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处派了两个副处一早等在产科,在一众主任面前警告花斐管住自己的嘴。

    傅泓之很奇怪,昨天医务处就不停地强调,今天怎么还特意过来,口气一会请求一会威胁。

    花斐自始自终一个表情:“患者需要知道真相。”

    “医患关系已经很紧张了,激化矛盾,患者告医院,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还想不想在这干了?”

    花斐腰杆依旧挺得板板正正:“你们做错事,给病人造成了不必要的伤害,难道不应该赔偿吗?反正事实我一定会说,告与不告,那是他们的自由,我管不着。”

    所有主任退避三舍,唯有田慰慈,头大胸闷,却不得不替倒霉徒弟擦屁股说好话:“花斐工作不是一天两天,她有分寸,相信她能处理好。她就是这鬼脾气,我会好好教训她,你们别跟她计较。”

    说这话田慰慈自己都不信,自家这徒弟什么德行他最清楚。

    好话说尽,才把医务处请走,田慰慈立刻叫来傅泓之:“千万盯着花斐,可别让她胡说八道。”

    断针并没有给患者造成损害,患者不追求,正常逻辑,医生战战兢兢祈祷患者不要提,哪个医生会傻到主动说?

    说了就等于授人铁证,等于“吃里扒外”。

    可是花斐,明显在这方面有“前科”。

    傅泓之表示会尽力。

    查房,收病人,改医嘱,一个上午风平浪静。

    就在傅泓之放松警惕,洗了手回办公室,关上门给律师堂姐打电话,还没接通,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小蒙,快叫田老,18床把花斐扣病房里了。”

    马晶急急忙忙,一面叫保安一面喊蒙朝霞和田慰慈。

    傅泓之连电话也来不及挂,往桌上一扔,开门叫住马晶:“马姐,怎么了?”

    马晶团团转:“18床出院,都快办手续了,花斐也不知怎么就告诉家属缝针有问题,台上断过针。18床家属一拳打在花斐脸上还把房门锁上了。”

    傅泓之见过18床家属,超过200斤大胖子,比花斐高一个头不止。

    这一拳打下去,岂不要毁容?

    “花医生伤得严重吗?流血了吗?”傅泓之一面问,一面朝病房奔去。

    “我听跑出来的护士说的。我去的时候,帘子拉着,看不到里面情况。我这才着急呢。”

    病房门口,从探视窗口只能看到淡绿色的帘子,剧烈地抖动。

    想来打斗十分激烈,可是没有声音。

    傅泓之心快要沉到深渊里了。

    依照花斐的性格,被打了肯定闹得天翻地覆,这般不声不响,只有一个理由——伤得太重。

    “马姐,让开,我要撞门。”

    马晶眼看着傅泓之跑出几米远做冲刺,惊呼:“别,撞不开的。还是等保卫处来。”

    “等不了了。”傅泓之打定主意,就是把自己另外半边撞残也要把这门撞开。

    他盯着门,盯着选定的着力点,发力,冲击

    “砰”——

    迎接他的不是木头的冷硬,而是一片温软。

    花斐捂着脸,刚露出半边身子要出去,谁想被一阵风又撞得往后踉跄。

    傅泓之看到她,也看到了后面一堵墙一样的18床家属,他想停,可速度太快压根刹不住。

    他直冲过去,贴到了花斐身上,惯性作用又带着花斐往房间里倒,眼看着就要和18床家属脸怼脸,赶忙把眼睛一闭,低下头。

    牙齿猛地磕到一块平整的骨骼上,撞得牙床发麻,紧接着嘴唇贴到了一片温热柔软,一股幽兰般芳香的气味窜进鼻子。

    强烈地刺激让傅泓之打了个战栗,身体随之僵住。

    闻讯而来的主任和看热闹的医生护士们本要来拉架助阵,谁知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幕:

    瘦瘦的花斐压在中间,后面岿然不动的是18床200多斤的家属,前面是被动能拍上去的傅泓之,三个人就这么叠在一起,组成人肉三明治,而傅泓之的嘴唇正正贴在花斐脑门上。

    所有人不敢说话,全都直愣愣地看着造型怪异的三人。

    “花”

    傅泓之刚开口,花斐抬起膝盖顶了他一下,用力一推。

    “有病啊你!”花斐扶着脸抱怨,“没被打死,被你牙磕死了。”

    “我以为你出事了。”

    被二十几口人围观,傅泓之这辈子没这么糗过,偏偏她还不领情。

    “对不起,疼不疼?”他想回怼几句,看她额头上印出两段牙印,终归狠不下心。

    “你说呢?”花斐白了他一眼,龇地又叫出来,“你属野猪的?还长獠牙!”

    对上傅泓之微深的眸光,愣了一下,马上瞪了他一眼。

    马晶站出来替傅泓之说公道话:“小傅是担心你才下狠劲,想把门撞开,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那我还谢谢了?”花斐烦躁地回嚷,从众人的眼光中得到答案,撇了撇嘴,极其敷衍地对傅泓之说,“谢了。”

    在所有人注目中一瘸一拐走去办公室。

    傅泓之一把拉住她胳膊:“先去处置室。”

    “干嘛?”

