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氏一回头,发现是秦柔,气更不打一处来。

    冷笑道“是柔丫头啊,有事吗?你们一路疲惫,刚才跪得大概膝盖痛吧,还不早去歇息。”

    “说来,倒要谢谢婶娘为我们回府之事,准备得这样周到。”

    “呵,都是一家人,便不必说这些客气话了。”

    “婶娘能干,又能持家,阿柔还有一事,也要好好求婶婶呢。”

    “柔丫头太客气了,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做到的,必然尽心。”

    秦柔笑笑“婶娘也知道阿柔丢的那个是南海珍珠,价值连城,这偷盗之事,着实蹊跷,本该好好查查究竟是何人所为,辛苦攀上我们的船,竟只为了盗一颗珠子,旁的却分文不取,还是个取之有道的贼!可爹爹却不让我们报官,我们是姑娘家初来京都,人生地不熟,也不好行事,还求婶娘帮我们好好查查,到底是何人所为?丢了珠子也罢,今日险些惹得祖母动怒才是罪过”

    海氏惶恐地看了眼秦柔,脸上更白了几分,勉强维持着颜色“怎么,大哥竟不让报官吗?”

    秦柔叹道“爹爹卸职后,只愿家宅合乐,不愿为琐事烦心,想来爹爹怕传了出去遭人耻笑。”

    海氏如今再听不出秦柔话里暗藏的机锋,便是这些年的当家的白做了,明明就是说她偷了珠子,闹大了阖族被人耻笑,是他们看在秦老太太的面子上,才没有多说。

    可听明白了又如何,只要他们不将这事闹大,便是死都不能认,海氏冷笑一声“耻笑?有何耻笑的?丢了东西报官,天经地义。”

    “这么大一个家族,竟为了个珠子报官,难免要遭人议论。我想着,家里既是婶娘当家当家,还是烦婶婶让家里的小厮们去查查,若能查出一二来,阿柔定要重礼谢谢婶娘。”

    海氏面如菜色,笑道“既如此,我亦愿意尽力,只是家里的小厮们没有半分手段,只怕查不出什么门道。”

    秦柔又叹口气“婶娘说的也对,看来只是这种事日后若再次发生,还是报官为要,纵然闹得颜面尽失,也顾不得了。婶婶早些歇息,阿柔告退了。”

    秦柔说完便走,徒留下海氏在原地呆住。

    那行事之人不是说,不会留有把柄吗?如今秦柔句句暗藏机锋,莫非真的有证据?海氏一跺脚,气得唰唰地向房内去。

    夜里,海氏哄着半大的儿子,坐在床边,着实是睡不着。

    秦峰倒在一旁好睡。

    “睡睡睡,就知道睡。”海氏冲着秦峰怒道。

    海氏虽是庶女,可到底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当年嫁到早已没落了的秦家,尚属下嫁。秦峰又不中用,年过半百,却没有半分功名,只能靠几个铺子维持颜面,远不及大房的秦仲,以命在沙场里拼杀出了功名,连皇帝都高看几份。

    海氏一肚子的气只能向秦峰撒,没想到,秦峰竟没有睡着,翻起身冲她道“不睡怎么办?你也这次行事也太唐突,差点惹得老太太不悦。”

    “哼,我原以为,那秦柔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哪里知道和她娘一样狐媚,当年他娘在府里,老太太眼里便只记得有个姐姐,我做的再多,老太太都不放在眼里。”

    “陈年旧事,如今人都走了多少年了,你又提起来做什么?”

    “她是走了,如今又来了一个更了不得的,你是不是没看到那丫头长得狐媚样子,你这做父亲的不愿意为女儿打算,就看着你女儿被压得死死的,到时候,别人提到秦家的姑娘,都只想得到她秦柔,什么好事都轮不到咱们洺丫头。”

    秦彻还小,这秦洺是秦峰和海氏唯一女儿。女儿家的婚事,便是半条命,纵然,海氏嫁的不好,她也不能让女儿嫁的不好。

    虽然,秦洺是兵部尚书的外孙女,背靠大树,身份上秦洺并不比秦柔差,可海氏是个庶女,未嫁时便不受娘家重视,嫁妆少的可怜,秦峰进项又少,钱财多半还是得靠秦老太太。

    如果秦柔一家不回来,那秦老太太的家产田地,多半会为用在秦洺的婚嫁之事上,让她这唯一的女儿,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谁知道半路回来个秦柔,在婚嫁之事上难免要和秦洺撞上一撞。

