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里,灯火曳荡。
陡然间,竟有杀气在肆虐。
冷笑立即在杜聪面容上僵住,十根指尖随着心脏一同凉怵。
接着,他便瞧见一个脑袋猝然由漆黑中探出,阴鸷的三角眼、努皱的鹰钩鼻、狞咧的厚嘴唇,狠戾爬满了整张脸。
房里的空气都变得凄绝,挤满的帮众都低垂下头,谁也不敢跟十二飞翎坞里最教人闻风丧胆的秃鹰陈对上一眼。
只论武功,秃鹰陈虽无法同银鹏赵比肩,他却实在比对方更懂杀人、更爱饮血。
秃鹰陈杀人用短刀,格外锋利的短刀。
刻下,这把短刀同他一块由漆黑中探出身,斩钉截铁地抵住了杜聪的脖颈。
刀尖泛冷,冷得杜聪连面容的讥笑也无以敛沉,鸡皮疙瘩落满身。
杜聪听说过秃鹰陈的残忍。
直接而残忍,是秃鹰陈的刀,也是他的为人。
为了能够活下去,没钱吃饭的秃鹰陈投身战争,一个人,成为侠荡军里一名攻坚的步兵。在不是刀俎就是鱼肉的沙场上,要活下去,就得直接、残忍,所以哪怕敌人倒下了,为了确保死透,他仍会补刀于尸身。
他逐渐养成了这般性格,亦将之带到了江湖上,身为十二把交椅之一,冲锋陷阵更是当仁不让,在其余交椅犹在警惕时,他已经在凭一己之力独战白马帮的四位堂主了。
那是取缔白马帮的最要一战,他身中数刀,有一刀直挺挺砍进了肩胛骨,非得六只手一同使劲,否则拔不出,可他也硬生生将四个堂主开膛破肚。
至此,十二飞翎坞将白马帮彻底吃下去,在夜繁城的地位也得到了巩固。
而秃鹰陈也从此教人恐惧、折服。
甚至到了连十二飞翎坞的帮众也对他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步。
秃鹰陈紧攥着短刀,刀尖刺进了杜聪的细皮嫩肉。
因为恐惧,杜聪喉头颤怵,舌头也打抖,结巴着道:“陈,陈叔,这是,是做什么?”
秃鹰陈将下巴搁在金雕杜独子的肩头,面容阴狠,幽寒着道:“好侄儿放心,我只是觉得你实在误解了我,所以才打算交交心,同你好生说说。”
杜聪腿脚也不稳妥,怯弱地道:“我们叔,侄,不如坐,坐下来说?”
“啧”的一声,秃鹰陈舌头在口腔弹动,跟着提刀的手向右摩挲。
刀尖在脖子上纵然扎得不深,可随手腕划动,立即又破开一片白肉,鲜血四流。
秃鹰陈道:“侄儿的要求还真多。”
杜聪赶紧表态道:“站着说,陈叔喜欢,就,就站着说。”
秃鹰陈点点头:“说什么呢?先说刀吧,”他总算将短刀抽离喉咙,继而在杜聪的眼前来回晃动:“好侄儿,你觉得我的刀如何?”
杜聪竖起大拇指,道:“好刀,宝刀。”
秃鹰陈大笑,阴森道:“侄儿忒没眼光,这不过是路边随随便便找的铁匠,只花了二三个时辰和四五两银子打造。”
短刀的确锋利,可要说是宝刀,却是在算不上:“不过割起脑袋,倒是顺手极了。”
一句话就让杜聪头皮发麻,抑制不住地怪叫:“陈叔不要!”
秃鹰割头,他还是知道的。
庆幸秃鹰陈终究没有剜割他脑袋的意思,只是用短刀抽了抽他的鼻子,旋即道:“在夜繁城打拼了十年,好侄儿不如猜猜我用这把刀割下了多少?”
刀尖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杜聪心房上下颠狂在跳。
他吞了口唾液,道:“五,五百颗?”
