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
巴特拉条件反射地挣扎, 因季黎的话语而停顿了一瞬。
——“您想要让您的恋人醒过来吗？”
在恋人奥萝拉陷入长梦不起的这几年时间里，数不清的形形色色的医生、专家、职业猎人、念能力者……都对他重复过这句话。
让他付出金钱，付出时间, 付出期待，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若非如此, 他怎么会烧掉半数家财, 将希望寄托在一款到处都是谜团的游戏上？
但即便已经被反复的失望折磨到无力, 巴特拉依然无法对近在眼前的微弱光亮选择无视。
他揉了揉眉心, 卸下伪装式的平静与温柔，带着几分疲倦地询问季黎的目的是什么。
季黎却并未着急与巴特拉谈条件。
她微笑着握住睡美人苍白的手。
“我只是籍籍无名的小卒而已，巴特拉先生现在应该也还没打算要相信我吧？所以, 作为诚意和证明，我想免费附赠您一天的美梦。”
念能力发动。
常人肉眼不可见的天平被具现化在眼前, 重重压下的右端一侧, 装着沉睡中的奥萝拉的幻影。
季黎将筹码放在了左侧。
天平持平。
交换成立。
她松开奥萝拉的手：“那么，明天的这个时候，我会再来的。巴特拉先生再见。”
但巴特拉已经无暇再分哪怕一点注意力过去。
——在那场车祸之后, 一直昏迷不醒的奥萝拉第一次睁开了眼睛。
“巴特拉？诶, 奇怪, 天怎么都黑了……”她露出苦恼的表情, “抱歉, 我睡了很久吗？”
停止呼吸与思考，巴特拉只是本能地冲上前, 将他的美梦紧紧抱在怀里。
………………
…………
……
季黎踉跄地闯进医院后门处, 拿来堆放垃圾和杂物的僻静小巷里。
跌坐在地, 她用力扼住自己的咽喉, 开始控制不住地大喘气, 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些支离破碎的尖叫。
“天平”无法凭空创造出不存在的东西，而等价交换的框架中，生命只能用生命来补偿。
所以，季黎刚才把自己作为筹码，放在了天平的左侧。
——用她一天的生命，来换取奥萝拉一天的清醒。
但季黎低估了这个决定对身体的影响。
被“天平”抽取生命的时候，就像整个人突然被丢进了冰冷的寒水中，然后有什么看不见的钩子探了进来，硬生生将体内温暖的一部分拽走。
这种“被剥夺”的危机感，瞬间刺激了奇美拉女王蚁的求生本能。
想要进食，想要吞噬滚烫鲜活的血肉，想要立刻填补身体里被夺走的那部分空缺！
由于本就处于渴血的状态，这样的（谷欠）望比以前的任何一次都来得猛烈。
季黎这才慌不择路地逃进了最近的无人角落里。
即便释放储存在体内的不分血液，也完全没有抑制住喉咙里的干渴，反而像是让鲨鱼嗅到了血腥气，让深藏的怪物反抗得愈发疯狂。
季黎的十指深深扣进地里，连呼吸都在极力克制，生怕破坏了岌岌可危的平衡。
因为奇犽和小杰跑去调查情报，为了照顾独自呆在旅馆的亚露嘉，她将璐璐暂时留给了对方。
随身携带的通讯器，也在刚才从病房跳窗逃走的时候，没控制好力道，不小心摔了个粉碎。
……没有办法向别人求助，那就只能靠自己忍过这一波了。
好在这也是她最擅长的事情之一。
季黎深呼吸，努力去想那
些被她珍藏的、快乐的记忆，并熟练地强迫肌肉一点点放松下来，试图让心脏跳动的速度往下降。
就像是冲击大坝的洪水，一旦第一波最凶猛的浪潮没有成功，后面就变成软刀子磨人的拉锯战。
可至少也有了能稍微喘息的机会。
衣服都被冷汗打得湿透，季黎趁机具现化出酷拉皮卡的束缚之链，还在考虑要不要以防万一，先把自己捆起来算了。
却先听到了有人靠近的脚步声。
还不止一人。
