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一过,公立2007年1月1号来临。
新年新气象。
徐雯换新男朋友的速度令樊绯瞠目结舌,她带来一个特别英俊的男生介绍“我男朋友”,这男生何止英俊,中美混血儿,结合了欧洲人和亚洲人的优点,跟大卫似的。
普通话说得特别好,就是有一股子东北味。
“您好!”这漂亮混血男生学中国人的礼仪伸手,“我叫柯南。”
柯南。
樊绯想笑,但她憋着,周五郑王回,“我叫樊绯。”
柯南是人大的留学生,喜欢中国历史文化,徐雯从先秦说到三国,俺柯南的东北味普通话说“你把我唬得一愣一愣的。”
徐雯挽着帅哥的手,“小绯,你都快大二了,还不找男朋友呀?”
“没人喜欢我呀,我也不想找。”
徐雯凑过来的:“要不我介绍一个给你。”
“算了吧。”
樊绯最近发现徐雯带男生回来的频率越来越高了,对她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反感。
徐雯不是傻子,感受不到樊绯平静皮面下的暗流涌动,她也有感觉樊绯发现了什么,和张启明再见面,张启明边亲她边脱裙子,她推开说:“我们终止这种关系吧。”
张启明哟了一声,他掐着徐雯的脸,吊儿郎当说:“谈了男朋友就不要我了?”
徐雯甩开头,面色有些屈辱:“我真不想继续这种关系了。”
张启明啧一声,“那还真不是你说了算的。”,他这人不知是跟谁学的混蛋,威胁她,“你要是敢跟我分手,我就把照片发你同学群里。”
张启明冷脸的时候叫人浑身发瑟,徐雯不敢说了,凭着她弄。
樊绯不知道这些,
她忙着上班,偶尔去表姑那以陪伴名义行蹭吃蹭喝之实,表姑住在高级公寓楼里,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房子。
她很少见到表姑的先生,印象里只有背影或者侧脸,能看出眉削眼利,长相气质冰冷威严,和表姑是掰成各一半的碧玉,天作之合得般配。
樊绯始终没有试探过这位先生的身份,是否已婚,是否生育,有次表姑无意提起他姓张,樊绯才对这位先生有了称呼。
有一回在客厅里打了个照面,张先生生得很高,她不敢抬头,只能低低问好,“张先生。”
“嗯,你好。”,客气疏离的三个字。
她总待在暗地里,就像那晚秋夜,只痴呆呆得看张先生和表姑打情骂俏,他们两个人也不避讳别人,光明正大的亲热。
这公寓说大也大,三室一厅,说小也小,樊绯好几次撞见两个人衣衫不整抱在一起,她一开始还会震惊,后头面色也不改地带上自己的房门。
两三回之后,张先生不大高兴,请秘书来传话:您暂时不要打扰佳如小姐。
樊绯想,那确实,她怎么跟几千瓦的灯泡似的,光打扰别人恋爱,她没再打扰过表姑。
也还好临近复习周,她焦头烂额,也没时间去破坏别人的好事。
这期间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小绯,妈报错了旅游团,说是过年期间要去海南旅行呢,票都订了,不好退。”
樊绯对她妈妈没什么多余的母女情分要求,不求她母爱如山,但求她万事平安,“那您注意安全,海南不是那么热的,你也带上几件毛衫长裤。”
“妈妈下回补给你一次。”
“不用啦。”
樊音如又问,“你还有钱吗?妈这个月生活费已经打给你了。”
“够。”
表姑对她可好,简直像第二个妈。
樊绯说了句“没衣服穿”,隔天表姑拉着一行李箱衣服过来,义正言辞,“都是姑姑不爱穿的,给你了。”吊牌都没剪。
,徐雯和樊绯去操场打了一下午雪仗,等回来才见表姑坐在对面同其他女孩儿聊着化妆打扮。考试结束后又是一场大雪
樊绯唤她,“姑姑”。
表姑走过来,她穿着件长的白羽绒服,手里也提着一件黑的,塞给了樊绯,“给你的,冬天冷,你不要冻着了,选了黑色是耐脏,你是学生经常活动,这地方又没办法洗羽绒服。”
那年代羽绒服还是奢侈品,徐雯有,樊绯眼热,同时觉得没必要花大钱买。
她穿夹人工棉的大衣,也是挺保暖的,她也没客气,客气也没用,表姑还会生气。表姑对她好,她已经不会拒绝了。
徐雯开门请她们进去坐,“姑姑,小绯,别在外面说话,进来坐。”
表姑摇头,“不进去了,我可能要忙一段时间,小绯你好好照顾自己。”
樊绯红眼,“你忙什么?”
