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给了人们一双黑色的眼睛,有人用它来寻找光明,有人却用它来追寻刺激。倚着墙壁上坑坑巴巴残存的缝隙,向舞娘们歇息的寝房偷窥出去,你觉得刺激不刺激?

    在圆胡台为一堂的宾客们尽情演绎过后,回到这里,谁能不香汗淋漓?谁能不起伏喘息?

    所以悄然窥视的他们简直撑大了眼睛,一个睁得似樱桃,一个瞪得如铜铃,皆挥洒着闪电般的机灵。彼此之间,自也有交集,一个靠拉拉扯扯,一个用言语锐评。

    立即就能听到压低嗓子的声音:“看脸蛋,看脸蛋。”

    两对目光立刻被一张胭脂不点唇自红、粉黛不施眉犹翠的面容吸引,于顷刻间,灵魂被那不可方物的美丽击得支离破碎。

    令他不禁歌赋起:“属实姣颜若银盘,瞳眸似水杏。”

    耳边传来“呜呜”的声息,是同道挚友对他的回应。

    目光自然而然地向下垂去,难免要滑至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的脖颈。

    浅陷的锁骨里,有汗珠悄悄盈积,在烛火的掩映下,岂非烁晶晶。

    他立刻伸手搂住道友的肩,道:“望脖颈,望脖颈。简直是肤如凝脂,领如蝤蛴。”

    由手掌上传来的感应,岂非证明道友也正点头不已。

    寝房的舞娘掏出一方香巾,轻柔地擦拭掉皓白肩际上的珠露,妩媚的举动实在教他眯了眼,乱了心。

    他已是喃喃自语:“纤纤出素手,皓腕抹纱巾。”

    兀自痴情许久,才察觉到被道友向下扯了扯衣襟,分明是在提醒他继续。于是眸子多少带了些自以为的羞涩意,却分明一眨不眨、目不转睛,往那香浓的几两清酥望了去。

    由内心里豪涌出几分感激,也不知是在恩谢苍天大地,还是舞娘的父母亲戚。

    他可歌可泣地道:“春瓣有恨乳尤润,桃李无言肉自白。”

    袒露的胸膛尽显他的情怀。

    可惜舞娘不合时宜地转过身去,惹来他之一叹,引得道友的“呜”怪。

    然而她岂非悄然揭开腰间的裙衫,立刻露出那“谁道腰肢窈窕,折旋笑得君王”的风流来,而那以堆雪之臀、肥鹅之股堆砌的重峦,和紧实修长、如秋水之滑的白皙玉腿,幽幽溢满了他们的眼窝。

    他向后跌倒得轰然,眼睛里满是迷乱、晕眩,晃脑摇头,嘴里止不住地喊:“太刺激了,太刺激了。”

    不知在地上瘫了多久,长舒的气息至少有十六七口,始能重新坐正身来,与身旁的道友面面相看,同时崭露出深意自知的眯眯微笑来。

    他伸掌疾摸对方的脑袋,道:“想不到你驴头驴脑,品味还真好。”

    道友被说“驴头驴脑”,居然一点不恼,简直还当作是夸赞,咧嘴一笑,露出破口糙牙了,实在是灿烂。

    不是李拓乘骑的那头“驴大爷”,又是谁?

    而与之谈笑甚欢的,无疑是披着淡粉浴袍的孟卿衣了。

    刻下两位,或着两头同道中人分明被关在诸梦楼百年都没用过几回的木牢里,却属实逍遥自在。

    孟卿衣搂着它的脖子,啧啧地回忆着方才的滋味。

    跟着,他更是诚恳与它交换观后感:“你觉得哪个好看?个人而言,我还是比较喜欢那个湖蓝长裙的舞娘。”

    毛驴嗤之以鼻地摆起脑袋,分明不认赞。

    孟卿衣想要凭口花花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它:“听我说,虽然是长裙,可跳在空中的时候,那双明晃晃的腿脚绝对露了出来,不只是细瘦的竹竿,而是有肌肉线条的,健康的腿弯。”

    他边说边想,脑海里忽然重现出那稍略带着些异域风情的面庞,顿时经受不了,血花竟从鼻子里怒放。

    毛驴把舌头伸吐得老长,多少有点讥笑,却是舔舐着他的鼻唇,把血花擦抹掉。

    孟卿衣连忙解释道:“不许笑,我的心肝脾肺都无恙。”

    跟着他立即在心里断定道:往后欣赏佳人,果然还是得由下至上。

    倏尔后,他蓦地看见毛驴的鼻孔里也喷出的血花,恬不知耻地拍腿大笑:“你的身子,可是虚得没边啊。”

