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失意自有人得意,入夜以后的夏军营地里可谓是灯火通明。

    为庆祝出征以来的首次大捷,将士们都在帐篷里大摆庆功宴,大家喝酒吃肉,好不快活。

    唯一让人觉得不满的是元帅苏喻不让他们喝醉,所以每人只分得了一小坛美酒。

    饭菜还没下肚,酒坛就已经空了,未免让人觉得有些扫兴,不少将领乘着酒劲上来就抱怨道:“真是……好不容易打了胜仗,兄弟们拼死拼活容易吗,竟然连坛酒都吝啬,真是……”

    “哎呀,也不能这么说,嗝,”徐校尉左手拿着坛子,右手啃着羊腿,面上已显现了几分醉意:“嗝,大帅他也是怕我们喝醉了,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无人可用啊……”

    “能有什么情况,这次秦牧王的精锐部队几乎全军覆没,估计啊这会正哭着呢,哈哈哈哈……”

    “诶,知道放酒的地儿在哪吗?”金校尉突然出声道:“不如咱们再去拿几坛来,一起喝个痛快!”

    “不,不行,嗝,”徐校尉醉醺醺地抓着他:“大,大帅说了……嗝,万一让他知道,嗝……”

    “知道什么呀!大家都不说,谁会知道?”金校尉的提议立马赢得了大家的赞同:“谁去?”

    “我去,我去!”几个人自告奋勇地举手。

    “不,不行……”徐校尉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想要阻拦他们。周围的将领见状连忙眼疾手快地扯住了他,向那几个人道:“快去!”

    “不……”徐校尉被几个人牢牢地抱着往回拽,迷迷糊糊地,自己就被按到了椅子上,还有人往自己手里塞酒碗。

    “知道你不敢违抗大帅,喝醉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大家都围了上来,笑嘻嘻地按着他灌酒,一边灌一边哄闹,气氛好不欢快。

    片刻后帅帐内

    苏喻、韩君望、杜威三人对坐饮茶,相比起手下的营帐内,这里的氛围要清净得多。

    “大帅也不和士卒同乐,却在这里喝茶,莫非是不喜热闹?”

    “确实,”苏喻笑道:“杜将军受伤不宜饮酒,若是众人欢乐,却独独将功臣排除在外,那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干脆啊,就在这里陪他一道吃茶。”

    杜威的肩上还缠着绷带,是在和秦牧王鏖战时被他手下捅伤的,伤虽不深,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最后的最后,还是让秦牧王那个老混蛋溜了。

    他摇了摇头,似乎兴致不高:“末将放跑了秦牧王,不敢领功。”

    “此言差矣啊,”苏喻轻轻拍了拍他另一只没有受伤的肩膀,笑着说道:“将军的英勇,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见识到了,歼灭了那么多敌军,已经是不小的功劳了,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是啊,”韩君望也宽慰道:“要抓那个手下败将,今后有的是机会,不必时时挂怀。”

    “那老夫就谢过两位了。”说罢,杜威举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把空空如也的杯底朝向其他两人。

    苏喻和韩君望互相看了一眼,也举起了手边的茶杯一饮而尽。待喝完后放下杯子,三个人不禁相视而笑。

    明月渐渐地移到了正空,营地里仍旧喧嚣着。

    没人知道此刻的热闹欢乐过后,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苏喻同韩君望、杜威聊到深夜,两人正要回自己的营帐休息,忽然感到脚下的地有些震动。

    起初以为是错觉,可紧接着这样的感受越来越强烈,甚至连茶杯里的水面也晃动起来。

    两个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军,都清楚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当下睡意全无。

    远远地,一个斥候骑着马飞奔而来,连滚带爬地钻进了帅帐中:“不好了,大帅!北戎带兵杀过来了!”

    “什么?!”竟然连夜袭营?

    苏喻“哗”地一下站起来:“他们来了多少人?”

    “黑夜中看不太清,只见远处火把连成一片,一望无尽的星火由远及近,声势十分浩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苏喻掀开帐帘走了出去,四周一片漆黑,但已经依稀能听到敌人的呼喊声从远处传来,马蹄声如雷声一般一下一下敲击着人的心弦。

    地面震动地愈加激烈,众人的心也随之震动。

    “快,快,快!”苏喻大吼道:“传令全营,整装列队,准备迎敌!”

    “是!”

    那人边跑边喊:“快!敌军来了!敌军来了!”

    “什么?!”

    “快,快,快!”

    营地里一时间沸腾起来,正喝得尽兴的将士们听到消息,连忙一脚将宴席踹翻在地,火速穿上铠甲,拿起兵器出营。

    苏喻等人也迅速回营披上盔甲,出来整兵。

    过了一会,营内的大小将士都跑出来列队,可唯独少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苏喻见状忍不住呵斥道:“徐、金二位校尉呢?怎么还不出来?磨磨蹭蹭的,成何体统?!”