表姑摸她的头,“我不好说,你好好照顾自己。”
樊绯像当年同妈妈告别似的,抱住她,“你什么时候回来?”
表姑拍拍背,“很快,你好好学习,好好照顾自己,等着我的消息。”
表姑说完这些话就走了,樊绯还没来得及告诉她自己留在北京了。
寒假如约而至,樊绯搬进酒店,酒店经理对她客气,“小绯,过年不回家的话,可以把家里人带过来小住一段时间,不收钱的。”
经理没有这么好说话,樊绯笑,“谢谢。”,估计是表姑听经理说她没回家,特地来打了招呼。
她好像很久没有见过表姑了,大概从初雪到春节,已经两个月了,她拨通了电话,是个男人接的。
“喂?”
樊绯沉默,这声音她听过,又想起那双眼,是张先生,只低低问:“我找樊佳如,她是我表姑。”
男人低低嗯了一声,“她最近心情不好,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来陪陪她。”
樊绯还考虑呢,那边帮她做了决定,“我的秘书去接你。”
下班那会儿,门口停了一辆新款的大众车,黑西装的年轻男人客气:“张董叫我来接你过去。”
樊绯见识到了不同的北京,她在北京念书快半年了,认识的地方也只有人大,人大到万嘉酒店的这段路,其他的地方对她来说是新颖的。
她又不敢表现得太过,半年过来,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她从畏手畏脚的小丫头变成了个冷清沉默的女人。
车子在狭窄的胡同里停下,秘书说:“您可以下车了,这里不好开车,我们要走过去。”
胡同巷子里拐了几拐,秘书按响门铃,滴滴几声,门开了,是表姑。
她穿着一件厚厚的皮草外头,头发凌乱,脸上还带着大病未愈的痕迹,正要同秘书发货,秘书先说:“是先生叫我送人过来。”
樊绯探出头,唤了声“姑姑”。
这一声过后,表姑仔细打量她,突然眼红,话语里全是惊喜“是小绯呀,快进来。”
她让开身,樊绯迈步进去,秘书也跟着,表姑看了眼秘书,“不许进来!”
秘书见怪不怪:“我负责送人过来,您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表姑冷哼一声:“他呢?人呢?”
秘书说:“先生有事儿去美国了,他说您不要想他,他过半个月就回来了。”
话音刚落,樊佳如就瞪眼,“谁管他!叫他少来烦我!”,她生气起来不显狼狈,那副倦容也像美人憔悴,惹人怜爱。
秘书还没说什么,表姑已经怒火冲冲,哐当一声把门关上了,咒骂了句,“老畜生死了才好。”
樊绯有些不知所措,小声“姑姑。”
表姑唉了一声,她捏起樊绯的手,冰的,她边怜惜“北京很冷呀,你过来怎么也不好好保护自己。”,边拉着樊绯往屋里走,“过年是要留在北京吗?你学习怎么样?我生病了,好久没去看你了。那老畜生也不叫我去上班了。”
樊绯是怜爱姑姑的,她想叫姑姑开心,“我妈跟旅游团去海南避寒去了,过年也不在,我就留在北京,多赚两天钱。”
表姑开心,她眼角眉梢都带着喜色,“那你可以陪我呀,我都好久没见过外人了。”,她推开门,“进来吧。”
这小小的四合院子里表面看不出什么,内里别有乾坤,堆满了宝器字画,樊绯不懂行不识货,但屋里各处显露的富贵气是唬人的。
金屋藏娇,她想了这么个词。
表姑脱了大衣扔在木凳子上,“小绯,饿不饿呀?待会儿有保姆过来做饭,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樊绯不大好意思了,“姑姑,都行。”,她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不知所谓了。表姑坐在美人榻上,“你这小姑娘,都行都行,我哪知道你吃什么?”
“我不挑食,表姑吃什么我吃什么。”
樊佳如没接话,她拉着樊绯的手仔细看,“小绯,你变漂亮了。”
这个冬天过去,她才开始白净起来,脖子纤细修长,眉眼疏离,她那段时间看民国剧上瘾,买了两身改良旗袍,这是冬季,她穿着身从跳蚤市场淘来的蓝布棉旗袍,头发用木头簪子盘住,还颇清丽。
樊绯也没谦虚,“她们都说我变漂亮了。那是当然,姑姑和妈妈都是漂亮人,我再差也差不到哪去?你说是吧?”
