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程樘跑了一上午,  陈茶才发现程樘这阵子有多不容易。

    她原以为是程樘不如自己会卖东西,却发现只是没人需要床垫了。

    油城确实不大,繁华的主城区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

    油田单位大大小小几百个,  去掉刚工作的,去掉快退休的。剩下来愿意跟流行并且有购买力的都是需要结婚的年轻人,  或者家里有子女要结婚单过的中老年人。

    所以即使抢购潮兴起,  在油城有需求的人群也就那么多。

    弹簧床床垫的市场基本饱和,  很难再大批量消化了。

    整个油城所有的小区不管是不是油田单位的程樘一个不落地全部跑遍了。

    即使陈茶出马也没什么用。

    她有些头疼,  拉出来这二十张床垫,跑了小半天也没卖出去几张。

    “你说的马场北边去过吗?”陈茶用手遮在眉眼上方,  还是不太死心,也不能死心。

    程樘见她小脸晒得通红,  往旁边挪了一步利用身高优势替她挡住太阳,点头道:“去过是去过,但是那边才开发出来,  单位福利房、家属楼都刚刚盖好,大多数都还没开始装修,也没入住。”

    多数都是油田上钻井采油的工人在油井边干活,  无从下手。

    “带我去看看。”

    程樘说的地方叫北镇,离陈茶去打柴草的那个马场有十里地左右。

    说是镇,也就巴掌大,  四不靠,好像一座孤岛。只不过孤岛四周不是海是荒草。

    北镇的原住居民基本上就是当年在马场开荒那批人居住在这里,结婚生子延续下来发展成村庄城镇的,  要不是因为勘测出石油这里早被世人遗忘了。

    偏这小小的地方藏了大大的宝藏。

    一进北镇,  老远就能看见密密麻麻一直在磕头的提油机。

    北镇的镇上初见繁华,  到处都是在施工的建筑。

    大型商场,  汽车站营业在即。

    最多的就是新建小区。数个小区同时开建,大多数一二期工程已经完工,只是似乎还没交房。

    除去各类一线油田工人和贫穷的原住民,暂时还看不见油田那些极富有消费能力的职工和家属在这片活动。

    没有他们,床垫就不好卖。

    那些一年才收入四五百块的老百姓,谁舍得花半年收入买一张床垫?那叫烧包。

    程樘领着陈茶围着北镇绕了一圈,见卖床垫完全没戏干脆放弃了。

    中午带她去吃了当地特别出名的小吃,北镇凉皮。

    见陈茶很喜欢,还打包了一份带回家。

    这一天到晚上回家,只卖出去了七张床垫。

    剩下的十三张床垫全部又拉了回来,重新堆放在车间里。

    相当于堆放了几千块钱。

    陈茶跟程樘都心事重重,却谁都没表现出来,好像就是两个人一起出门赶了个集回到家一样,该吃吃该笑笑。

    如同上一次,差点完不成订单一样,生怕对方会担心。

    陈茶知道自己晚上得失眠,也确定程樘一样睡不着,吃过饭她提议:“咱还去照知了猴吧?”

    最近床垫越来越难卖,程樘都是早出晚归,根本没时间。

    程樘对陈茶一向有求必应,直接起身拿了手电筒,想了想还是提醒她:“现在天凉了,怕是没有知了猴了。”

    已经是初秋了,昼夜温差还挺大的,白天还热到不行,晚上得穿长袖了。

    “忙起来时间过的真挺快。”陈茶感慨。

    至于能不能抓到知了猴并不重要,她只是想去散散步,顺带想想,这堆了满屋子的床垫该怎么处理。

    几万块钱呢!

    准备收秋,第一件事自然是准备场院,放置了半年的场院还是要饮场才能用。

    饮场也是钱榆村的地方话,就是先用大扫把扫净最上层的浮土小石子等杂物,再往地上泼水,只浅浅泼一层湿了表面就可以。然后用打场用的石碾子绑上带着叶子的柳树枝像打场一样,在场院里来来回回扫压几次,等干了才能用。

    程樘和陈茶那一亩多地种的是桑树,不用收秋,省了这一茬。两个人牵着手顺着村西头的路往北边护河提上走。

    临近护河提就是之前陈茶学自行车的那个公用大场院。

    使用原则是早到早得。

    这会子早就被五六家人自行分割完,趁吃了晚饭没事在拾掇场院。

    陈茶隔了很远就听见他们聊得热火朝天。

    她有心事本来也没注意他们说什么,只是人对自己的名字格外敏感,她听见有人提到了她和程樘的名字,这才分了心看向那群人。

    陈茶关了手电筒,拉着程樘停下脚步听墙根。

    一行十来人都站在场院边上大约是在等饮场的水干,没事闲说话。

    “你们在程樘那干了几天?赚了多少钱?”

    “没赚多少钱。村里百来口子人排着队上工,只能干个两三天还完欠陈茶的钱也就剩两斤猪肉钱。”

    “知足吧!我都后悔没给她打欠条了!这收完秋一整冬没事干,去他家打几天工到过年怎么也能扯几尺布给孩子做身新衣裳吧?”

