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聊什么呢?这么久。”宋哲远张开扇子挡在头顶:“太阳都快升起来了。”

    薛毓笑望着远处两人的身影:“罢了,他们两兄弟自小一块长大,感情非比寻常,分别在即,想必也有很多话要说吧。”

    “说起来,曹兄今天怎么不发一言?你就没什么话要对谢兄说吗?”

    “当然有,”曹世文叹了一口气,眼底流露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沧桑:“除此之外,我还有件事不知该不该拜托谢兄。”

    曹兄能有什么事?宋哲远一时摸不着头脑。

    “是关于姜姑娘吧。”薛毓一眼看破了对方的心事。

    曹世文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知我者,裴德也。”

    “不会吧,都十八年了,你还没忘了那侍郎千金吗?”宋哲远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所以,这就是你一直拒婚的原因?可是曹兄,十八年前你们才多大,那只不过是娃娃亲,不作数的,况且姜姑娘已经被掳走这么多年,现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活着恐怕也……”

    剩下的话宋哲远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十八年前北戎□□,掳走了大量幼女,原工部侍郎家的千金、和曹兄定有娃娃亲的姜姑娘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落入了北戎人的手中。

    整整十八年过去了,曹家的长辈心有灵犀地忽略了曾经定过的娃娃亲,开始着手为曹世文挑选妻子,然而曹世文却总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一会专心考科举,一会又出门远游,就这样拖了几年,家中长辈的耐心也被消磨殆尽,眼看就快要被逼婚了,心中想念之人却还没有下落,也难怪他如此颓唐伤感了。

    “是啊,你说的都对,可是……”曹世文抓着自己的头发,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一想到她这些年生死未卜,在那群畜生手里不知道过着怎样的日子,我就觉得自己是个不信守诺言的混蛋……我就是想找到她,看看她过得怎么样,如果她过得好也就罢了,如果她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那我一定会带她回家……”

    “可是曹兄啊,你有没有想过,十八年前你们还是半大的娃娃,如今若是再看到她,你还能认出她吗?姜氏一族已经没落,姜姑娘若是还活着到了这个年纪也只怕已经嫁人了,你的家里人会同意吗?你能和族中长辈抗争吗?”

    “我……”曹世文抬起头望着面前的宋哲远,又痛苦不堪地埋下头。

    是啊,若真有那么一天,自己又该凭什么去反抗族中长辈?自己空活了二十余岁,却连娶谁为妻都没有办法做主……

    明明知道对方说的都是事实,可为什么还会如此不甘心呢?

    “世文这是怎么了?”

    陆煜和谢琰刚走回来,就看到曹世文坐在亭子里埋头痛哭,不由得奇怪道。

    薛毓叹了口气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世文还是忘不掉姜姑娘,当年姜姑娘是被北戎军掳走的,若她现在身在北戎,或许谢兄此去边境能打听到些许消息。”

    “原来如此,”谢琰笑道:“我还当是舍不得我,原来是想念心上人。只是不知那位那位姑娘有何体貌特征?也好方便寻找。”

    “画儿的脖颈处有一颗红豆大小的胎记。”

    谢琰一口答应下来道:“行,此事我记在心里了,一有线索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如此,多谢了。”曹世文抹干泪水,起身朝谢琰郑重地拜了下去。

    “曹兄快请起,”谢琰笑着将他扶起来:“倘若有缘,必定会再见的,曹兄要保重身体,千万不可忧思过重。”

    陆煜等人也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子湛说得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的,一定会有好消息的。”

    “是啊,别难过了。”

    “谢谢……你们。”曹世文直起身来,用宽袖狠狠地抹了几下脸,终于破涕为笑。

    “好了,诸位,时间不早了,我要出发了,”谢琰退开几步,向面前的四人抱拳道:“珍重。”

    陆煜、曹世文、薛毓、宋哲远齐齐抱拳道:“珍重。”

    随从牵来马匹,谢琰手握缰绳,翻身上马,转身笑着对身后的人道:“待京城繁花似锦时,我们再相会!”

    手中马鞭扬起,马儿仰天长嘶一声,撒开蹄向前奔去。

    “子湛,这可是你说的,到时我备下好酒好菜,莫要爽约啊!”

    “谢兄,一路平安,我们等着你回来!”

    杨柳依依,湖光粼粼,十里长亭送行,万千思绪难平。

    柳絮纷飞的曙光里,少年恣意的袍角伴着马蹄扬起的灰尘上下翻飞,身后挚友的呼唤渐渐消逝在风中,而他却不能回头。

    马蹄踏过清晨朝暮,将京城的繁华秀丽远远甩在身后,一路向北,肩上渐渐落了雪霜。

    前路未知,前途未卜,他一次也没有停下。

    他害怕回头,因为一回头他就会发现,身后的一切,是那样的陌生。

    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谢琰一行人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云中,望着城门上那巨大的牌匾,他竟有了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云中驻将李大胆领着一众官员早早地守在城门口准备迎接,一看到谢琰等人骑着马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立刻就有几个小兵冲上去为他们牵马。

