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问二女去了哪儿,时辰可得往前倒一会儿。

    风暖城城北有一块竹林坡,虽算不得直贯苍天,却也郁郁葱葱。

    刚息的雨后,悄然而白的天上有抹淡淡的青色。

    夜幕退散后,蝉鸣、鸟叫又伴着溪水汩汩流涌。

    宁谧中,有女人捧着几只小盆在溪边蹲坐。偶然间一点光曦从竹子与竹子间的缝隙掠过,悄悄洒落在她朴实的面容,哪里还有半点昨晚冶艳邪魅的做派!

    就连最能展现她妖媚的一身紫衣此时都安安静静、规规矩矩地遮在了一件罗裙中,如瀑垂摇的乌黑亮发盘桓着,再用发簪扎紧,挽起臂上的袖子,将小盆在身边放落,柔滑的手轻轻在溪里拂动,说她是个农家的小媳妇也委实不算错。

    倘使当年不是那个男人懦弱,抵不过世俗冷漠,或许她已是个贤惠的娘子、疼人的娘亲了。

    盆子里是她起早在集市买的虾和米,她先将青虾的脑袋拧落,撕开透着亮的背脊,轻轻用指肚将泛黑的肠丝挑剔。然后将脱得只剩下胴体的虾仁放进一只竹筒里,清洗出一块称手的石头,用作捣具反反复复地敲打,把虾仁拍成了泥肉。

    处理完了虾,自然开始淘米。

    她舀了一盆溪水,浇进米盆里,纤纤十指埋入米隙,抚揉、搓洗。平时在山上有闲情,她甚至不介意花上功夫将米粒两旁的尖角剪去,只不过既然重入了大荒江湖,也就不必那么矫情讲究。替换了两回水,米也愈渐澄清,再将虾泥往里搅和,尽量掰得碎一些,与米粒渗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她把空盆子叠在米盆底,双手捧稳了向林深处返去。

    林间稍略有一片空地,搭了一只不小的帐篷。帐篷附近,是十几块大小相宜的石头堆起来的矮灶台,浸了一夜清雨的竹子费了些气力才成为可以燃烧的薪柴,将裹着虾泥的米倒入一并买来的铁锅里,未过许久,袅袅的炊烟即在林间升起。

    “咕噜咕噜”,水缓缓滚沸,再闷煮一会儿,米就能熟开。

    她向帐篷望去,恬静的脸上不免有几分生气,道:“你们还不起来!”

    帐篷里立刻有人答道:“起来了,起来了。祈风,你帮我扯一下……”

    手忙脚乱的声息在帐篷里连连响起。

    帘幔被掀起,颜子涵和祈风盈步而来;颜子涵换了身羽蓝色的水仙戏蝶裙,祈风却只是把紧袖束衣、短??裤裙换成了稍淡些的玄色。

    颜子涵才嗅到带着虾香的米饭就要去拿碗,却被楚江月手中一截细竹柳打了打屁股又敲脑袋。

    颜子涵立马扁嘴,娇柔地唤道:“月姨——”

    楚江月却是把脸一板,道:“给我杵在这儿罚站。”

    颜子涵耍赖:“为什么啊?”

    楚江月道:“昨夜是太晚,我懒得和你纠缠;现在天既青了也晴了,我当然要和你把账好生算算。”

    她挥了挥竹柳,立即骇得颜子涵挺直腰杆,不敢胡乱动弹,只得用尽浑身解数地把小眼神向祈风使来。

    祈风给楚江月添了碗虾饭,打着小报告,道:“师傅,颜子涵总给我使眼色,忒令人烦。”

    楚江月寒目侧来,逼视着颜子涵:“嗯?”

    颜子涵“嘿嘿”傻笑,乖乖巧巧地罚站,双手紧紧贴住大腿畔,可看着祈风刻意面向自己咀嚼米饭,她简直是又恨、又馋。

    她告诫着自己:颜子涵,你一定要撑住,一定不能认软。

    可看着食量不算大的祈风因为绝佳的滋味而要再添一碗,我们这位高傲的颜小姐可以就把扬起不多时的脖子缩了回来。

    她向楚江月冲了过去,旋踵不等竹柳摇摆,便揉上了对方的手腕,星眸眨得缭乱,甚至还甜笑起来:“嘻嘻,天底下最好的月姨,人家知道错了。”

    她当然有她的倔强,可认错服软岂非也很快。

    楚江月晃了晃手腕,却如何也甩脱不开,颇有些无奈地暗叹,脸色却绝不舒缓,冰冰地问:“错哪了?”

    颜子涵道:“错在……错在……”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错在不该跟那只醉猫有所纠缠!”

    楚江月道:“你就算嫁给他,我都不管。”

    颜子涵道:“哎呀,那样的外甥女婿,你也接受啊?”