    “报告大帅,他们在帐中喝得酩酊大醉,怎么叫也叫不起!”

    “什么?”苏喻疾步走进他们的帐篷,只见几个人瘫倒在桌子上,还有人靠着桌脚睡了,怀里还抱着几个空酒坛子。

    见到有人进来,还有人醉醺醺地凑上来:“来,喝,继续喝……”

    他不由得火冒三丈,上去就给了那人一脚:“谁给他们那么多酒的?我是怎么吩咐的?!”

    周围的将士吓得不敢说话。过了一会才有一个人颤颤巍巍地道:“好像……好像他们觉得不够尽兴,自己又偷偷去拿了几坛……”

    “混账!蠢货!”苏喻气急:“给他们来两刀清醒一下!能上马的给我弄上马!上不去的就给我等死吧!”

    说罢,苏喻不再理会他们,而是直接出门跨上了马,抽出剑指向前方道:“上!迎敌!”

    “吼!吼!”士兵们高举着武器连喊两声,便义无反顾地向前冲。

    视野所及处已经能隐隐看到火光,敌军气势如虹,挥舞着明晃晃的大刀、驾着马奔驰而来。

    韩君望、杜威等将领带着军队怒吼着往前冲,于黑暗中和北戎军交汇在一起。

    金属相撞的声音响彻上空,嘶吼声、哀嚎声回荡在空旷的草原上。

    北戎军骑着马冲进了营地里,铁蹄高高扬起,重重落下,肆意地踩踏着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营帐。不一会儿,原本整齐有序的营地就变得一片狼藉、惨不忍睹。

    “冲!杀!”一片喊杀声中,韩君望挥舞双臂挽了个枪花,在敌军的包围中左挑右刺,一杆长缨枪在他的手中翼翼生风。

    杜威肩膀上还带着伤,但他仍旧单手持着长戟,奋力地向敌人的头上砍去。

    夜色浓郁,万马齐喑,万鬼同哭,金石相击声中,血肉横飞。

    天上的星光与地上的火光交相辉映,一静一动,一凉一热。

    苏喻虽不擅武艺,但仍亲自披甲上阵,斩杀了两个敌军。附近的士兵见状纷纷靠拢过来,想要护着他撤出包围圈。

    韩君望挥舞着□□刺死了一个想从背后靠近苏喻的敌兵,朝着他大喊道:“大帅快撤!”

    “不行!我不能撤!”苏喻咬着牙继续抵挡:“眼下正是关键时刻,我撤了会致使军心不稳!”

    “管不了这么多了,”韩君望一面杀敌,一面还要护着苏喻,逐渐力不从心:“敌军实在太多,往后三十余里有片树林,我们往那里撤吧!”

    苏喻正要开口拒绝,韩君望的手臂就被敌军的长矛刺中,他涨红着脸大喝一声,一手握住长矛柄,一手挥过红缨枪将那人挑落下马。

    “大帅!”韩君望怒吼一声,将那长矛□□向着敌军投过去:“二十万大军……不能全部折在这里啊!”

    苏喻看着他鲜血直流的手臂,看着他那杆枪上的红缨在夜空中飞散,终于咬了咬牙,向着苦于鏖战的将士们命令道:“众将士听令,全体后撤十里,韩将军、杜将军领兵断后!”

    “是!”

    “遵命!”

    战士们接到命令且战且退,逐渐从敌军中撤出来,苏喻在手下将领的掩护下率先骑着马向后奔袭。

    身后如雷的喊杀声逐渐远去,苏喻疲惫衰老的身躯在马背上不停地颠簸着,听着身后将士们的拼杀声,看着周围紧紧护着自己的手下,听着身下的马蹄声和着迎面而来的风声,他知道这一仗必然是无比惨烈,他的心有如烈火焚烧般痛苦不堪。

    天亮之前,苏喻终于率领着手下的士兵逃到了树林里,树林后面还有个丘陵,丘陵旁有一条小溪流,这实在是个不错的安营之地。

    苏喻下令一部分人在山丘上放哨,另一部分在树林里休整。士兵们个个精疲力竭,在得到休息的命令后,纷纷抱着兵器就地躺下,有的甚至站着就睡着了。

    苏喻睡不着,他默默地坐在火堆旁等待,终于,他等到了最后一批逃出来的士兵,殿后的韩君望和杜威也乘着朝阳的第一缕曙光骑着马赶到。

    苏喻起身迎接。

    两个人都是满身血污、多处负伤,其中韩君望的头盔在打仗的时候弄掉了,他的头发上沾满了血沫,发丝肮脏凌乱,看上去十分狼狈。

    三个人看着一个比一个狼狈的自己,看着四周横七竖八躺着的残兵,一时间相对无言。

    杜威站了一会,就径直走到火堆旁坐下,将头盔摘下放到一边。

    紧接着,苏喻和韩君望也坐了下来。

    “北戎人没追过来吗?”苏喻开口问道。

    韩君望摇了摇头道:“没有。”

    “这一战,我们损失了多少?”

