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繁城郊外,有一块东庭湖。
夏水依依,结伴鱼群畅游水里,有小儿也想下去嬉戏,才脱了衣裤,脖子陡然被人提起,手上的劲强若铁锁,差点掐得他窒息过去,跟着一甩,残忍任由孩子翻滚在青石间,磕破脑袋,鲜血流了一地。
十二飞翎坞的帮众向来不留情,无论对上老弱妇孺,还是七尺男儿!
他们圈围住东庭湖,连一只蚊虫都不许放入。
湖心有一座偌大的莲花亭,每到七夕,都会挤满痴男怨女,一边甜言蜜语,一边将寄含情意的纸舟送出去,若能穿过东庭湖而不沉,这辈子定能厮守下去。
刻下的亭子里却少了几分甜蜜,毕竟话赶话地争执着,言辞自然会变得锋锐犀利。
争辩不休的赫然是十二飞翎坞的九把交椅,除了名列第三的云鹤宋、排在第七的秃鹰陈不在,其余人皆在此聚。
金雕杜叹了口气。
他本是受不了众人争吵数日,原意是来东庭湖散心,哪知一提起秦凡,便又开始分作左右、文攻和武赫两派。
文攻以丘雀张为首,武赫自是聚拢于银鹏赵,一时囔得纷乱,就差没有动起手来。
金雕杜却是巴不得他们打起来,反正都打了二十多年,总好过在这里叽叽喳喳,令头脑肿痛得厉害。
银鹏赵板着脸,道:“说来说去,你就是怪当年秦先生没有替我们说话!”
丘雀张满脸坦然道:“怎么能不怪?苏家纵然在’晟王阁举圣’中遭到出卖,可背叛他们的是浪剑烽,凭什么把我们牵连进来!”
想着过往,金雕杜的眸子不禁黯淡。
那些年,他竭尽全力地带着一班兄弟厮杀,好不容易升为了侠荡军副将,却因为是浪剑烽嫡系的关系,被迫退出军伍,卸甲归田,无事可干。
蹉跎在青沧镇的一年对他来讲委实艰难,好在一班兄弟最后都选择卷土重来,于是复入江湖,凭多少沙场厮战积攒的胆魄和手腕,才能在扬柳州州府创立十二飞翎坞。
立时,他们已只剩十一人,可想到死在战争里的郑南礼,多给他留了一把交椅。
金雕杜的思绪悄悄远去,因为刻下所有人的目光已盯紧了自己。
可以把后背交托的银鹏赵道:“姓杜的,别在这里装哑巴。”
为十二飞翎坞殚精竭虑的丘雀张目光同样灼热:“气氛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是该老班长说说自己的看法。”
私底下的时候,他们向来不唤他帮主,仍然是那老班长。
金雕杜歪头一笑,想推脱道:“俺能有什么看法。”
银鹏赵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喝道:“今天没有嫂嫂,你可躲不了!”
丘雀张也按住他的手背,道:“班长,拿个主意吧。”
金雕杜知道自己躲不了,长叹了口气,道:“俺只说说自己对小秦是个什么看法。”
银鹏赵和丘雀张异口同声道:“好。”手却不肯松下。
金雕杜道:“俺觉得啊,无人的豪情胜得过他,一个文弱书生,只因见不得天下苍凉,就敢心念陡起,谋划掀翻锦朝,被奉为第一功臣,这点俺是认的。”
银鹏赵道:“哈哈,那当然了。”
他当年最是佩服不已,所以秦凡一说明来意,就想跟着起义。
金雕杜的第二句话却泼了他冷水。金雕杜道:“俺也觉得,无人的冷酷胜得过他,想一想他是怎么放任锦朝烹煮爹娘的,想一想他是怎么舍弃苏姑娘的,想一想他是怎么开除我们的……”
丘雀张点头道:“就是。”
银鹏赵语塞:“可……可……”半天后,他也带着些许无奈,道:“可那不是没有办法么。”
金雕杜道:“可现在俺们却有办法了,俺们有了十二飞翎坞,不为侠荡军,不为秦凡,不为苏家。这一次,俺们要为自己!”
他回手按住银鹏赵的肩膀,道:“俺们不能因为秦凡的一句话跟天下对着干,要干也只能是为着自己!”
