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浓云翻滚,吞尽最后一线日色与天光。
顾宴容钳在她腰际的手冰得可怕。
他怀中是驳杂的纷尘与血气,交织凝实为上位者一身风雨欲来的气魄。
谢青绾被他深深按进怀里,像是一道坚实筑起的铜墙铁壁,在给予庇佑的同时剥夺了她的一切感官。
临水宴马乱兵慌,倾巢而出的刺客与摄政王府玄色铁甲的刀侍混战一团。
她听到摄政王声线平缓:“可有受伤?”
谢青绾紧绷的弦骤然松开,浑身卸力,全凭横在她腰间的那只强硬如铁的臂膀才不止软倒。
她下意识去攥摄政王玄黑的袖袍,转念想起那日山涧他拂袖转身的轻淡不耐,微冷的手复又蜷回袖间。
还未来得及开口,身后变故突生,一道凌厉的剑气破空而来。
顾宴容面色骤变,电光石火间钳着她纤柔柳腰迅疾回身闪避。
手中长剑穿喉,毫不拖泥带水。
鲜血飞溅满襟。
谢青绾清瘦身躯藏在男人沉奢的黑袍之下,外界杀戮与飞溅的血光被尽数遮蔽。
她干干净净地藏在他怀里,仰脸探出黑袍,望向他的目光干净湿漉。
顾宴容极淡地垂眸,星点殷红的血迹溅在他睑下与冷白的颈间。
与那个秦月楼里不可一世的杀神缓缓重合在一起。
只是当下,她被他一尘不染地庇护在怀间。
鬼使神差地,谢青绾探出一只手来,沿着他腰间一路攀上胸膛,温凉且微潮的触感落在他眼睑之下。
脆弱部位的触碰令他骤生冷意,转瞬又被一干二净地收敛下去。
顾宴容低低压下眉眼,沉寂的目光与一身狠戾血气仿佛将他将整个人割裂开来,于极致的疯魔中透出几分寡情悯漠的神性来。
谢青绾遵从对视瞬间划过的心念,轻柔抹去了他眼睑下溅着的、与那日一般无二的血痕。
她启唇唤他:“殿下……”
勾缠的尾音还未落,忽被顾宴容扣住后脑重重一按,霎时间埋回他胸膛里。
谢青绾听到他一声沉喝:“抱紧。”
霎时间天旋地转,她埋在摄政王怀里听刀剑擦碰和锐器没入骨肉的咯吱响声,用尽全力紧攀着他的腰背。
顾宴容单手持剑,面色沉骇有如在进行一场单方面的屠戮一般。
尸山血海,形如炼狱。
谢青绾挂在他身上不敢动弹,直至翻天覆地的动静渐消停下去,才手脚发软地松开攀在他腰背的手臂。
这场刺杀显然比卜官林氏的案子要棘手得多。
顾宴容一身淋漓鲜血,垂眸看她小心翼翼地从他衣下钻出脑袋。
那副出尘丽色纯净如初,没有沾到半点肮脏的血。
顾宴容抚在她发间的手似乎回暖许多,不再如初时那样冰得吓人。
谢青绾乖顺地埋在他手心,音色里满是惊魂甫定的颤意与微哑:“殿下,我没事。”
顾宴容温热的掌心一寸寸摩挲过她冷滑的乌发,珠钗曳动,擦上了他手背上重重血痕。
莹润的珠色霎时染上猩红。
他在血腥中嗅到少女身上沉静古旧的药香,紧拥着与她亲密相贴。
谢青绾才要再劝一句无碍,忽听他没来由道:“果然,珍珠衬你。”
她有一身清瘦玉骨,银饰虽显风流却也难掩单薄,宛如因风而散的碎雪。
珍珠温软莹润,才可与她辉映。
谢青绾唇瓣微张,抬眸惊愕地望向他,却只在他眼底看到自己小小的倒影。
她恍然间后知后觉。
摄政王久居高位,擅弄权术,无论博弈还是交锋,常是一语双关玄之又玄的,藏着隐晦的杀意和揣度不清的喜怒。
同她说起话来,却似乎只是纯粹的字面意思而已。
谢青绾想起秦月楼中他意味不明的一句“凝脂柔荑,伶仃玉骨”。
彼时她被这句没头没尾的夸赞吓出一身冷汗,此刻暖烘烘地埋在着杀神怀里,却隐隐有些羞怯。
谢青绾从他怀中退开一些,烈烈山风呼啸,风雨欲来。
她张开匀称纤细的一双手,目光亮亮地仰头问他:“很好看么?”
这是一双细嫩精致到极点的手,平日做得最多的亦不过翻书捧茶。
未施蔻丹蔻丹也莹白透粉。
顾宴容全不避讳地扫视过她眉眼、唇瓣,沿着玲珑的线条落在她皓白的腕上,喉结滑动:“嗯。”
谢青绾耳根一酥,被他一个不加遮掩的“嗯”字打得措手不及。
才要再退开一点距离,山雨骤来。
豆大的雨点砸在肩角,才一瑟缩,倏忽又被一只大手扯回去。
顾宴容一只臂膀已抄至腰间,谢青绾霎时记起昨日她与摄政王的约法。
她按住顾宴容的手臂,略一侧眸,芸杏当即小跑着凑上来扶她。
才靠近一步,一声锐利的剑鸣骤然荡开。
顾宴容仍旧提着那把滴血的长剑,眉眼轻淡无甚神色,只不咸不淡地弹了弹剑锋。
又是一道令人头皮发麻的嗡鸣,骇得芸杏霎时间愣在原地。
顾宴容已褪了满沾血色的外袍,不容置否地打横抱起谢青绾,缓缓朝银渺阁的方向去。
谢青绾在他怀中忙撑起竹伞,复又被迅疾的山雨打得歪斜。
她环在男人肩颈上,双手竭力要将伞稳住。
原本自肩背环在她腋下的手臂忽然一动,横穿过胸前握住了她的双手。
顾宴容的掌心温热有力,单手近乎便要将她握伞的双手包裹,也定住了那柄被雨打得歪斜的伞。
谢青绾抬眸便可看见他轮廓清晰的下颌,极长的眼睫与睫下漆黑的瞳仁。
山雨声势浩大,打得她心如擂鼓。
及至银渺阁,顾宴容轻缓将她放下。
侍候的丫鬟们忙不迭地围上来,伺候她更衣沐浴,服些姜汤与醒酒的茶。
谢青绾迟迟回过神来,抬眸便看见他转身的背影。
褪下外袍,肩臂上细碎渗血的伤口明晰可见起来。
她蹙了蹙眉,迟疑道:“殿下?”
顾宴容闻声止步。
谢青绾忙小步跟上去,仔细查探过他臂上伤口,或深或浅,不下十道。
他伤势如此,是如何负一人之重,轻描淡写地从临水宴席上走回这银渺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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