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
季黎很清楚自己在梦中。
依旧是重复的那一幕。
似曾相识的街头, 【她】的手里抱着一个蛋糕盒子,透过透明的塑料包装,可以看到草莓点缀在雪白的奶油上。
还有粉色果酱组成了一排“生日快乐”的祝福。
【她】应该是个比较年轻的女孩, 走路的时候偶尔蹦蹦跳跳,口中还哼着不成曲的调子。
很快,【她】停在一扇门前, 声音活泼。
“老爸老妈开门!我拿蛋糕回来啦!”
门内传来了什么重物掉在地上的声音, 又夹杂些兵荒马乱的动静, 又过了一会儿, 系着围裙的中年女人才匆匆忙忙地过来开门。
还没换上拖鞋, 【她】先歪了歪脑袋, 往屋里张望。
“妈,刚才怎么了?什么东西砸地上了吗?你们俩人没事吧?”
中年女人局促地用围裙来回擦手:“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搬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手滑摔地上了。没坏。不要紧。”
【她】的视线在对方僵硬的表情上停顿了一会儿, 随后扬起笑, 没再追问。
“东西是死的,坏了也不要紧,再买就是了。人没事就行!”
安慰了母亲两句, 【她】将蛋糕盒子拆去包装,快乐地把草莓蛋糕摆到桌子正中央。
桌上早就摆满了热气腾腾的好菜, 叫人食指大动的香气弥漫在屋内,让整个客厅都有股暖洋洋的感觉。
今天是【她】的生日。
等大餐做好,父亲特意去开了一瓶藏到杂物间里的酒, 母亲则亲自为【她】端来了自家熬的水果茶。
【她】向来喜欢母亲的这项手艺。
由父亲起头, 三人应当举杯庆祝生日快乐, 可【她】捏着盛满水果茶的玻璃杯, 却迟迟没有饮下。
原本热烈的氛围,便逐渐变得凝固起来。
父亲问【她】怎么了。
【她】闻言,一脸无辜地看回去。
“因为我不快乐啊。”【她】一只手撑着脸,另一只手晃着杯里的热茶,鼓着脸说,“爸爸妈妈又要杀我,我很难过。”
父母的呼吸都是一滞。
“你、你这孩子又在说奇怪的话了。自从那次旅行回来,你就——”
母亲强笑着的辩解还没说完,【她】就抬起眼,直勾勾看着母亲,然后笑眯眯地打断她。
“是在水果茶里下了毒药?还是在饭菜里?或者是安眠药,想等我睡着了再下手?毕竟,没有人会相信你们的话吧。要杀自己女儿这种事。”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精准踩在了母亲的致命处。
那个向来温和好脾气的女人,也至此彻底崩溃,无法再伪装出平静的模样。
“不是!不是!你根本不是我的女儿!你这个杀人犯!”
母亲尖叫着控诉的同时,父亲从围裙下掏出了磨得雪亮的菜刀,仿佛排练了千百次那样,毫不犹豫地砍过去——
即便季黎拼命挣扎,想要控制这具身体的行动,但还是一如既往地失败了。
【她】是个小气的、斤斤计较的人。
用菜刀砍下父亲的头颅,喂母亲喝下那杯混入药物的水果茶,然后【她】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看着二人停止心跳。
“看来,你们也不是我的爸爸妈妈啊。”
鲜血溅到了蛋糕,滴在奶油上,红得比草莓更醒目。
【她】对此倒是并不在意。
自顾自地,将配送的彩虹蜡烛插在蛋糕上,【她】关掉灯,闭目合掌,虔诚地许下今年的生日愿望。
“——拜托让我快点找到真正的爸爸妈妈
吧!”
【她】吹灭蜡烛,然后专心享用蛋糕,丝毫不介意逐渐流淌过来、濡湿鞋底的血泊。
8寸的蛋糕被吃得干干净净。
又哼着那首不成曲的调子,【她】迈过躺在地上的障碍物,毫不留恋地离开。
背后是火光漫天。
季黎依然在徒劳地试图抵抗。
连牙齿都好像被咬得吱吱作响,却如同蜉蝣撼树,只能被关在这具身体的小角落里,借由视线,窥见无法阻止的真实。
可在【她】即将离开这间小小的屋子之前,季黎感觉到有什么“抓”住了她!
像是绳索缠上了躯体,要将她从这里面拽出来似的!
这不是往常从梦境中醒来的方式。
季黎也因此,第一次抽离了【她】的视线,得以用旁观者的视角窥探这个梦境。
以前被梦境模糊的场景细节、模糊的人脸,都撤下了那层马赛克滤镜。
有那么极短暂的一个瞬间,二人目光交触。
季黎看清了【她】的脸。
又仿佛,是她被【她】发现了。
………………
…………
……
意识被绳索束缚,从更深处的意识海中极速拽出,仿佛骤然经历了从温热到极寒的过渡。
季黎猛地清醒过来。
但停留在她脑海、占据思考的,依然是梦境中的那些事物。
身体控制不住地大喘气,几乎能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而在心跳急速加快时,她突然撞进了另一对漆黑的、自上方俯视自己的眼睛。
“下午好。看来你做了个不太好的梦,季黎老师。”
说话的同时,库洛洛·鲁西鲁合上了手中的书,念能力“盗贼的极意”被收回,那本封面印有血色手印的笔记本也随之消失不见。
他低眼看着神色还残存着懵懂的季黎,等季黎缓了一会儿,才继续开口概述自己的发现。
“没有任何念力波动。但这样的深度睡眠对你来说,应该是绝对异常的范围吧?”