    楚江月剜了她一眼,道:“不许打岔,错哪了?”

    颜子涵道:“那我一定是错在太懒散,只顾着睡觉,都没能给月姨打下手帮忙。”

    楚江月一字字地冰凉叫道:“颜,子,涵。”

    颜子涵知道蒙混不了,只能噘起嘴巴可怜巴巴道:“人家错在了瞒着大人擅自下山么。”可她的可怜只维系了刹那,立刻笑嘻嘻地道:“既然人家都知错了,可不可以吃饭呀?”

    楚江月被气得火冒三丈:“滚蛋!”

    不想被打的颜子涵连忙逃窜,谁知没跑出几步,又被楚江月使唤:“回来!”

    她只得悻悻回来,暗叹:一会儿要人滚蛋,一会儿又要人回来,月姨果然还是那么任性。

    楚江月望着她的双眼,仿佛能把心思洞穿:“在想什么呢?”

    颜子涵捂着嘴,摆动着脑袋。

    楚江月竹柳在空中一挥,风岂非也跟着凌乱:“老实交代!”

    无甚花招可耍的颜子涵唯有老实道:“下山一方面是冲着玩儿,一方面也是为了躲闪。”

    楚江月不信:“山中无老虎,向来就是你这个猴子称大王,你又什么好躲闪的?”

    颜子涵咬着上唇,道:“我在躲着笙哥哥。一天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关,我在山上就一天惴惴不安。”

    楚江月细眉一挑,道:“韩夜笙?”她冷不丁地笑起来:“从小到大,尽是你对他耍赖,现在干么又要躲开?”

    颜子涵鼓着两腮,脸颊也有红晕浅泛,道:“谁让他闭关之前,把话说得奇奇怪怪!”

    她还记得那夜的晚风尤其生寒,他偏偏要拉着自己上高山,当着明月,忽而单膝跪倒下来,旋即牵住了她的右手,从怀间掏出一只藤草编的戒环……

    她连连摇晃脑袋,不敢回忆下去。

    楚江月瞧着恍惚的颜子涵,不由试探道:“他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颜子涵支支吾吾道:“他说……他说……”

    突然就羞臊起来。

    看着她始终磕磕巴巴说不出口,祈风着急得咽不下饭,替她开口道:“少主说等他出了关,立刻就把颜子涵娶进门。”

    楚江月媚眼一弯,好笑道:“所以你就跑下了山?”

    颜子涵用力点着头,道:“我简直是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楚江月疑惑道:“你对他难道没有一丁点儿的喜欢?”

    这样的问题也常常在颜子涵的脑筋里徘徊;每每都能想到他为让自己开心,迎着晃眼的阳光在危险的崖岩边捉金蝉;想到两小无猜的二人仰望深邃星空时,他为自己裹上衣物御寒;却也想到他很是无情地把自己对天上有谪仙的盼望戳穿;还有自己好不容易学会吹奏的调子总是被他一文不值地贬低为简单。

    她越想越是糊涂:“我对笙哥哥当然有喜欢,和他相处也依然自在,只是……只是,他给不了我想要的那种浪漫。”

    哪个少女不期盼浪漫?虽然在亘古的岁月里是那样的虚无,却也让心怀乱撞的那个瞬间变得无比梦幻。

    祈风道:“其实也怪不得少主,谁让你小时候非得牵住他的手,吵着闹着要做他的太太。”

    颜子涵滚烫了脸蛋,樱唇也随之晃颤:“哎呀,你也说是小时候了。小时候谁不闹着玩!”

    祈风吃着饭,摇着脑袋:“我就不玩。”

    颜子涵立刻瞪给她一双月牙白!

    楚江月举起手在她的前额上一拍,道:“丫头片子懂得什么浪漫?”

    颜子涵争辩道:“我懂的,我懂的。”

    旋即,就见她的俏颜一红,甜笑更浓,幻想着道:“可以随我在月影下跳舞;可以陪我在云涧里吹风;哪怕隔着千难万险也会义无反顾地来见我;哪怕我不经意间的起心动念也能谨记心头。”

    眼眸里有璀璨的光芒在闪烁,她坚定道:“至少也得这样,才值得我稍略心动。”

    楚江月叹道:“傻丫头,这样的男人,世上哪里还有?”

    她何曾不对浪漫期盼过?

    祈风咀嚼着个中滋味,道:“如此说来,那只醉猫实在不错。”

    一听她又要乱点鸳鸯谱,颜子涵狞起眼窝,刚想数落,突然却无话可说,眼睁睁地望着一片蓝色的光壁陡然间朝竹林迅速散播,眨眼工夫,就从自己白嫩的肌肤上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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