    “我怎么不为洺丫头考虑,那秦柔打小就订了娃娃亲,在议婚事上,并不能妨碍着洺丫头,可你我也知道,这嫁妆一事,还要老太太担待,你掌家多年,难道不晓得,老太太不喜欢家里生是非吗?今日真是险啊,若老太太怪你为难秦柔,惹得她老人家不开心,又能有什么好处?”

    听了这话,海氏叹口气,没想到这次冒险行事,画虎不成反类犬,没有让大房吃瘪,自己竟还有有把柄栽到了大房手里。

    海氏又想起秦柔,娇滴滴如娇花映水的样子,三个秦洺都比不了,这样的女儿只怕要将男人的魂儿勾走了。

    好在,秦柔已有婚事,那韩惟不过是个四品侍郎的儿子,又是京都一等一的倚翠偎红,放达不羁之辈,沾风惹草的风流之事数都数不过来。

    呵,更有甚者,说韩惟与那小皇帝形影不离,似是有龙阳之好,这品行,家底都不过尔尔。

    洺儿在婚事上或许能拔得一筹。

    秦老太太自幼长在金陵,是金陵商家女,虽多金多财,可商人的地位到底不上台面。

    因此秦老太太也极重视门第,若秦洺能高嫁名门望族,或许,秦老太太会格外欢心。

    这么想着,海氏才觉得心里渐通了些,怀里的秦彻终于睡着了,嘴角留着口水,海氏将秦彻递给奶娘,又上床辗转了半日才入眠。

    回京第二日,便是清明。

    秦柔跟着秦家众人去城外祭祖,礼毕后,秦威便邀着军中旧友蹴鞠,秦柔、秦洺同林氏跟着京中闺秀采花荡秋千,直到傍晚方归。

    几人架了马车,正往城里去,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山路有些泥泞,一时难行,几人的马车慢了下来。

    秦洺在车里扇着扇子,喊热,秦老太太便为她把帘子打了起来。

    忽而,阿方掀起帘子道“老太太,不好了,二太太和大奶奶乘的那辆车陷进泥里了。我过去看看!”

    “快去!快去!”秦老太太一时有些忧心。

    “祖母不用担心,这雨尚小,路上积水不多,应该没有大事。”秦柔为秦老太太批了个披挂。

    秦老太太这才略宽了宽心,点了下头。

    因帘子打了起来,细雨吹了进来,秦柔也向车外看去,可海氏和林氏乘的车在后面,她看不到。

    倒是有几个骑马的公子,披着墨色大氅,风驰电掣,便从他们马车旁飞过去了。

    不一会儿,阿方回来了“老太太,马车已被推出来了,可以走了。”

    “辛苦你了!”

    “那车陷进泥里,马儿又不听话,我半天都拉不出来,还是多亏韩公子家的小厮帮忙。”

    “韩公子?你说的是韩向大人的公子韩惟?”

    “正是他。”

    “他人现在何处?”

    “刚才那架马去了的便是……”

    听了这话,秦洺赶忙探出头向那三人身影望去。

    秦柔倒是稳坐如山,只轻轻地向外瞟了一眼。

    秦洺见望不到人,又钻了回来“姐姐好生淡定,就不想见见我这未来姐夫吗?”

    秦柔微笑道“早晚能见的,并不急在这一时。”

    秦洺朝她做了个鬼脸。

    “啊~不过这韩姐夫,明知道这是秦家的车马,明知道祖母坐在车里,明知道柔姐姐也坐在车里,怎么也不上前行个礼呢。”

    秦老太太将眼半颌上“你这丫头,雨势不小,他既肯帮忙便不在乎这些虚礼。”