表姑笑:“你比刚来北京那会儿话多了,你那时候黑黑胖胖的,总是埋着头,和小时候一样,让人心疼。”
小时候,樊绯不大喜欢提起小时候,她插科打诨:“我给你做馍吧,我可会了。”
面粉,酵母温水,先少量少量用,弄成扎手的面穗子,再将穗子反复揉捏变成光滑的面团。
表姑夸她,“小绯真棒,不像我,我什么也不会。”
樊绯嘻嘻笑,“我教姑姑,您要不要试一试。”
表姑抿着嘴唇:“他会生气。”
樊绯揉面的手停下来,“这不好吗?都不用你干活。”
“小绯,你不觉得我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鸟吗?”她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叹息一声,“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会哭和闹的,说他为什么要剥夺我生活的权利,现在已经习惯了。”
“小绯,谈过恋爱吗?”
“没。”
总是姿色平平,喜欢她的人有,但谈不上认真。那些男生只要看见徐雯,立即将樊绯甩在脑后,“我长得不漂亮,别人看不上我,而且我妈说我脾气跟倔牛一样,没人喜欢。”她很会恭维别人,“如果我和表姑一样,温柔漂亮,说不定就有人喜欢了。”
“噗。”她捂嘴笑,“我小时候也不温柔的。”
的确,秘书来过几次,他叫表姑挡在门口,一步都不叫迈,表姑同他一点温柔的模样都没了,几近娇蛮,“他不来就算了,我也不见他,少拿事多来诓我,他不就是怕得罪他家里那些人嘛。你跟他说,我今年不见他,他也少来烦我。”
秘书真没再来过,表姑每天神色恍惚,有几分望眼欲穿,樊绯看她这样,只能微微叹口气。
春节前下了场很大的雪,表姑和她对镜化妆,两个人都画得漂亮,樊绯是多了一分漂亮,表姑是神仙妃子下凡,美得她灰扑扑的。
快到傍晚了,樊绯包饺子下锅,心不在焉等妈妈来电话,她打回过去也没人接。
「新年快乐,妈妈,玩得开心。」
始终没有回复。
樊绯本来想喊表姑去拿碗,她转头,看见窗口前翘首以盼等待什么的人,没说话。
外面稍稍飘起了雪花,小雪,不是特别大。
春节联欢晚会逗得人一阵阵笑,表姑兴致缺缺,樊绯提议:“我们去放烟花吧,我看见院子里堆着烟花。”
两天前秘书送樊绯的时候,一起送来的。
小雪微润,院子里铺着一层薄薄的白,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樊绯提议放烟花,她却踌躇着,不敢点。
“算了,当我嘴贫白说了。”
表姑说:“怕什么?”
她拿着一根点燃的香放在引线上,樊绯已经冲着角落跑了,她慌乱时眼镜掉在地上,她来不及捡,烟火升空,咚咚炸开。
这时有人风尘仆仆地来了,院子向里锁了,所以门咚咚咚敲着响,是樊绯开的门。
门口的男人很高,为了看烟花,院子里关了灯,烟花炸一下,他身上亮一下,樊绯没有眼镜,模模糊糊只能看见个大概的模糊的影子,她喊:“表姑,有人来了。”
烟火也在此刻又炸光了一朵。
那人已经掠过樊绯,将表姑抱在怀里,拨开她头发上帽檐上的雪,在烟火轰隆隆的响里,额头挨着额头,“想不想我啊?”,说着要亲她的脸颊。
表姑拧头,一拳打在他胸口,“你就是个畜生混蛋!你凭什么叫我一个人过年呀,我才不想你,你混蛋。”,她呜呜咽咽哭着。
男人低声下气地哄,“我错了,佳佳,好宝儿,别生气了好不好?”
