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枯枯戮山。
树海。
大口喘着粗气, 雷欧力连呼吸都开始觉得吃力了。
在满是障碍物的树海里，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连续全速奔跑半个小时以上, 且肩上还扛着两个足有十一二岁、体格正常的少年。
即便是卡其托里太共和国、尼给露地区、达尤小镇、东街贫民窟里连续七年蝉联“逃命top 1”的男人，也吃不消这种超负荷任务。
狂跳的心脏在发出尖叫, 两侧肋骨处随着呼吸痉挛似的作痛，雷欧力只觉得眼前一会儿发黑, 一会儿发白，像是一场视线模糊的噩梦。
……啊。不行了。到底还有多远？他是不是快要死了？算了，做不到的。好想倒下来喘口气。他要死了。他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哪怕就休息一下也好啊。
不受控地，雷欧力逐渐沉重的脚步一点点放缓。
注意到这一点, 亚露嘉抱紧了怀里的绯红眼，犹豫地张了张口。
但被扛在另一侧肩膀上的小杰, 却偷偷伸手拽住亚露嘉的袖子, 摇头示意对方不要说话。
他安静地看着快要停下步伐的雷欧力。
而在雷欧力即将陷入停滞状态之前——
“啊啊啊啊啊啊！的揍敌客！没事把家建这么大！可恶的有钱人！资本家！吸血鬼！钱多到花不完就多做点公益啊！”
“老子现在可是职业猎人了！区区超级马拉松而已，谁没跑过似的！谁要跟一群对十二岁小男孩有特殊战损xp的老变态认输啊！”
“真男人向来不许说自己不行！！！”
彻底放弃思考，雷欧力冲天大喊大叫了一通后, 额上青筋暴起，不管不顾地重新迈开步子, 继续尽全力向前飞奔。
转折太快, 亚露嘉不知所措地呆住。
小杰却对他笑了笑，全程连一丝一毫的质疑或者动摇都没有。
强迫自己很行的雷欧力, 就这么一路火花带闪电地，冲进了糜稽指定的小花园。
或许是潜意识里对“现实”的抗拒, 或许是训练日渐繁重, 在脑袋被扎入念钉之后, 奇犽就很少来小花园玩了。
这里仍维持着六年前的样子。
沙坑, 秋千，洋娃娃，滑滑梯，还有小车和机器人模样的玩具等等，说是小花园，其实更像是儿童游乐园。
而且为了照顾普通人身体素质的亚露嘉，整体结构简洁平坦，也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建筑。
站在入口处扫一眼，基本就能一览无余。
所以，当看到小花园空空荡荡，别说奇犽，连半根白毛都没见到时，雷欧力大脑一片空白，腿一软，直接摔了个踉跄。
——超出了所有的紧急备用方案，原本只是挂件的他，如今肩负着要把亚露嘉送来小花园见奇犽，促使奇犽意识到记忆矛盾之处的责任。
这是作战中最重要的一环。
倘若他失败，那么小杰、酷拉皮卡、糜稽、包括刚认识的凯特先生，所有人的努力和牺牲都会烟消云散！而且他超越极限的超级马拉松也白跑了！
不清楚奇犽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时间，雷欧力感觉自己心脏都要停跳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即便如此，在跌倒的瞬间，他还是本能地捞起肩上的小杰和亚露嘉，用自己做二人的缓冲肉垫。
可下一秒，熟悉的声音宛如天籁般，从雷欧力的上方传来。
“哈？酷拉皮卡不是说，要我在这里见一个很重要的人……怎么是你们？”
双脚倒挂在树上，奇犽整个人倒着，出现在雷欧力的视野中。
他比雷欧力等人先一步赶到。
确
认四周没有人之后，安全起见，奇犽隐匿了气息，藏在入口附近的一棵树上，压着耐心，等待“那个人”的出现。
毕竟酷拉皮卡说得那么玄乎，他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家伙，结果来的只有废柴大叔雷欧力、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小杰和一个看起来很弱的女孩子。
但终于看见另外两人平安无事，奇犽也悄悄地松了口气。
轻巧无声地从树上跳下来，他快步靠近三人，想搞清楚这些家伙到底在谋划什么。
可另一个人的动作更快。
“——哥哥！”
如同乳燕扑林，又仿佛不顾一切向光奔赴的飞蛾，亚露嘉眼都不肯眨一下，毫不迟疑地扑向奇犽。
明明是“不认识”的人，按理说，奇犽是要下意识躲开的。
但那个瞬间，他被对方的眼神所摄，不由自主地慢了一步，没能及时挪动脚步。
那样的目光，写满了依赖与信任，还有说不完的纯澈爱意，似乎并不应当属于“奇犽·揍敌客”的东西。
至少他的弟弟（柯特）从没这样过。
……所以，是认错人了吗？
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奇犽任由自己被陌生人扑了个正着。