    谢琰翻身下马,时隔数日,他的双脚再次踏上了这片土地。

    李大胆一见到他就立刻上前握住他的双手不停地摇,一边回头和身后的副将乐呵呵地说:我说什么来着,你小子还不信,圣上是不会不管我们的,这下好了,有了援军,看北边的那帮龟孙子还怎么蹦跶,他要再敢来,老子铁定打得他屁滚尿流,哈哈哈哈……”

    站在他身后的副将略有些紧张地瞟了谢琰一眼,又不住地朝自己的主将使眼色,可惜李大胆光顾着高兴,并没有注意旁边人的神色。

    “哎,对了,援军啥时候到,有粮草啥的不?东胜那里被那帮龟孙子困了大半个月了,眼看着要断粮了,咱云中的粮食也所剩无几了,朝廷可有给咱补充粮食?”

    谢琰望着对方欣喜有期待的眼神,默默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身后的随从也纷纷低下了头。

    “啥……啥意思?”李大胆看到周围人都沉默不语,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

    “李将军,”谢琰淡淡地道:“我这次来是依照先皇遗旨前来与北戎议和,随行所带的府兵不参与作战,李将军也请暂缓前线进攻的命令,稍后我会派人向对方主帅传达议和的意愿……”

    “你说什么?!”李大胆上前一步扯住谢琰的领子:“朝廷派你来是议和?!”

    “是。”谢琰毫不胆怯地回视对方,面色不改。

    “将军,他可是镇国公,快放手!”

    “将军,千万别冲动,别伤了他!”

    “将军……”

    李大胆身后的其他将领和官员见状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上前制止,想把他从谢琰的身上拉开。

    谢琰的随从也纷纷抽出佩刀,将李大胆团团围住,为首的赵景德似乎也没料到这一幕,焦急地朝他喝道:“大胆,还不快放开国公爷!”

    “哼,”李大胆不屑地冷笑一声:“老夫在战场上拼杀了多少年,一刀下去五六个鞑子的脑袋开花,你这点人老子还真不放在眼里。”

    “李将军!”

    一旁的下属“噗通”“噗通”地跪倒在地,一个个吓得直发抖,蓄意伤害当朝国公可是死罪,倘若镇国公真的出了什么事,那在场所有人都得……都得……

    李大胆面色通红,青筋暴起,他死死地揪着谢琰的领子,怒道:“你们这些狗官,我们在这里拼了命地打仗,你们躲在京城吃喝玩乐,你知道这云中的百姓每年有多少栽在那帮龟孙子的手里?也对,反正死多少人你们都不在乎,你们只知道整天抱着娘们唱唱小曲,念点狗屁不通的诗句。”

    “东胜城的守将和我是多少年的交情了,如今他被围困在城中,粮草都吃光了,一帮大老爷们饿得把弓上的革都剥下来煮了吃,就盼着朝廷来人,你却跟我说要议和?!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要送东西给他们?那是我们的东西,凭什么要送给他们?对,反正你们也不缺东西,可苦得都是老百姓,朝廷没有兵吗?没有粮草吗?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干他一仗,把那帮动咱老祖东东西的龟孙子统统赶出去!”

    他逼近对方的面孔,双眼通红:“盼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盼到了朝廷来人,谁知却是你这么个屁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你这种只会躲在娘怀里喝奶的东西,能顶个什么用,上了战场连刀都提不起来!凭什么,凭什么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连饭都吃不饱,你什么都不用干就能领了爵位,在家里吃吃喝喝一辈子,如果没有我们,你们还能这么自在?管你是劳什子国公,老子今天就要骂个痛快!”

    说完松开谢琰,用力一推,“呸”地吐了一口唾沫在他脚边,一扬披风转身大步流星地回城了。

    跪在地上的下属看着自己的主将把镇国公骂了个狗血喷头,又像没事人一样地转身走了,一个个吓得大气不敢出,低着头战战兢兢地爬起来向镇国公谢罪,一边鞠躬磕头一边在想,这下李将军是彻底完了。

    不光是他,大家全都完了。

    谢琰的随从也纷纷单膝跪地请罪:“属下护主不利,请国公爷责罚!”

    谢琰抬头望了望天,又低下头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被揪的衣领,平静道:“无事。”

    副将韩君望壮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镇国公,却见他面上淡淡的,看不出任何不悦,想了一想一直跪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便试探性地开口:“国公爷远道而来,一路上辛苦了,无论如何还请国公先去驿馆沐浴休息,再……再处置我等。”

    谢琰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处置就免了,带路吧。”

    韩君望不可思议地抬起头,见对方正看着自己,又慌忙地垂下:“是,多谢国公爷宽宏大量,末将这就带您去,国公爷这边请……”

    暮色渐沉,谢琰沐浴后换了身干净的衣袍,坐到榻上休息。连续几天赶路,刚合上眼困意便汹涌袭来。

    “咚,咚。”不适时的敲门声强迫他将黏在一起的眼皮分开。

    谢琰揉了揉额角:“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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