    秦洺扁了扁嘴。

    秦柔虽不为所动,心里多少也觉得这韩相公大概是狂妄无礼惯了。

    始一回府,秦柔还未净完手,便听浣纱说,她找到了秦素府中的那个旧人,李秀才。

    秦素出事后,秦素门生都被季华排挤,无论官职大小都被赶出京都,这秀才只好依附季华,平日里帮他处理些案子,靠着讨好他,勉强过生活。

    秦柔记得,书中所写,这人一直没有忘记秦家的血海深仇,只是蛰伏在他身边,择机搜寻证据扳倒他,可已被季华忌讳,暗暗想着要除掉他。

    秦柔需要他帮她做事,也是帮他脱离姜府那个苦海,于是还没坐下来的秦柔,又带着浣纱偷偷从宁街去寻他。

    秦柔叩了叩门,那秀才过了一会儿才开开门,看到带着面纱的秦柔和浣纱,脸上有些提防,蹙着眉道“姑娘,可是找错了人?”

    “是李秀才?”

    “正是。”

    “我家姑娘有些话想和你说。”

    “我与姑娘素不相识,姑娘有何话说?”李秀才手紧扶着门,依旧满脸戒备,没有让他们进来的意思。

    浣纱从包袱里拿出一个手炉递给他,那人接过来,看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这是谁人的东西,吓得忙将秦柔拉了进来。

    秦柔让浣纱在外候着,自己一人走进去。

    李秀才声音有些颤抖“这是我家姑娘的东西,你怎么会有?”

    “旁的你不必多问,你只需要知道,我也想为你家姑娘报仇。”

    李秀才满脸震惊,忙去关好门窗,忌惮地看着秦柔“姑娘说笑了,这事我早已放下了,不然,也不会做他季华的门下客了。”

    “素日里他不如你们,如今,你屈居他之下,当真是心悦诚服吗?何况,他不过是秦府的一个叛徒。”

    李秀才的脸抖了一抖。

    秦柔见他仍有顾忌,缓缓道“我与你家姑娘是旧友,否则她也不会将藏这手炉的地方告诉我。我家丫头冒着风险去秦府寻了一遭,才在一个暗格里找到它,与它一起的还有几封信件。”

    秦柔将那几封信件递他,他迟疑着接过来,没想到,却越看越激动,一时忘我道“小姐竟然藏着这些东西,这东西就算扳不倒季华,也能让姜敖一脉大受打击。”

    秦柔却摇了摇头“不会,至少目前圣上并不愿意动他,这些东西现在呈上去,也不过是束之高阁罢了。”

    李秀才听了这话,心理觉得有理,深觉眼前的姑娘不可小觑,又上下打量打量秦柔“既如此,姑娘这次来找我,所为何事?”

    “你是秦府的旧人,我相信,你会愿意帮助我。”秦柔顿了顿添道“季华他从始至终都没有信任过你,也没让你接触过什么要紧公事,你在他身边卑躬屈膝,却拿不到什么实质证据。相反,季华他忌惮你的身份和才华,迟早要对你下手,你留在他身边并不安全。”

    “那畜生将我们同门皆逐出京都,老师的人,死的死,伤的伤,现在连知道他往日是秦府门生的到都没有几个,我什么也做不了,只是想寻些他的把柄。,再图谋后事罢了。”李秀才,眼泪充满眼眶。“不过,如今,有了这些东西,我自然不会再去冒险。姑娘刚才说,要我帮忙,是帮什么忙?”

    秦柔垂下眼睫,又掏出一封信“帮我把这个手炉还给他,还有这封信。”

    李秀才将那封信打开,细看了看那字迹,忽而猛然抬头看向秦柔“你究竟是何人?”

    秦柔笑道“我与你家姑娘可能多少有些亲缘,说我们像的也不止一个。不过,我并不是她,这封信,是我照着那些信件里,她的字迹仿的。”

    “你将信交给季华之后,便离开京都吧,你一个人,已经做了很多,其余的事情,会有人帮你去做,也请你信我。”

    李秀才眼下哪里还有别的选择,但不知为何,他从心里觉得眼前这个姑娘可信,只在扳倒季华之事上帮到忙,他什么都愿意做。

    二人商量完,秦柔站起身子,向门外去,李秀才看着秦柔背影,提了提声音“我会做到姑娘交代的,也希望姑娘,能让我看到那畜生得到应有惩罚。”

    秦柔回头看他一眼“会有那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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