    既然这样,他也没有必要,继续捧着一个没用的假货,反而得罪了真正的孟家千金。

    不如想办法——弃暗投明。

    孟熙宁被推了一把,终于回神,当即失声尖叫:“牧和,别听她的蛊惑!”

    “她都是骗你的,就算我们去了别的学校,她也不会放过你。”

    “其他的话也是骗你的,你相信我还是相信她,她只会骗人。”

    李牧和有一丝犹豫,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许柚轻轻嗤笑一声,语气里全是嘲讽。

    乌合之众。

    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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