    “人数损失过半,这还没算留在营地的粮草辎重。”

    韩君望说完后,苏喻并没有接话,而是低着头陷入了沉默。

    整片树林里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一会,苏喻又问:“之前抓的俘虏也全趁机逃走了吧?”

    “没,”韩君望道:“有部分带了出来,锵格勒也在。”

    苏喻抬头看向他,似乎感到有些惊讶。

    “那小子带兵来偷袭,结果全军覆没,回到北戎肯定要受罚,留在这里好歹有口饭吃,”韩君望道:“当时情况混乱,根本没人管他,谁知那小子还真没趁机逃走。”

    “真是怪啊……”苏喻皱着眉喃喃道。

    “也没什么奇怪的,一般的俘虏被鞭打过几次后都不会再生其他的心思,再给两口饭吃,保证服服帖帖,那锵格勒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哪里有魄力逃走?”

    韩君望捡着一旁的树枝往火堆里扔:“真是没想到北戎刚吃了败仗,竟然还能连夜袭营,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乌棋的作风。”

    苏喻抱着头盔坐在火堆旁,想要努力地扯出一丝苦笑,但脸部的肌肉仿佛不听使唤,无论怎么努力还是笑不出来。谁能想到,白天的时候还沉浸在初次大捷的喜悦中,以为自己平生的夙愿就快要实现,谁知仅仅过了半天,形势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

    苏喻抓着半百的头发悲痛道:“大意了!大意了!老夫懊悔啊!”

    韩君望见状连忙安慰道:“大帅不必如此,胜败乃兵家常事,敌军人数众多、装备精良,在加上是半夜来袭,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失败在所难免。还望大帅尽快振作起来,带着我们扳回一局啊。”

    “扳回一局?”苏喻无奈地扯了下嘴角:“谈何容易?”

    韩君望一时语塞,也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砰”,一直沉默不语的杜威突然板着脸站起来,一脚踢开旁边的头盔,径自离开。

    从始至终,不发一言。

    韩君望看着他大步流星地背影,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他回头想要劝苏喻不要和他计较,但突然发现自己不知该如何开口。

    还好苏喻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他只是一脸倦容地摆了摆手道:“罢了,终究是我对不住他们。”

    说完他便仰头靠在身后的树干上,慢慢地合上了眼睛,也不知是真的疲倦,还是在闭目思考。

    韩君望又往火堆里添了些柴,便识趣地走开了。

    苏喻再次睁眼的时候,太阳已经挂在头顶正上方了,他环视四周,发现士兵们正在生火做饭。

    没有铁锅,就挖地上的泥土,捏成一个土锅,缺少粮食,就把仅有的杂粮混在一起,煮成很稀的粥。

    韩君望看见他醒了,走过来端给他一碗粥。

    苏喻低头一看,粥汤里稀稀拉拉地漂着红豆、黄豆、糙米等杂粮谷物,也不知士兵整日里吃这些东西,还有没有力气打仗。

    韩君望见他端着粥碗迟迟不喝,以为他嫌弃粥稀,少不得要加以解释:“带出来的粮食有限,还请您将就一下吧。”

    苏喻抬头看了他一眼,缓缓摇了摇头,端起粥碗凑到嘴边大口喝起来。

    按照军营里的规矩,开饭时先是将帅先吃,然后再是士兵排着队领取食物,最后再把一些残羹剩饭分给俘虏。

    于是等轮到锵格勒的时候,碗里就只剩几颗谷物漂浮在水一样的粥汤里,若是将粥汤看作是茫茫大海,那些少得可怜的谷物就像是海上漂着的几座孤岛。

    锵格勒看着碗里面的谷物,准确地念出了其中一颗的名字。

    “红豆……”他以极其细小的声音呢喃道。

    煮粥的伙夫听到了他的低语,感到有些奇怪:“哟,你还知道红豆怎么说?你们北戎有这东西吗?”

    锵格勒捧着粥碗,抬头冷冷地看着他。

    那人十分不爽,拿着盛粥的土勺敲他的脑袋:“看什么看,就这么点东西,爱吃不吃!”

    锵格勒站在原地没有躲避,脑袋被敲了个结结实实,他低头捧着那碗,慢吞吞地转身走开了。离开的时候还听见那伙夫在他背后嘟囔:“真是,也不看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能给你口汤喝已经很不错了!”

    锵格勒顿了顿脚步,他低头盯着碗里的那颗红豆,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碗里的粥汤早已凉透了,他才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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