然而，很快回笼的理智又催促他纠正这个错误。
被亚露嘉环住腰，奇犽沉默地看了眼像小动物一样埋在自己怀里的人，又不能强硬地直接把人撕下来。
他只好尴尬地抬起双手，用眼神示意雷欧力和小杰过来解围。
但没等奇犽有所行动，亚露嘉就已经红着眼睛抬起了头。
长达六年的阔别，可哥哥身上的味道还是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甜甜的、温柔的、让人安心的。
明明很久之前就决定了，再见面的时候，一定要露出笑容，告诉哥哥：他已经长大了，他和拿尼加有彼此，所以一点都不寂寞，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嘴唇发着颤，才眨眼的功夫，亚露嘉的脸颊已经被泪水打湿，哭得直抽噎，连话都说不清楚。
也把奇犽吓得表情都僵了，很慌，甚至不敢动弹。
为什么呢？不知道。
如果非要说的话，可能是因为这个孩子看起来太伤心了？因为这张脸，感觉更适合笑容？
像是鲜花、阳光和巧克力那样的笑容……之类的？
奇犽也不懂自己在想什么了。
强烈的情绪压过了理智，亚露嘉甚至忘了奇犽已经不记得自己的事情，只急切地想把一切都告诉对方。
“哥哥！他们、他们都说……姐姐死掉了！姐姐的眼睛被坏人挖下来了！我不想相信的！可是拿尼加说，她感觉不到姐姐了……姐姐不见了！”
他将一直紧紧藏在怀里的绯红眼举起，给奇犽看。
奢华的透明容器中，通体赤红的七大美色之一在福尔马林中沉沉浮浮，仍有未干的泪珠挂在器壁上。
奇犽下意识看向那对眼珠，好像似曾相识。
他向绯红眼伸出手，想看得更清楚些。
于是捧着容器的那只手，便乖巧地抬得更高——但映在器壁上的那对银蓝色的眼睛，却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片漆黑！
“奇犽。奇犽。”拿尼加仰头看向奇犽，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露琪。季黎。眼睛，没有……死掉了。”
奇犽看向那对犹如空洞的诡异眼睛，本该远离危险，却仿佛被某种存在所惑，忘记挣扎，只呆呆地望进那片漆黑中，被越卷越深。
……亚露嘉……拿尼加……露琪……季黎……死掉了？
当拿尼加的最后一个尾音落尽时，如同一道惊雷炸开，像斧头、像尖椎、像滚烫的岩浆，以
不顾一切的气势，固执地要在大脑深处凿开一道裂缝！
头痛欲裂，比任何一次拷问训练都难耐，奇犽突然抱住脑袋，发出战栗的声音。
沉默地抿了抿唇，亚露嘉重新拿好绯红眼，然后俯身，安静地拥抱哥哥，陪伴他。
雷欧力爬起来，努力按住因痛苦而挣扎的奇犽，尽量不让他在无意识中伤害到自己或者亚露嘉。
为了好用力，雷欧力整个人都压在奇犽身上。
他扯着嗓子冲对方的耳朵大喊。
“奇犽！连你家门口的导游小姐都知道，揍敌客这一代有五子一女……那你回答我！你的第四个弟弟！还有那个女孩！叫什么！回答我！”
破音了也不管，生怕自己的声音传不到奇犽的意识中，雷欧力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煎熬中，时间也失去了意义。
许多杂乱的声音和画面，涌现在奇犽的脑海中。
一会儿是大哥伊尔迷的“你必须听我和父亲的话”，一会儿是父亲要他前往天空竞技场的样子，一会儿是母亲感动地流着泪，要替他加大训练强度的场景。
又渐渐地多了其他人。
糜稽：“奇犽，你总是这样，谁都保护不了。”
卡娜莉亚：“奇犽少爷，您相信记忆是不会骗人的吗？”
小杰：“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
？？？：“我和[______]的愿望，是和哥哥姐姐永远都在一起！”
？？？：“奇犽，喜欢。最喜欢！”
？？？：“吃甜的东西的时候，就是会觉得很幸福啊！[______]也是这么想的吧？”
？？？：“因为奇犽是世界第一的好孩子啊！”
……
最后的最后，一直被梦境吞没抹去的道别，终于突破意识中深海的束缚，传达到了奇犽的心中。
【没关系，奇犽，已经结束了。】
【但是，要快点长大，再快点想起来啊。尽量别让亚露嘉和拿尼加等太久啦。】
——一石激起千层浪。
雷欧力被突然大力甩开自己的奇犽，直接掀飞出去十米开外！
顾不上疼痛，他立刻连滚带爬地支棱起来，想冲回去，可刚刚抬眼，却见白发的少年突然安静下来。
他眉心流着残红，指尖拈着一枚细长的半透明钉子。
眼泪又不听话地往下掉，但亚露嘉还是努力扬起笑容，再次埋进奇犽怀里。
“……哥哥，欢迎回来。”
他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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