银鹏赵骤然缩开搭在金雕杜肩头的手掌,他再一次发觉自己一辈子都不比上对方。
接着,金雕杜又按住丘雀张的手掌,道:“俺明白阡陌堂并不容易对付,所以俺得先试探试探吕慕青的态度!”
一听“吕慕青”三个字,髯鹫蔡乍然切齿咬牙。
金雕杜拍着桌子,大笑:“哈哈,俺就知道,一提起吕慕青,老六就得受不了。”
髯鹫蔡指着自己缺少的耳朵,狠道:“挨千刀的吕慕青,这仇老子一定要报。”
丘雀张白了他一眼,道:“谁让你招惹人家的姑娘,被人切耳朵,也实属活该!”
髯鹫蔡站起身,喝道:“他奶奶的,那小娘被老子看上,难道不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么!”
金雕杜点点头:“有道理,俺觉得聪儿应该也是这么想。”
最是欢喜杜聪的银鹏赵疑惑道:“怎么又扯到小聪了?”
金雕杜洒然一笑,道:“因为他恰好是俺试探吕慕青的办法。”
丘雀张问道:“什么办法?”
金雕杜道:“俺让聪儿去上了那个舒白芷。”
髯鹫蔡舔了舔舌头,道:“那可据说是一位绝美的小姑娘!”
银鹏赵朝他的后脑勺甩巴掌,骂道:“妈的,四十好几的人了,祸害什么小姑娘!”
髯鹫蔡一向打不过他,被治得服服帖帖低下头脑。
银鹏赵眼里还是迷糊,道:“姓杜的,说人话。”
不待金雕杜回答,反应过来的丘雀张陡然说道:“青花楼上,吕慕青的确答应了维护舒姑娘的周全……”他忽而又顿住,半晌后才问:“……可这又能怎样?”
金雕杜眉眼如隼,道:“莫忘了,吕慕青是以何身份进的青花楼,谁又是阡陌堂的代表!”
正月里的事虽然沸沸扬扬,丘雀张却不曾如此细致计较。
可十二飞翎坞里还是有人观察入微的,这个人就是乌鸦唐。
文攻派的乌鸦唐一直没有出声说话,此刻却突然道:“吕慕青是以’俊才八杰’的身份进的青花楼,而阡陌堂的代表是羊戈老。”
髯鹫蔡的眼皮悄然抖动了一下,仔细想了想后,才记起究竟谁是羊戈老。
金雕杜喟叹道:“羊戈老,羊戈老,有吕慕青在,谁还记得阡陌堂的帮主一向是羊戈老!”
丘雀张沉声道:“吕慕青是羊戈老的弟子,我以为他们之间没有嫌隙。”
金雕杜笑道:“没有嫌隙就制造嫌隙,答应青花楼的是吕慕青自己,可他若要说到做到、为舒姑娘讨还公道,不动用阡陌堂的力量,你们以为当真可以?”
丘雀张想到一种可能:“可假若吕慕青事先向羊戈老报备呢?”
乌鸦唐一针见血道:“班长让张哥管理银两,定下的规矩是超过千两向上汇报,有几次张哥岂非也偷了懒。”
“哦!”
七八根指头点住了丘雀张。
金雕杜出乎意料,哈哈大笑,道:“嘿嘿,想不到还破案了,嘿。”
丘雀张赶紧压制,不让众人拱火:“一千零几十两的,我只觉得是小事。”
金雕杜断定道:“正因为是小事,才让人容易忽视。而不论多小的事,都经不起人煽风点火。”
不论文攻还是武赫,都已经摩拳擦掌,准备看他们狗咬狗。
银鹏赵道:“等一会儿,假若吕慕青果真带人找上门了,我们是不是要动手?”
金雕杜挺着肚子,道:“自然要动手,还是双手奉送,毕竟是小辈,顶多抽烂些皮肉。要不是一直被家里的父母、婆娘拦着,俺早就想教训这个兔崽子了。事后再让他把那,”他指了指髯鹫蔡的鼻子:“绝美的姑娘娶了,青花楼也不能追究。”
半只耳朵的髯鹫蔡羡慕道:“如此说来,现在就只等小聪一夜春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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