注意到季黎睡着后的表情不对劲后,库洛洛·鲁西鲁先是用“盗贼的极意”中收藏的侦查类念能力,进行了再三确认。
结论是:季黎身上不存在属于第三方的陌生念力痕迹。
他本来只是想单纯叫醒季黎,但意外的是,哪怕用手去触碰或者推动,季黎也完全没有醒来的痕迹。
到最后,库洛洛·鲁西鲁甚至故意放出了些带有恶意的杀气。
可季黎依然没有睁开眼睛。
他意识到情况比自己预期的还要复杂,当机立断,翻开了“盗贼的极意”,用特殊的念能力强行让季黎恢复清醒。
这很危险。
库洛洛·鲁西鲁认为季黎也很清楚这一点:这样迟钝的状态,但凡换做是二人待在西里尔家族、被fia车轮战暗杀的那段时间,别说揍敌客了,普通的打手都能轻易夺走她的性命。
所以他略过不必要的铺垫,单刀直入地提问,让季黎从头到尾复盘一遍关于梦境的异常。
季黎想起了火光中的那张脸。
她抓住衣角的指尖紧了紧,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反问:“你确定没有任何念力波动的痕迹?”
库洛洛·鲁西鲁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更准确地说,这让我联想起了——锡厄姆遗迹。事实上,不管是青铜入口大门的出现,还是那道将我们转移的‘白光’,都同样不属于念能力。”
他这次说的很直白,连一点弯弯绕的套路都没有。
让季黎难免有些惊讶。
她抬眼瞅了瞅库洛洛·鲁西鲁,欲言又止,在思考这是不是又是个
坑,却被对方好心地截过话题。
“如果不方便说的话,也没关系。季黎老师心里有数就好。我只是想提醒你这一点而已。”
说完,库洛洛·鲁西鲁就真的没再追问了,仿佛真的不在意了一样,继续按计划,去忙他的流星街发展大业。
反倒是季黎的心思,像是被猫玩过的毛线球,纠结成一团。
总觉得这个蜘蛛头子哪里怪怪的。
她脸皱到一起去,猫猫祟祟地跟在库洛洛·鲁西鲁后面,暗中观察了好半天,还是忍不住,跑过去去主动问。
“唔?季黎老师竟然还在纠结这个吗……”
库洛洛·鲁西鲁用手指捂着唇,佯作惊讶,被季黎面无表情地给了一拳之后,还是耸着肩笑起来。
他向季黎伸出手,展示系在左手尾指上的红绳。
季黎的右手尾指也有同样的印记,再加上二人埋入心脏的戒律之链——这些都是象征誓言的制约。
“我只是觉得,我现在的目的只是离开这里而已。既然季黎老师不可能把我丢下,那其他地方稍微做一些让步,也未尝不可。”
季黎半信半疑:“真的吗?”
有幻影旅团团长那个刻板印象在前,就算见过了年幼版的库洛洛,她还是无法完全相信这个来自未来的蜘蛛头子。
库洛洛·鲁西鲁看着季黎写满警惕的眼睛,歪了歪头,又笑。
“假的哦。”他勾起唇角,淡淡道,“因为我知道,这么做的话,季黎老师一定会感到歉疚,然后更尽心尽力地带我回到现实。这才是‘最优解’。”
这次季黎听懂了,这人又在阴阳怪气。
她无语地指指点点:“库洛洛·鲁西鲁扣十分!好好说人话!不许阴阳怪气!”
而被扣大分的人闻言,很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可我说真话,季黎老师又不信。”拖长腔调,库洛洛·鲁西鲁换上更柔软的抱怨口吻。
然后他再次询问:“季黎老师觉得是真的吗?”
季黎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说库洛洛·鲁西鲁完全不关心遗迹的秘密,根本没有在刻意讨好她、接近她,方便不动声色地套话,季黎都没办法让自己完全信服。
但她说。
“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既然承诺过,我就一定,会和你一起返回那边的世界。”
“所以,故意讨好我也没有意义。”
“停留在这的时间有限,未必会再有同样的机会了。只要在契约允许范围内,你随心去争取你想要的未来就好。”
——安心好了,她并不是那种言而无信,会自己独自逃走的类型。
趁机把所有话都说清楚、说开了,季黎觉得神清气爽,连脚下都不由像塞了弹簧,蹦蹦跳跳地离开。
她走之前不忘回了个头。
“另外,26岁的大人禁止学小孩子撒娇。下不为例。库洛洛·鲁西鲁扣二十分!”
库洛洛·鲁西鲁一直目送季黎的身影消失在墙后。
那堵墙属于流星街正在建设的电子零件工厂,日后正式投入使用,便可以经由fia的渠道,流入外面的社会。
流星街会提前抢占网络信息时代的风口,借此汲取财富和强大自身的机会,迅速成长起来。
等市场趋于成熟,流星街有了站稳脚跟的能力,就不必再小心翼翼地和fia为伍,仰赖fia的势力。
如果一切都按计划进展顺利的话,或许有一天,垃圾山会从流星街彻底消失。
——如果。
想到这个词,库洛洛·鲁西鲁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忽然松开力道,整个人往椅背后面一靠,仰躺
着将椅子的两个角翘起,另一只手则搭在手背上。
“小白脸还真难当啊……不,怎么想都是季黎老师太难哄的错吧?”
可他依然是柔软的抱怨口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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