她下意识就地一滚，轻巧无声地躲在了堆放杂物的阴影里，心跳立刻因神经紧绷而加速，好不容易压下的本能又开始蠢蠢欲动。
季黎拼命祈祷对方只是过来丢垃圾，能放下东西就立刻离开。
现在的她，对于普通人来说，太危险了。
但并没有神明会倾听她的祷告。
“……实在不好意思，瓦尔克先生。我等下真的还有一场会议要参加，已经约好时间了。今天可以让我先离开吗？”
听着面前年轻护士的推拒，瓦尔克（上一章接待季黎的销售）本就恶劣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
本来他好好的，今天计划跟个人傻钱多要求少的优质韭菜谈订单，结果对方不知道在装什么善良，临时反悔，搞得他到手的鸭子飞了。
想找点乐子发泄一下，结果这个以为是手到擒来的小护士，又在这里犯矫情。
受挫的不如意演变为更激烈的支配欲，催促他在无权反抗的弱者身上获得胜利。
瓦尔克扯开领带，表情一变，那层包装上去的精英皮囊就出现了裂痕。
他不耐烦地直切正题，并直言威胁对方。
“请您停下！我从刚才开始就已经在录音了！只要您现在停下，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绝对不会说出去！”
瓦尔克闻言却古怪地笑了笑。
“说出去？报警吗？这样啊，要不要我帮你拨号？我跟那位警署长还挺熟的……”
说着，他还故意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在对方面前晃了晃，欣赏猎物陷入绝望的样子。
异变发生在瓦尔克欣赏够了，准备收起手机的时候。
——他的手机被一道白光击碎。
银白的锁链，自身后仅一步之遥的阴影中暴起，在击碎手机之后，又将他五花大绑，粗暴地拖到地上。
瓦尔克被另一种阴影所笼罩。
还是动用念能力将意图不轨的男人制住，季黎咬紧牙关，就算身体在不受控地战栗，也尽量调动面部肌肉，努力露出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
她看向那位护士打扮的年轻女性，安抚对方。
“没、没关系……你，不要害怕。我会打……晕他。他动不了。你带他，快，离开这里……然后，请不要……不要告诉别人……我……”
季黎本想拜托对方帮自己给奇犽或者小杰打个电话，最好能在巷口放点装修用的提示锥桶，让其他人不要轻易靠近。
可在对上视线后，那位惊慌的年轻女性反而变得更恐惧了。
没有等季黎把话说完，她突然捂着嘴尖叫一声，想也不想地转身仓皇逃出了小巷。
由于大半神智都用来克制冲动，季黎的反应变得迟缓起来。
她过了十几秒，才有些茫然地低下头，看向被束缚在地上的瓦尔克。
即便四肢都被五花大绑，根本无法动弹，但表情惊恐的瓦尔克依然像蠕虫一样在地上扭动，极力想要远离。
“——怪物！不！季黎小姐，请不要吃我！我可以给你别的食物！很多很多的食物！”
季黎终于看清了对方眼中的自己。
能够轻易撕裂血肉的尖牙
悄然探出一角。
猩红的、比血更艳丽的绯红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光，透露出无机质般的冰冷，像是夜行的猛兽向猎物投去的目光。
就算同样向他人伸出援手，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像酷拉皮卡和卢西诺妮那样，愿意对危险的獠牙施以拥抱。
她在被人类恐惧。
她是“怪物”。
洪水找到了仿佛向来无坚不摧的堤坝的裂隙，便立刻掀起惊涛骇浪，想要吞噬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季黎将颤巍巍的手指落在瓦尔克的颈上。