樊绯站在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只能默默关上门,她点燃了手里的烟火。一片模糊中,只有绒球似的火光在炸,呲呲得响。
很多很多年后,也有人风尘仆仆从满天烟火里赶来看她,她也像姑姑一样狼狈着哭诉,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她那时才懂,相爱难得,相守不易,从前种种都像这手中烟火,转瞬即逝了。
大年初一,按道理是要早起拜年的,樊绯早早起来,甚至还热了热昨天的饭,表姑屋里的帘子还严严实实的遮着。
她也不好去打扰,要是再撞见什么,张先生第一个杀了她。
在会客厅桌上留了个“恭喜发财”,附了五百块红包,樊绯离开了这满是富贵的四合院。
她坐地铁换公交到颐和园玩儿,大年初一没什么人来,但也不妨碍类似樊绯这样的孤儿发神经病,冰面上还是有稀稀拉拉几个人。
她租了只滑冰铁锹,在冰面上半跑半滑地玩。
一个人也是挺有意思的,樊绯嘻嘻哈哈得自娱自乐,一个男生也滑着铁锹过来,同她打招呼,“嗨,你是不是人大的学生。”
这男生是个麦色皮肤,单眼皮,鼻子高挺,说话的时候若隐若现露着虎牙,看起来很讨喜。她点头,“是呀。”
这男生指着自己,“我也是,咱们都选了篮球课,我跟你见过,你不认识我呀。”,樊绯哈哈笑,“眼熟。”
“一看你就没记住我,我叫李文哲,是学物理的,你怎么在北京?北京人?”
樊绯摇头,“不是,听你口音,你是北京人?大年初一不去拜年?”
李文哲点头,“我离颐和园就两三公里,过来玩,你吃没吃,我知道一家贼好吃的小馆子。”
“拜托,这可是大年初一。”
“你们这些外地人才觉得大年初一找不上吃的,我请你吃饭去。”
外地人。
三个字有些刺耳,樊绯接待过几个趾高气扬的北京房客,总是一脸鄙夷地叫她“外地人”。
李文哲住嘴,“对不起,我没有歧视你的意思,我就是习惯了,大家都叫你们外地人。”
樊绯唔得笑,她眼弯弯,“我本来也是外地人,你叫我樊绯吧。”
李文哲哈哈笑:“我叫你小绯吧,请你去吃羊肉涮火锅。”
大年初一下馆子还是很奇怪的。
火锅热气腾腾,李文哲夹了一块放樊绯盘子里,
“谢谢。你说我上课心不在焉的,我哪有?”樊绯笑,“我明明一直很认真的。”
李文哲逗趣,“没,我想和你打招呼,好几次手都伸出来来,你跟视而不见一样。”
“iorry。”她抱歉,“这次我请你吃。”
李文哲诧异:“你怎么这么有钱?我见你都穿名牌。”
樊绯看他,“我没钱,都是工资,我在万嘉酒店做前台客服呢,工资挺高。”
李文哲毫不避讳夸赞:“你长得是挺漂亮的。”
樊绯不好意思告诉他,她都是蹭她表姑,她想转移话题,“这店怎么大年初一还开着?”
李文哲应,“北上打工的人开的店子,春节不回家。”
樊绯开玩笑,“我也是,在这打工赚钱,回不去。”,也不知道她妈妈在海南玩得开不开心,团圆,两个字沉甸甸地砸在心头上。
李文哲可怜她,“没事,你要没事就来找我玩,北京哪里好玩好吃我都知道,留个电话号码,你打电话给我。我们待会儿去看电影。”
樊绯一愣,“我还头一次去电影院呢。”
李文哲夹了肉搁盘里,“那不正巧儿。”
《爱情呼叫转移》
光头嫌婚姻生活枯燥无味,周旋于各色美女之间,最后发现还是老婆好,结果老婆跟别人好了。
老生常谈的情节。
电影结束后,樊绯说:“这种男人只会找更多的女人来填补欲望的沟壑,他吃烦了炸酱面,就去吃百家饭。吃多了百家饭不够家常,又突然想吃炸酱面,等他吃烦了,还是会去吃百家饭,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你说他到底爱谁呢?谁也不爱,他只爱自己。”
李文哲同她肩并肩,也肯定:“我从不相信世界上有真爱,一见钟情是见色起意,日久生情是责任使然,这个世界上能真正拥有毫无瑕疵的爱的人近乎等于0。”
“我也觉得。”,樊绯赞同他。
冬日傍晚,北京街头寒风刺骨,冷得连鬼都站不住脚,李文哲往手里哈了口气,“你对感情这么有见解,谈过好多男朋友?”
“没,我还没恋爱过呢。”樊绯环着膀子取暖,“我就是太清楚爱情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才一直单身的。”
李文哲嗯一声,鼻头脸颊冻得通红,“我也差不多,我朋友都说我是单身情感大师呢。”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樊绯想,“智者不入爱河……”
“愚者为情所困。”
两人哈哈大笑,李文哲送樊绯回酒店,“小绯,我今天超级开心。”
樊绯嘻嘻笑:“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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