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棚内工作人员也松了口气, 暂时能有功夫抓紧喝口水、吃点速食补充一□□力。
要么说当明星不是那么容易的工作,一个小时都泡在水里,还要频繁憋气, 屏住呼吸还要控制表情,在水下的摄像师好歹还背着氧气瓶。
看着都觉得大脑缺氧。
反正都是要沾水的, 现场清扫的很干净,周屿白在池边上坐下来, 撕开巧克力包装递给林项北。
“我觉得你状态不太对。”
有一阵没说话,周屿白冷不丁开口, 声音不高, 只有林项北能听到, 倒也不显得突兀。
整个拍摄过程都有很多人看着, 周屿白起初只以为林项北是不适应水下拍摄, 从岸上看也看不太清, 只能看到水平面上缓缓推开的水波纹,和一个模糊的影子。
直到半个小时过去,他走到导演身后看到实时录影画面, 才察觉出一点不同寻常。
集训这一个月的时间, 周屿白能看出林项北学任何东西都很快, 领悟能力强,反应敏锐。
导演对画面最首要的一点要求就是放松, 以林项北以往的表现来看,分明是理解了,只是做不到。
总体来看是没有挣扎的。
沉入水底的林项北看上去的确一动未动, 也没有因窒息而皱起眉, 只是整体的感觉依然能感觉的到一丝紧绷。
怕水的人不会像林项北一样能一次次自己游出水面, 这种情绪与恐惧无关。
周屿白不明白, 林项北为什么迟迟过不了这一个镜头。
他说完后就转头看着林项北,以为他会解释一下,是不擅长潜水闭气,还是曾经溺水过没有安全感。
只要林项北说,周屿白就可以告诉他,可以放松下来,有什么我会第一时间救你。
但是林项北闻言只是笑了笑,咬了块巧克力,摇摇头道:“有吗?”
银发将他周身的情绪衬得更淡了,发梢滴落下来的水打在肩膀上,毯子湿漉漉的。
周屿白没想到林项北会这么回答。
他在这一刻,很难说没有感受到一种若有似无的界限感。
好像他从未真正走近过他,即使坐在他身边最近的位置,肩膀挨着肩膀,手臂也紧挨着,温度能透过湿透的衬衫清晰地传递过来。
林项北安静地低头将巧克力吃完,朝周屿白浅笑:“很甜。”
路过的工作人员想接过他手中的包装纸一起扔掉,林项北温和开口:“谢谢。”
周屿白忽然意识到,林项北好像从入团那一天起,一直都是这样的。
总是不急不缓的,从没见他为什么事发过火,没见他为什么事伤过心。没有特别感兴趣的,没有非常热衷或喜欢的,游戏也只是闲暇时才打,代码最近没时间敲好像也无所谓。
做什么都很认真,对待训练一直都全力以赴,别人对他好的地方,每一分都会尽量还得很干净。
万柏念念不忘的巧克力,汲煦锡喜欢收集的哈利波特周边,边南一爱吃的各种美食,权哲对健身举铁的狂热追求,这些都是周屿白短时间就能浮现在脑海中的特质,林项北至多就是喜欢看书。
但最近都没有时间看书,林项北也没有表现出成员们那样垂头丧气的失落感。
好像不看也没关系。
画面里的林项北明明一动没动,但感知情绪是一种很抽象的概念,就好像电影中没有台词、没有表情的画面,站在月台前目送火车远去的背影哪怕看不到神情,依然能感觉得到悲伤、不舍,酸涩。
不是只有笑得很灿烂才能感觉到开心,不是只有泪流满面才昭示着难过。
周屿白本以为自己足够了解林项北了。
但是现在才意识到,那些了解都是浮于表面的,他在此之前从未跟林项北有过深入的交谈。
他从哪里长大,有过几个关系好的朋友,为什么在国外只读了一年就突然回来,中断学业签了公司,没有基础却选择入了与前十八年毫无关系的娱乐圈。
他在想什么,他在乎什么,他热爱舞台吗?
对他来说,周屿白跟其他队友,有没有不同。
周屿白摩挲着食指,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他垂眸,没头没尾地提了一句:“你生日快到了吧。”
林项北拧开瓶盖喝了口水,闻言点头又摇头:“还有一阵。”
六月六日,很吉利的日子,听过一遍的人都很难记不住。
周屿白盯着他淡淡道:“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林项北倒是先想了一会儿才回答,虽然答案是否定的:“没有。”
周屿白听完手撑在膝盖上交握:“那我就不送了,不会不高兴吧?”
