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
之后米特和小杰怎么沟通的, 季黎不知道，也没有再去探究。
有凯特做内应，她和璐璐在厨房光明正大地偷吃, 大口吃, 吃最新鲜热乎的边角料！
米特的料理手艺当然没有问题，尤其为了款待两位恩人，更是变着花样地往丰盛了做。
这顿晚餐大家吃得都很满足，连璐璐爬起来的时候都险些没站稳。
问题出在房间的划分上。
收拾完碗筷, 当米特不好意思地说明, 目前家里只有一间闲置的客房时，凯特也非常自然地表示, 他和季黎一间就好。
那个瞬间, 米特骤然降温的眼神，让职业猎人也不禁下意识闭上嘴。
“这怎么好意思, 凯特先生。还是让季黎跟我一起住吧？她还这么小, 和我睡一床也没问题, 应该不会觉得挤的。”
笑容生硬地说完这番话，米特抱着膝盖蹲下来, 冲季黎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打暗号。
“可以吗，季黎？我还可以给你讲睡前故事哦。”
有这么漂亮又温柔的大姐姐在前，季黎根本不认识什么叫“凯特”的旅伴。
她想也不想地就同意了。
习惯了和凯特之间理所当然的平等相处, 季黎是在洗漱完后, 被米特委婉询问“同行的大人有没有做过奇怪的事情”，才反应过米特是在担心什么。
甚至害怕会伤害到小女孩, 米特都是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用词也很隐晦。
但季黎确认, 这位女士眼里燃着火光的愤怒绝非虚假。
要是她现在点了头，怕是今天夜里，米特就要撸起袖子，联系鲸鱼岛上那些人高马大的船员，给凯特安排一场天降正义，直接扭送去警察局。
季黎赶紧否认，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为凯特的清白作证。
米特再三确认后，这才松了口气，把四十米的大刀收回来，从即将出征的女战士变回了平易可亲的大姐姐。
“那就好。那就最好了。”
她帮季黎盖好被子，然后侧身躺在旁边，开始讲那些曾经专门为小杰去背过的睡前故事。
声音轻缓，神色温柔，宛如一支夜里的摇篮曲。
——被完全当做孩子去爱护了。
久违到陌生的感觉，季黎乖乖把半张脸也藏在被子下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呆呆盯着米特看。
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把她当成小孩子来疼爱了。
蚁巢不存在母女亲情，揍敌客家那种扭曲的爱就还是算了吧。
至于窟卢塔族，知情的约厄斯达·森旺和酷拉皮卡，更多是把她当做值得信赖的同伴。
不知情的人，譬如琳娜女士或者酷拉皮卡的妈妈，虽然对她也很温柔，但限于她整天早出晚归、见不到人影，更像是照顾亲戚家的小孩。
只有米特阿姨……真的，像妈妈一样。
是让人不自觉就想撒娇的氛围。
季黎想，难怪无父无母、童年本该抱有缺憾的杰·富力士，会成长成现在这样的性格。
他从小生长在充满爱的环境里，所以懂得如何去爱，也愿意毫不吝啬地付出爱意。
是米特阿姨的功劳。
而米特把季黎出神的思考，理解成自己的故事不够有吸引力。
“果然男孩子和女孩子的喜好，还是会有点不一样的啊……”
她小声嘟囔了一句，又很快振奋起精神，拿出酒馆女老板的必胜气势，问季黎喜欢听什么类型的故事！
季黎立刻举起手：“我想听米特阿姨和小杰的故事。”
“诶？”米特犹犹豫豫地蹙起眉，“但、但是，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
然后说着“没什么可说”的她，把小杰从小到大的光荣事迹和黑历史，都抖了个一干二净，甚至越说越上头，根本停不下来。
季黎都觉得她可以再出版一本《杰·富力士的鲸鱼岛回忆录》了。
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自家小孩的话题，米特险险踩了个急刹车，反过来问季黎家里的情况。
“……我吗？”季黎被问得一愣。
因为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米特以为自己问到了不该问的事情，正想改口，却听到季黎忽然开口。
“我家和米特阿姨的家完全不一样。”
她冲米特笑了笑，语速很慢，是在一点点抹去回忆上泛黄的色彩。
“我爸爸是警察，是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每天不是给吵架的夫妻调解，就是劝喝醉酒倒在路边的人努力活下去。工作内容一点都不酷，但是他很会做饭！有空就会做好吃的给我们。”