秃鹰陈轻笑道:“还是年轻一辈会夸张,其实没有那么多。”
他记得很清楚,因为每割下一颗脑袋,他就会习惯性在窗边墙头刻上一道。
他道:“前些天数,也只不过是三百七十三道罢了。”
秃鹰陈平静得就像是数数一样。
杜聪的心窝自是跟着发凉,眼睛向下瞥了瞥短刀,突然觉得这时常清洗的刀锋上有血腥恶臭,扑鼻而来,令他倒胃翻肠。
如果不是柴房里还有十二飞翎坞的帮众,他简直就要吐了!
无胆说话,便只得听秃鹰陈徐徐说道:“事实上,也就头几年刻得多,第三百道似乎只用了四年吧。当然有些重要的脑袋,便会悬挂在门前大旗上;至于那些不重要的,我向来是随手丢掉。”
他喜欢丢在水沟里,有一次涨水,头骨浮出来,吓得满城百姓以为鬼王索命。
又道:“渐渐的,就慢了,这六年只划了七十三道,可想而知多么徐缓。”
口吻里,居然带着些许苦恼。
秃鹰陈是当真为此苦恼过的:“有几个月,我是真的睡不着,整宿都在思考,难道我是厌倦了?”
杜聪稍略带着些期盼,道:“陈叔,厌了,么?”
秃鹰陈笑笑,道:“没有啊。”
他闭上眼睛回味:“我依旧对刀锋剁碎颈椎的声音充满渴望。”睁眼时,不禁有了叹息:“只可惜现在让我产生割脑袋兴致的人却是越来越少了。”
想通这一点后,他也能稳妥睡着。
闲暇的时候,他甚至还对被他割剜了脑袋的人做过总结。
秃鹰陈道:“除却一些必须要死的敌帮仇寇,另外被我割脑袋的人里面,至少有七十一个死在对我居高临下,可更多的还是些狗仗人势、狐假虎威的家伙,足有一百六十七个。”
他忽而再次把刀架在了杜聪的脖颈上,笑笑道:“适才,好侄儿好像就仗了秦凡的声势吧。”
浑身一个激灵,他兴奋道:“好刺激啊。”
秃鹰陈一笑,杜聪就该哭了。
杜聪滚着热泪,哽咽道:“陈叔,陈叔误会了,秦凡,秦凡算什么,东西啊,侄儿要倚仗,也是仗着您,您啊!”
秃鹰陈握着刀柄,在杜聪脖子皮肉上转晃,道:“秦凡算什么东西?秦凡算是侠荡军的军师吧。你别说,当年我和你爹他们还都算他的手下。你爹他们运气好,是浪剑烽的嫡系子弟,不像我,只是秦凡的一枚弃子罢了。”
当年他所在的班队被派作诱敌深入,原本应许好的支援却被秦凡临时调去攻打敌人暴露出的腹地,以致整个班队只剩包括他和寥寥几人存活,后来才被金雕杜并入了队伍。
这让参军是为了填饱肚子活命的秃鹰陈,对秦凡是对厌恨啊!
秃鹰陈道:“所以侄儿若想拿秦凡压我,可实在是打错算盘了。”
杜聪双腿乍然一软,简直就要跪下,却被秃鹰陈一把拎住。
秃鹰陈阴冷道:“你若当真要仗势,不如用你爹试试?”
杜聪拼命摇头道:“侄儿,不敢,了……呜呜……侄儿不敢,了。”
秃鹰陈用刀尖挑了挑杜聪颊上的泪珠,道:“好侄儿果真哭了?我就是跟你开玩笑,怎的这般胆小!”
他冷然撒手,就令杜聪跌摔在了地板上。
杜聪哭得浑身发抖,随后就撞见舒白岚不屑的眼神。
秃鹰陈半个身子落在火光中,扫视了一下四方,对柴房里的帮众阴恻恻地道:“你们的脸,我都记住了,方才发生的事若是传到了帮主耳朵里,你们知道下场是怎样!”
一时间,整个柴房都噤若寒蝉。
跟着,秃鹰陈回到阴影里,“啵”的一声剥开颗花生,朝天一扔,再用嘴巴接着。
他一边咀嚼,一边问着:“舒白芷怎么还没来呢?”
“叩叩”,房外有人敲门。
舒白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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