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一片幽茫雾气里陡然钻出两只竖立耳朵,乖巧地颤了颤,跟着顶出一颗小巧头脑,又大又圆的鹿眼睁得雪亮,一片硕大的荷叶衔在嘴上,棕色的皮毛上点缀着雪白斑点,臀股一步一翘,活泼地在湖水里踢踏。
正是与她一同坠入土壤泥潭的梅花幼鹿。
它用鼻子嗅了嗅,跟着目光立刻同警惕的颜子涵相撞,本是悠哉的步子连忙换成了蹦蹦跳跳,一溜烟地小跑,万分亲腻地往她身畔贴靠;同时噘起嘴巴,将口齿叼着的荷叶往空中一扬,舒柔的叶子遮覆在她因裙衫破漏而裸露出的皮肤上,小蹄子悠转,围着打绕,
叶子的柔滑颜子涵可以清晰察觉到,旋踵猜测:“你是想我用荷叶遮挡?”
幼鹿颔垂头脑,一脸的肯定模样。
颜子涵可人一笑,左手由鹿口将荷叶接过,右手纤指展开,顺滑进略短的皮毛,在鹿头上轻挠,眯着眼眸柔声道:“谢谢你啦。”
被她挠得舒服至极,幼鹿眯闭上眼,轻声“嗷”叫;待到她收回手后,重新开始纵蹄奔跑,欢脱跳跃。
接过荷叶的颜子涵当然思忖着如何遮挡。
她灵感来得不慢,忽而向自己递出剑招,华丽的软剑在裙衫零零碎碎的布条上疾削,于是便见一片片雪白的肤肉倒映在水镜上。
旋踵,她无甚花哨地把缕缕布条缠绑系结,一番努力后,简易的腰带便成形、做好。
支开荷叶,把肩膀的距离量好,剑尖在叶面上剜出两个孔洞,跟着玉臂就穿过孔洞,再见叶瓣精细地于后背交叠好,以碎布腰带牢靠地捆绑。
颜子涵施展了一下身姿,荷叶不摇不晃,很是贴身得紧,旋即娉婷在幼鹿眼前转了个圈,问道:“怎么样?”
幼鹿开心得喜呼、连跳,激得涟漪摇荡,似它的心绪一样。
这时,颜子涵始注意到它的腿脚已无甚踉跄。
她满腹的好奇,毕竟蹄骨被大角鹿踏碎不过是几天前的事,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教她不禁问道:“蹄子怎么好的?”
幼鹿露齿一笑,它委实也想给她展示,于是迅速趴下,扭转着腰,改趴为躺,拖曳着四蹄,在潋滟中来回晃荡。
那一脸惬意的模样委实把颜子涵逗笑,可她到底没能理解得了。
她道:“不管怎样,痊愈了就好。”
稍略弯了弯腰身,把躺着的幼鹿拉起身,跟着又询问道:“你为我去找荷叶了,阿涩呢?又在哪边晃荡?”
幼鹿躯身猛地动荡,抖落浑身水后,用牙咬了咬她的荷叶裙,示意她跟上,接着前方带路,短尾巴嘚瑟地摆晃。
她们一并穿掠了乳白雾气的笼罩,便从原本一望无际的雪白苍茫中到了另一片天地。
颜子涵小嘴微张,再一次被空中飘流的桃粉花瓣惊到。
倘使说方才那端的花瓣犹如桃雾一样,眼前的花瓣只得用倾盆桃雨来形容了。
举目眺望,更可以见到湖中漫长着一棵擎天繁盛的桃花树,树根错节着,于水面或沉或浮,根深蒂固得如同这片瑶池的心房、经脉;树干之粗巨,非得二三十人共同展臂,也未见得就能环抱住;数百根枝条由树腰开始向外散步,走出得宽敞枝径足够四五个成年人并肩躺在一处。
或秀丽或娇艳的桃花开了三层,底层是白中沁着微粉的大花、小花,花瓣为椭圆形状,宛如丫头素面;中层是千瓣粉桃,三轮花瓣婀娜吐香,像极独为你画眉的羞涩姑娘;上层绽着绛桃,浓红重瓣,姿仪微骚,是唯有熟妇才具备的妩媚妖娆。
桃花不歇,清风刚吹凋了东边的一朵,西边便又有一支悄悄冒开新芽。
正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哪怕这些天已然见识了各种各样的奇树,颜子涵还是得为这棵桃花树心神轻摇,脚步不由自主地围着庞然的树干绕了绕,直转了大半圈,痴梦的眼神才因为懒散的毛驴阿涩而重新冷厉了。
它岂非正倚斜在桃花树和凉亭的夹角,舒舒服服地吐着舌头,撑开了四蹄,于湖水中浮泡,直到涟漪剧烈荡漾,杀气弥来,始睁开樱桃大的驴眼,瞧见颜子涵的冷颜,心头升起了不妙。
果然,袒露的肚皮就挨了她轻踹的一脚,骇得它陡然蹦跳,一窜就溜出去老远。
颜子涵难免疑惑,阿涩那条被鳄鱼咬下了一块肉的蹄子,竟也突地转好。
一个无甚温度的声音忽然飘荡:“姑娘还是饶了它吧,是我教它放松歇息的。”
颜子涵这才把目光朝凉亭探望,这一望,便再也止不了心尖的鹿撞。
只见一位气质清凉的男子端坐在石凳上,面容有病态的白皙,竟让她的肤色也要稍逊几分,幽浅眉毛、冰寒眼瞳、孤挺鼻梁和细薄唇角,组合在一起,天然带给人一份疏远感;随风轻飘的素白云裳一层不染,像团雪一样伫坐着。
纤细修长的十指分外好看,此刻正缠在古筝的丝弦上,却听不到清音缭绕,只因刻下还不至时机把筝音拨荡。
颜子涵不是没有见过绝美的男人,譬如教中的温哥哥,她就觉得面皮很好,就是喜爱大笑,以致有笑纹悄悬眼角,故此跟眼前人比不了;那个在王家院见到的徐绻云长得也俊俏,却太爱往身上挂些琳琅配饰,不如眼前人简洁明了;至于孟卿衣,光是那浑身的无赖气质,就已然减分不少。
死鱼眼呢?等一下,等一下,我怎会把他和长得俊美的男人对比啊?他离好看,恐怕都差着七八十条街巷吧。
颜子涵断定地点点头。
随后,只问凉亭中的绝美男子凉声道:“你身上有伤,不妨在湖水里泡一泡,这是颗长了千年的万碧桃,蕴含了天气的气韵,有愈合伤口的奇效。”
所以阿涩和幼鹿的蹄子好了?
颜子涵不由得这么想。
倒也并未先做拒绝,而是用手背抚了抚水面,才惊觉竟是温热的。
带着好奇的心思,她稍略在树干旁坐下,撑着手臂仔细观察,抑制不住“呀”地一声嗔叫,果见有几条被青松道长调戏出剑而落下的血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结痂、剥落。
她仔细在新生的肌肤上观望,白皙青嫩得别无异样。
惊喜的颜子涵失声问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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