“妈妈的话，是小学老师。教国文的，所以是班主任。每天都有接不完的家长电话……从来没有给我开过家长会。不过她的学生都很喜欢她！就算升学了，过节的时候也会有人约着一起来看她，给她送花。”
季黎低垂着眼睛，没有期待回应，只是闷头自说自话。
“很厉害吧？所以我以前想过，长大后要成为和妈妈一样的老师。”
“因为我觉得小孩子比较纯真嘛。可以去爱很多很多人，也被很多很多人爱，看着希望从自己手里升起来。还能有寒暑假！听起来就很快乐。”
而且学校离家很近。
父母原本想好了，以后给她在学校附近买一套房，让她平时住在自己的小屋里，周末再回家补一补，享受当废人的快乐。
可说到这里，季黎就不再说下去了。
这是她过去的梦想。
已经过去了。
“——的确是很棒的梦想。”
是米特打破了沉默。
没有再追问关于家庭的细节，她俯下身，温柔地摸了摸季黎的脸颊。
“如果是季黎的话，一定会是被所有人都喜欢的好老师！可惜鲸鱼岛没有学校，小杰又出生太早了。真羡慕以后能当你学生的孩子啊，一定会很幸福的。”
季黎张了张口，还是没能发出声音。
她弯起眼睛，尽力掩藏眼底湿润的水雾，向米特伸手：“米特阿姨，真的像妈妈一样啊。我可以抱抱你吗？”
米特却摇了摇头。
“季黎，我可以抱抱你吗？”
她向季黎敞开怀抱。
恍惚中，季黎觉得自己似乎快要融化在这个拥抱里，只能如溺水者抓住浮木，紧紧攥住手边的衣料。
米特装作不知。
她任由季黎蜷缩在自己怀里，像是用身体为这个孩子搭建起临时的避风港，一边慢慢拍着季黎的背，一边轻轻哼唱鲸鱼岛的歌谣。
直到迷途的游子被美梦所环绕。
………………
…………
……
季黎迅速融入了鲸鱼岛。
她会帮米特照看酒馆，会帮祖母收拾家务，会被来往的客人调侃说是“米特家的小美人”，然后在米特举起扫把的死亡凝视下，赶紧改口道歉。
她也会和小杰、凯特一起去林子里冒险，像是手里攥着根绳子，谨防富力士小狗一个开心就冲过头，跑到危险的地方。
但这样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
有其他人的时候，小杰从不会把同伴丢下，自己一个人往前冲。
或许是学到了米特的无意识话痨，他走到哪儿都能讲出新故事来，兴致勃勃地告诉二人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比如斑点松鼠的松果抢夺战，或者三雄一雌鹿的爱恨情仇。
这片森林的每一寸都铭刻了杰·富力士的过往。
季黎和凯特也见缝插针地，教他一些森林相关的知识。
但季黎说得更多一点。
凯特往往是那个默不作声的旁观者，偶尔被主动提问了，才详细地替二人解惑。
他在观察季黎。
他注意到，季黎似乎已经忘了——忘了他们只是鲸鱼岛的游客，旅途的终点并非止于这一站。
她已沉浸其中。
于是，一日清晨。
当季黎抄起竹筐，拉上凯特一起去森林里给米特采斑点菇的时候，耐心等了这么久的凯特，终于开口，戳破了这层窗户纸。
“这里没有金先生的线索。我差不多也该到离开的时候了。”
他摘下一朵斑点菇，抛进季黎手中竹筐的同时，低头与旅伴对视，认真地询问。
“……那么季黎，你呢？”
和他一起离开，还是选择留在鲸鱼岛。
这一次，凯特不再理所当然地将二人的未来绑在一起。
直到这一刻，季黎才如梦初醒，被从沉浸的美好中拽出来，想起来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
她慢慢地眨了眨眼睛，神色有些恍惚：“我们停留了很久吗？”
“十一天。”凯特轻声提醒她，“我们原本的计划是三天。”
但留在鲸鱼岛的期间，尤其是季黎呆在米特身边的时候，她看起来实在太像个幸福的、不知愁的小女孩了。
凯特从未见过旅伴露出过这种表情。
所以他才会将二人商谈的日期一拖再拖，拖到今日。
“不用现在就给我答复，季黎。你慢慢考虑，考虑清楚了再告诉我就好。鲸鱼岛的确是个很适合休息的地方，我并不讨厌这里。”
闲聊似的口吻，没有忘记今天出来的目的，凯特继续俯身去采摘斑点菇。
“私心的话，我当然是想继续和你一起旅行的。毕竟你是我遇到过最好的旅伴之一。”
“但除开私心，我个人更建议你留下来。”
“虽然算不上是你的老师，不过我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能够教你的了。你很优秀，季黎，你是不管在哪里都能活得很好的类型。”
凯特将一捧斑点菇轻轻落在季黎怀里，用干净的手背贴了贴她的额角，嘴角稍稍弯起，是难得外露的温柔痕迹。
“——所以，不用太逼自己。选择更让你快乐的那条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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