    五十步笑百步,笑得分外得意。

    然后拎起粉色袖子,替它擦了擦。

    悄然只闻身后有人讥诮道:“看样子你在木牢过得不差,既然如此,就在里面住一个晚上。”

    声音虽冷冽,却悦耳得紧,片霎就在孟卿衣的脑子里烙下了美人胚子的虚影,为了证明自己断定的道理,便徐徐回过头,由足尖往面庞看去。

    嘴里不禁还有些喃喃自语:“嗯,纤细笔直还有力;不行不行,实在太平,还是得翘起;嘿,腰身可是蛮得可以,搂着一定舒适得紧;虽是浑圆,奈何还是小了些许;哇,这容颜可是美艳至极,再长开些,简直唯有仙子可比;不过,看上去怎么有点熟悉?”

    孟卿衣实在有个毛病,一旦深思熟虑起来,脑袋反而成了浆糊,倒是没心没肺的时刻,机智聪颖得教人惊叹。

    他实在想不起是谁,不禁伸了伸脑袋,额头都不禁磕在了木牢竿。

    女子委实把他的自语听得一清二白,冷笑道:“好看么?”

    孟卿衣兀自赞叹:“虽有一些些瑕疵,整体而言是好看。”

    女子骤然勾出两根指节,向他的眼珠子抠来,如果致使他成为瞎子,她一定不会遗憾。

    孟卿衣赶紧抽身躲开,直等倚在墙头、拉开距离后,才分辨出来:“颜,颜姑娘啊!”

    他连忙换出谄媚的笑容来。

    颜子涵凶巴巴地往木牢竿上恨踹:“太平了是吧!太小了是吧!”

    吓得毛驴脖子一歪,躺在地上装起死来;吓得孟卿衣屈膝跪逼,伸直了双手,五体投地趴下来。

    尚乔伶由她身后闪身而出,嬉笑道:“消消气,消消气,可别把我们的牢竿踢坏。早就说了吧,有同道陪伴,他在这里一定过得不坏。”

    颜子涵哼着鼻子,道:“妄我还在乎你的死活!”

    孟卿衣依旧五体趴着,用下巴支挑起脑袋,道:“颜姑娘多在乎一下吧,能活着简直是最好了。”

    颜子涵气鼓鼓地道:“放心,你死了,我准保埋。”

    紧接着,她将一件衣衫丢进木牢:“现在通知你,天一亮,就给我爬起来,我们将乘诸梦楼的画舫假以采办的名义从风暖城逃窜,你若妨碍了大事,别怪我心狠手辣,把你大卸八块。”

    孟卿衣一脸奴才模样,倒也和他的气质很是搭架:“得令。”

    颜子涵道:“到时候我扮作倌人,你扮作小厮,听明白了么?”

    孟卿衣很狗腿地笑道:“保证完成任务。”

    毛驴见气氛好转,忽悠地爬起来,抖擞了一下浑身,“呜哇”地叫唤。

    孟卿衣自顾不暇,只敢小声地求道:“这头,可爱的,”察觉到颜子涵眼睛陡然冷寒,立刻改口道:“邪恶的毛驴,二位姑娘有何打算。”

    颜子涵嗤之以鼻不想管,尚乔伶幽幽笑道:“孟哥哥又是什么算盘呢?”

    孟卿衣建议道:“驴肉无论是煎、煮还是烹、炸,滋味都妙赞,不如把它圈起来,没口粮的时候,嘿嘿……”

    毛驴虽知道他在为自己说话,可依旧通体生寒,两股战战。

    颜子涵冷淡道:“那你可得牵好咯,倘使惹得本小姐生气,什么都给你砍下来!”

    她不再搭理他们,拉着尚乔伶就要离去;尚乔伶却让她独自先行,自己倒是留待。

    孟卿衣总算得了自在,由地上爬起,对她笑起来:“小乔,哥哥先前问你话呢,你还没给哥哥答案。”

    尚乔伶掩嘴嗤笑,然后道:“孟哥哥穿粉的其实也好看,只不过这款式么,一定得改。”

    孟卿衣洒然一笑,道:“这点放心,早晚我请舒姑娘为我量身定制一套。”

    尚乔伶给了他一个白眼,嗔道:“就知道四处招惹麻烦。”

    跟着,她向牢边靠了靠,忽然用细声的、严肃的语气道:“孟卿衣,往后的日子,你究竟会站谁的道?”

    孟卿衣凝望着她,神秘一笑,道:“你呢?小乔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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