    “等收完秋人家怕是不用人喽!你们去的早还不知道,这阵子程樘家那床垫卖不动了。以前小学那教室多大你们都知道,床垫堆满了一整屋子,我估摸怎么也得有个二三百张。一张床垫二三百块钱,你们算算得多少钱?现在都砸手里了!”

    最后这个说话的人陈茶记得,停工前这几天他都来家里上工了。

    “啊?真的假的?还以为程樘这次要飞黄腾达,成为咱们村第一个万元户呢!”

    “早就是万元户了!不过看这样,又都赔进去了!程樘这小子从小命贱,大了也没发财的运。要我说都赖他那个老婆陈茶。本来小两口自己干说什么也能赚个万把块过年,他那妖里妖气的媳妇儿非打肿脸借钱给村里人。弄了这么一出,把买卖搅黄了!也不想想一张床垫二三百块,得多少有钱人会烧包到买这个?”

    “这程樘也是,那么大一个男人一点主见都没有啥事都听娘们的。这狐狸精也不知道打哪来的太出格了!哪有女人家家整天抛头露面什么都喜欢出头的?这程樘小时候吃够了苦,这长大了也没富贵命,赚了钱还没花着又给赔进去了!”

    “你们这话说的!人家没花着钱但人家睡着女人了!你们几个黄脸婆谁有人家程樘那小媳妇儿一半好看?你们看看自己那脸那手跟坝底下那老树皮似的,看看陈茶那小娘们,那小脸比那剥了壳的熟鸡蛋都白嫩,这要脱过了摸着睡一晚……啧!”

    众人哄堂大笑,还有人出声调侃:“赵老三,你就别羡慕了!你没人家程樘那长相也没人家这本事,只能搂着你家那母老虎睡咯!”

    那赵老三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那又怎么了?我家那母老虎当年也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好看,就是生了孩子以后只剩一身肥肉了。其实炕上那事吧……关了灯都一样,把自家婆娘当陈茶那小娘们一样来劲!我……哎呦!谁特么打劳资?”

    “你爹。”程樘说完又是一脚踹过去。

    一百多斤的赵老三轻而易举被踹得倒飞出去,落在地上滑出一段距离。

    陈茶越听脸越沉,只顾想着怎么收拾这个赵老三,没注意程樘什么时候冲了过去,这会儿听见动静才反应过来,连忙跑过去。

    旁边有人试图拉架,抓着程樘的胳膊劝他:“程樘你这是干什么?就说几句闲话你至于揍人吗?”

    程樘胳膊一抬挥开被拉住的胳膊,朦胧的月光下,一张脸像蒙了厚厚的霜雪透着浸骨寒意,偏一双眼睛像灶眼里燃烧的柴火冒着熊熊火光,声音更冷,像冬天最凌冽的西北风,“我·艹·你·娘!”

    那劝架的立时急了,跳脚:“我好心劝架你怎么还骂人?”

    程樘冷笑,“不过一句闲话你至于生气?”

    那人登时哑口无言,其他人刚才都或多或少跟着幸灾乐祸了,见程樘真打人都拿起手边的农具回到自己圈的场院里假装忙碌干活了。

    刚跑到跟前的陈茶眨眨眼,训程樘:“那么大年纪又老又丑又你也硬的起来!真不挑!下次艹他妹!”

    那人:“……”

    程樘:“……”

    假装干活实则竖着耳朵听热闹的人们:“……”

    见打不过程樘骂不过陈茶,那人也算识时务,夹着尾巴跑了。

    只剩地上唉哼的赵老三,他也想跑,被程樘看见一脚踩在小腹上跑不了了。

    见程樘还要踹人,陈茶拦住他:“不行!”

    程樘看她,明显扬起眉,一身煞气。

    陈茶解释:“你腿还没好利索,不能用劲。”他腿里有钢钉钢板,为人渣再伤了不值。

    程樘皱了皱眉,在陈茶坚持的目光下,不情不愿地收回了腿。

    赵老三趁机连滚带爬跑了。

    这么一闹哪还有心思抓什么知了猴,两个人往回走。

    等到拐过胡同,四下无人,程樘拉住陈茶,抬手就敲了她一记爆栗子,用的力道还不小。

    陈茶哎呦一声,摸着头委屈地用眼神控诉他。

    程樘抬手食指弯曲又往陈茶鼻子上刮了一下。

    陈茶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捂着头,控诉他:“你打我干什么?不就没让你艹老太太么!”

    程樘嘶了一声,眉毛拧起,屈指又要弹她。

    陈茶后退两步,两手交叉捂着嘴,无辜地眨眨眼,表示不说了。

    程樘这才开口教育她:“你一个姑娘家家,怎么什么话都敢说?传出去你名声就坏了!”

    陈茶不服气地辩驳:“好像我忍气吞声他们就夸我了一样?!我自打跟着你来钱榆村,这村的人提起我什么时候不是以狐狸精开头?”

    她外号可多了,狐狸精,小妖精,还有骂她蝎子精蛇精的。

    反正就不是人。

    提起她也从来没好话,当然,提起程樘更没好话。

    程樘轻叹一声,伸手在她发顶揉了揉,“跟着我委屈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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