他目光注视着林项北,想从他脸上捕捉到一点失望。
但是没有。林项北笑了:“怎么会。”
周屿白只觉口腔里有些干巴巴的,好像有一块石头硬生生坠入了胃底,沿途压迫着心跳都慢了下去。
他无意识在身上摸了两下,没摸到打火机。
周屿白人生前二十一年没动过心,刚觉得开始跳了两下,还没摸清楚这种情绪究竟是不是喜欢,答案就好像已经不重要了。
他不是很明白,自己挺聪明一个人,独自拿不定主意纠结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怎么才刚刚意识到喜欢是两个人的事。
不是说他搞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就算完。
无论他的答案是什么,如果林项北没有那个意思,就注定要无疾而终。
或许是周屿白心烦意乱的情绪一瞬间没收住,林项北尽管有点弄不清楚他在想什么,还是道:“你放心,你的生日礼物我会认真准备的。”
周屿白听了这话有点想笑,他也的确笑了。
林项北这么聪明的人,却理解错了方向,证明他从未往某个方向想过。
他站起身,朝林项北点头:“好,谢谢。”
林项北一怔。
认识这段时间以来,他好像从来没听过周屿白跟他说谢谢。
导演看两人谈完了,林项北状态也恢复了不少,手里拿着小喇叭开始将四散休息的工作人员都召回,继续开拍。
林项北本想问问周屿白怎么了,但现在不是谈话的好时候。
他重新游到池水中央,深吸一口气,缓缓坠了下去。
周屿白站在岸上看着,他本想找到林项北的症结所在,结果反倒给自己弄了一个心结。
他退到导演身后,看着镜头里的林项北。
问题没有解决,能看出林项北尽了最大的努力在放松,但拍出来的效果依然不尽人意,少了应有地抛下一切的放空感。
周屿白抿唇看着水平面,脑海间忽然回忆起某个相似的场景。
录制综艺时,林项北曾经随口说起过,他上一次到游泳馆,是在十年前。
那时日落的光线透过天窗落在林项北的侧脸,光影明明暗暗,朦胧中周屿白记不清他的神情了。
池底。
林项北在放纵自己下沉。
水底是很安静的,听不到片场嘈杂的声音,好像跟外界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
渐渐地,他又再次听到了熟悉而陌生的声音。
‘你不觉得游泳馆的消毒水味,很亲切吗?’
‘就两个小时不接电话……所有人的手机都放在储物柜里,我有什么办法。’
‘还会潜水了?’
‘不要总是挑战极限,做任何事都要留有一线,不能放任自己到潜在的危险位置。’
‘阿北。’
‘阿北!’
林项北在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要动。
再坚持一会儿,就一会儿。
直到胸腔沉重地快要炸开,感觉到再不呼吸会出问题,林项北才睁开眼睛,向水面游去。
他用力喘着气,看向导演。
林项北很少会有想中途停下来的时候,他希望导演能说这一条过了,就不用再重来。
但是导演摇摇头,皱眉道:“再来一次吧。别着急,时间很充足。水下本来就不好拍摄,不是你的问题,不用担心会耽误大家进度。慢慢磨,不要心急。”
林项北抿唇点点头。
导演:“准备好了就开始。”
林项北闭上眼睛沉了下去。
转眼又过了一个半小时。
林项北肉眼可见的苍白了许多,导演担心他体力不支,觉得他可能是压力太大。
周屿白在他再次入水后不久,就把助理李元叫了过来。
保温杯里有滚烫的生姜水,提前倒好可以入口,就可以让林项北喝上几口。
导演问林项北需不需要再休息一会儿,林项北摇头说不用。
他更想让这一场戏尽早结束。
导演点头:“好,不要太勉强,我们争取下一条过。”
林项北这一次沉下去的时候,好像有些习惯了。
水很快没过了他,同时笼罩住他的,还有深深的疲惫。
不想动,不想睁开眼睛,他太累了。
他常常想听到又想逃避的声音清晰又模糊地响起。
‘阿北,以后……’
‘算了。’
林项北不想再听到这道声音。
再忍一忍。
再忍一忍,就能结束这个过程。
这道声音起初就好像在他耳边响起,然后终于遂了他的意,一点点越飘越远了。
他终于放松下来,能够安心陷入沉睡。
像是几百年没能睡过一个好觉,终于能平心静气放下所有杂念,重新获得清净。
林项北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导演看着镜头里的画面,眼睛一亮。
果然,拍这么多遍不是没有意义的。一百条里总有一条是最完美的,意境氛围画面都没有问题。
他不想贸然开口打扰林项北好不容易进入的状态,这应该就是最后一条了,再多几秒,剪辑时能选取的画面说不定还能更好。
工作人员看到导演露出满意之色,都不由得松了口气,互相对视了一圈交换眼神笑起来。
好歹算是拍完了。
只有导演身后的周屿白微微皱起眉。
他看了眼时间,是不是有点太长了?
他一错不错地盯着屏幕中的林项北,导演终于高兴地喊“卡”时,林项北并没有像之前无数次那样,立刻向上游。
在工作人员意识到不对之前,周屿白跳入了水中。
前面几次林项北屏息的时间都挺长,水底的摄像师看到周屿白快速朝林项北游过去以为是导演想无缝开拍,摄像机本就还没来得及关,对准两人将这一幕录了下来。
直到周屿白拽住林项北的胳膊,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肩膀用力带着他往上游。
为了拍出来有更好的效果,进行拍摄的这一片区域是深水区。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数秒之间,摄像师和工作人员们反应过来时,周屿白已经带着林项北游到了水池边。
他将毫无反应的林项北推到岸边,助理李元慌乱地和其他工作人员一起将林项北拉了上去,让他平躺下来,周屿白撑着胳膊翻身上岸,沉着脸推开他们:“闪开。”
工作人员没有常识,他将林项北翻过来面朝下,清除口鼻中的水,才让他重新平躺:“林项北,能听到我说话吗?”
录制持续了接近三个小时,期间林项北一次又一次屏息又自己游上来,次数太多,那么多次都没事,再加上要拍摄的效果就是要一动不动,所以方才工作人员都一时间没想到是出了问题。
周屿白语速飞快地问:“医护人员呢?”
工作人员悔得肠子都青了,既害怕出事,又觉得周屿白脸色沉得吓人,结结巴巴地猛摇头:“……没,没有。”
本来觉得只是拍不会有问题,谁能想到导演只为了一个水下几秒钟的镜头,就花了快三个小时。
助理李元手都在抖,直接播了120,快速说了这里的地址。
周屿白没有再跟工作人员浪费时间。
他解开林项北上面的几颗衬衣纽扣,深吸了一口气。
六神无主的工作人员看着周屿白干脆地俯身,彻底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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