她俯下身去。
………………
…………
……
“哈？怎么只有你一个。拿尼加，她呢？”
夜里回到旅馆的奇犽，环视一圈都没看到季黎，不免询问。
趴在床头的璐璐一听这话，立刻跳起来，想给他一拳，被奇犽漫不经心地闪开，又捏着后颈拎起来。
这下可没有季黎来拉架，奇犽欣赏小猞猁无能狂怒的样子，愉快地吹了个口哨。
他今天和小杰在外面调查巴特拉和拍卖会的情报，跑了一天，下午在跳蚤市场遇到了有趣的家伙，叫仙道，跟对方学了不少鉴定古董的知识，还小赚了一笔。
因为觉得蛮有意思的，奇犽特意一个人提前折返旅馆，想叫季黎和亚露嘉（拿尼加）一起去玩。
至于小杰，仙道是个扎根在友客鑫多年的古董商，在当地有些人脉，如今被灌了富力士迷魂汤，也自愿替他打听贪婪之岛游戏机相关的事。
所以奇犽拒绝了小杰的同行，只让他先跟着仙道去见人，他们随后在夜市汇合就好。
但季黎都这么晚了还不见人影，叫奇犽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尤其是当拿尼加说，季黎一整天都不在旅馆，只让璐璐留下来陪她和亚露嘉一起玩之后。
奇犽不自觉地皱起眉。
误会了奇犽这份担心的理由，拿尼加还连忙举起怀里的绯红眼，用脸颊蹭蹭容器的玻璃壁，露出十分满足的表情。
“拿尼加，不寂寞。季黎，陪拿尼加。”她认真地说。
奇犽看着将拿尼加围在中间的七对绯红眼，欲言又止，还是无法理解妹妹的神奇爱好。
……说是人体收藏家，倒也不算。因为拿尼加只对这七对绯红眼表现出浓烈的兴趣。
对了，拿尼加总说绯红眼有季黎的气息。
大概在拿尼加的眼中，念能力者用念具现化出来的产物，有很强的制作者的气息痕迹？
即便用“凝”也只能看出念的形状、强弱，看不出来不同人的念力查分，奇犽耸耸肩，只能将其归于拿尼加的特殊能力。
反正拿尼加的特别也不止这一两处。
跳过这个话题，奇犽得知季黎白天的时候回来过一趟，把璐璐留下，而且跟亚露嘉说过自己临时有事，会晚点回家，不用等她。
笑着揉了揉很努力说长句子、想把事情讲清楚的拿尼加的头，奇犽把璐璐丢回她脚边，转身去了外面走廊。
他给季黎打了几次电话，但都是长时间的无人接听。
季黎的手机向来都是随身携带的，又是糜稽给她定制的新通讯器，理论上不存在信号不好的问题。
咬住大拇指，奇犽眉头紧锁，挂断了最后一次尝试的通讯。
他转而拨打了另一串数字。
“喂。糜稽，那家伙又一个人跑没影了，而且不接电话，都是‘无人接听’。事情不太对劲。”
奇犽站在窗前，俯瞰被霓虹灯彻夜照亮的不夜之城。
被fia统治已久的友客鑫，是金钱、权势、罪恶、赌徒的天堂。这里的每一天每一
分每一秒，都在发生季黎最讨厌的那些事。
他本来都把友客鑫踢出他们的旅游计划了……结果一个两个的，怎么偏偏要往这里跑。
最好别又是什么不长眼的东西在乱刷存在感。
不爽地咂了咂舌，奇犽右手成拳，不轻不重地砸在玻璃墙上，然后将额头贴在手背，面无表情地继续。
“酒店地址我发给你了。今天下午三点四十左右，她从酒店离开，之后就一直没有消息了。”
“我这里跟小杰还有个约会要赴，要带她和拿尼加去夜市玩。半个小时之内，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应该没问题吧——我们家的天才黑客二哥？”
薯片被咬碎的清脆声音自另一端响起。
与之一同的，还有糜稽不屑的嗤笑。
“看不起谁呢，奇犽？”
十指在键盘上起舞，他自信到带着几分笃定的傲慢。
“十分钟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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