    “你流血了。”

    花斐用手抹了一下,鼻子嘴角还有新鲜血迹。

    “不用”

    傅泓之才不管她肯不肯,拽着她的手,把她强拉到处置室,按在椅子上。

    花斐白皙细致的脸上有一团青紫,鼻梁处明显高出一块。

    “你跟18床家属说了什么?”傅泓之语气有明显的不满。

    “实话实说呗。他们有权知道真相。”

    花斐转过脸去,又被傅泓之掰回来。

    “别闹,让我看看,”傅泓之托起她的下巴,查看鼻腔情况,幸好,里面变形不严重,只有淤血没有骨折。

    他如释重负轻轻呼出一口气,定定地盯着花斐的脸,半天没说话。

    “你也觉得我做错了?”花斐这会觉得疼,仰着面不敢动。

    傅泓之意识到行为有点古怪,转过身去摆弄镊子和棉球。

    “是不是?”花斐追问。

    “没有。”傅泓之一个棉球翻来覆去沾着碘伏,用单调动作掩盖有点颤抖的双手。

    “还说不是。”花斐鼻孔里嘲笑他。

    傅泓之深吸一口气,回转过来直面她:“我不觉得你错了。患者受到损害应该知道真相。”

    “哟,看不出来,你还挺有觉悟,不像医务处那帮人就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花斐拿了一根浸了碘伏的棉签,轻轻在脑门上按着。

    “虽然我不觉得你有错,但是,你是不是太冲动了?”傅泓之也不知道哪来一股火,总觉得花斐不自量力,以一百来斤重量硬去碰200多斤的大个子。

    花斐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这家伙干嘛这么凶?

    “下次这种事你别管,让我去。”

    花斐闻言,上下打量他,那眼神分明就在说——“你?行吗?”

    傅泓之赌气地把她手里棉签夺走:“至少,我比你扛揍。”

    花斐愣了一下,鼓鼓的腮帮子没坚持住,噗地喷出一口气。

    她笑起来:“行。下次挨揍的时候你去。”

    笑牵拉受伤的部位,她又哎哟一声,捂着脸继续笑。

    傅泓之对这位明明很疼却嬉皮笑脸的人真是恨得牙根痒痒。

    “冲动是魔鬼,”傅泓之薅了个冰袋,用纱布包了贴在花斐受伤的脸上,语气只剩下难受,“疼就叫出来,别忍着。”

    “不疼。”花斐说,为表确实不疼,还开玩笑,“疼我就咬你。”

    “好。”傅泓之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让你咬。”末了还郑重地加了一句,“咬哪儿都行。”

    花斐被反将一军,不满地踢过去一脚。

    傅泓之身子往后退,轻巧地躲开,手却仍然按在花斐微微肿起的脸上,没有松开。

    “跟我开荤,等我好了炖了你。”花斐凶神恶煞放狠话。

    傅泓之轻笑道:“花医生想炖我,提前说一声,我会生好火,架好锅,自己跳进去。”

    花斐气得腮帮子鼓成河豚,结果撑开面部皮肉,又哎哟一声瘪下去。

    傅泓之看她疼,后悔不该这时候逗她:“好了,不闹了。坐好,别动。”

    花斐手底下忙着处理手机里的消息,傅泓之充当她的双手,一直给她敷着,为了防止冻伤,掐着表,隔几分钟拿开放一放再贴回去。

    傅泓之半坐在桌子上,对着花斐颅顶。

    原来那好闻的香味是她洗发水的味道。

    花斐不允许在产科使用有味道的化妆品,所以那股味道非常淡,若非傅泓之鼻子好使还挨得极近,不然绝对闻不到。

    傅泓之呼吸之间香气源源不断。

    什么牌子的洗发水这么甜而不腻?

    “傅泓之,”花斐叫他。

    傅泓之一个激灵,回过魂来:“怎么了?”

    “你认识公益律师吗?”

    “嗯?”傅泓之警觉起来,花斐该不会是要给18床找律师起诉索赔吧?

    这也太疯狂了。

    “你想干什么?”

    “让18床起诉厂家和医院啊。要不然赔偿谁给?”

    真被傅泓之猜中了。

    还好没先说认识,不然被医院知道18床律师是他介绍的,他以后就别在嘉大一院混了。

    “认不认识啊?”花斐满眼希望地瞧着他。

    “不认”说到一半,傅泓之暗暗咬牙,“认识。我认识一个金牌律师。我问问她底下有没有擅长这方面的。”

    花斐那双桃花眼一定有某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否则没法解释他为什么会说这么没理智的话。

    “好。”花斐接过冰袋自己按着,站起来,“再找一个擅长故意伤害的公益律师。”

    傅泓之一动:“干嘛?”

    “替我告18床。一码归一码,我这一拳可不能白挨。”

    傅泓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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