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哥,我们还要走多久?”

    没有了道人矮小的身影开路,一行人走了半日,不知是否错觉,连当头的太阳都比往日毒辣,一个个有气无力坠在少年犯后面,抱怨连连,俨然将少年犯当做了奶爸。

    少年头都没回,脚下甚至故意加快,根本不关心师弟妹的死活。

    “大师哥,停一停。”

    少年忽然转身,众人只感到周围温度骤降,少年看着他们不说话,那张被帷帽遮住的脸也看不见表情,却无声胜有声——有屁快放。

    “大师哥,她好像快死了。”

    声音从胜男和陶玉身后传来,长山指了指身后,这时这行人的前头部队才发现,他们队伍里少了个人。

    少掉的那个人正远远落在众人后面,站着荒路中间,摇摇欲坠。

    “关我何干?”少年犯冷漠以对。

    众人傻眼,少年在师父面前保证得好好地,没料到师父一走,会变脸一般判若两人,再加上他个头比他们都高,几个小孩一时还不敢有意见,但一个月下来,吕虹已和他们建立了感情,一时没想到抛下她不管,于是就立在路中间,谁也不走。

    乞儿张胜男抢先几步,拦去了少年去路。

    “因为你是我们的大师哥。”

    少年犯“嗯”了声,不以为意:“那又如何?”

    “你是师父第一个徒弟,师父对你寄了心愿,你不能对不起师父!”她一改之前说话的磕巴,一口气说出一长串,语气还格外义正严词。

    身后的小伙伴见状,马上小小声补充:“是寄予厚望。”

    正是“小夫子”长山。

    少年犯没再开口,一个黄毛丫头还敢在他面前拿妖道的话狐假虎威,简直可笑至极。但不可否认,“第一个徒弟”“寄予厚望”那些话,对他又确实受用,不禁多看了黄毛丫头几眼。

    一来一去间,吕虹摇摇晃晃走上来,刚一战定,突然张口,呕吐秽物,人也往地面瘫去,少年犯眼疾手快接住了她瘫弱的身体。

    “树”

    众人围着吕虹,你望我我望你。

    “她在说什么?”

    “好像是树。”

    “喂,吕虹。”陶玉拍拍她的脸,“说大声一点。”

    少年犯抱起吕虹疾跑,后面的小鬼们也跟着一溜烟地跑,跑到一棵树下,却听怀中声音气若游丝道:“要大树。”

    折腾好一阵,众人才找到一棵歪脖子树,树荫茂密,放下吕虹后,大家围上去,见她满脸通红,却没有一滴汗水,其他人一阵小跑,个个都汗流浃背,见此状况,也知有异,又是喂水,又是给她拿帕子敷额头降温。

    待到吕虹脸色恢复正常,太阳已从当头移开,树下一片阴凉,夫子小公子长山吟道:“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

    没人理他。

    吕虹转醒,见众人围着自己,知道耽误了今日行程,慢慢道:“师父告诉我,如遇危难,让我看一看周围有没有大树。”

    众人都觉得这话奇异,琢磨不透,便让她下说。

    “师父说我们几个命相要不是阳气重,就是偏中和,除了我,我需要生扶之术。”

    “所以树能生扶你?”

    吕虹点点头,众人更觉不可思议。

    陶玉猛一拍手,“这就是师父所说的‘太上感应’!”

    “太上感应”是师父成天念叨在嘴边的“根基”,众人常听得云里雾里,不想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陶玉马上跟大家分享她的小道消息:“我娘说过,许多道士都请不动龙王爷,只有师父请得动,师父应该是得道高人,能跟龙王爷通消息,他打声招呼,龙王爷就行雨。”

    众人恍然大悟:“难怪师父在,日头都没那么毒。”

    又问吕虹:“师父还说了什么?”

    吕虹细想之后回道:“没了,哦,师父还说,参天大树为甲木,甲木在天为雷,大树底下的时候,要注意天雷。”

    话刚落音,万里晴空突然暗下来,没多久一道亮光划破天际,打雷了。

    长山看着四处荒地,吟了一句:“雷惊天地龙蛇蛰,雨足郊原草木柔。”

    他们的大师哥冷笑一声:“现在不是清明了,小子。”

    说话间,倾盆大雨又至,少年背起中暑的吕虹,领着其他人拔腿狂奔。

    淋雨总比雷劈死好吧。

    一行人好不容易看到无门的茅屋,是当地人看守农田办置的,四处已成荒地,茅屋破得无法挡风遮雨,但总比在雨里淋成落水鸡强,就是有人比他们先到一步。

    三辆马车挡在前头,马头朝屋内,车厢在外,几个仆人正在喂马吃草,清理马身,车厢窗户的帘子撩起又放下,主人在车内看到来人是几名弱小,便不屑腾位,放任自己马匹占据茅草棚。

    可没想就那撩起帘子的一眼,惹来后面的祸事。

    一群小孩向来唯大人马首是瞻,见状纷纷又往回路跑,去寻下一个避雨地。

    背着吕虹的年长少年拦住他们去路,适才马车不愿让位的一幕他早在旁看了半晌,一边感慨

    几个小孩不顶用,一边打量了番马车的行头,忽然开口问道:“今晚想不想住客栈?”

    小孩们不明所以,陶玉脆生生问:“大师哥你有钱吗?我好饿,我想吃糯米丸子。”

    少年放下背上的女孩,将自己的斗笠戴到吕虹头上,笑起来:“还有什么想要的?”

    少年甚少露出真面目,但和师弟妹朝夕相处,他们早已习惯他的面貌,每次见到只会眼带好奇,面上却无嫌恶,兴许是年幼,不懂他脸上的画是何物。

    “我想吃鸡豆花。”

    “能洗个热水澡吗?”

    “真的都可以吗大师哥?可是我们没钱的。”

    “只要这鬼地方有的,再贵也不怕。”说完,少年跃身而起,跨上马车踏板。

    “贼道士走时没给钱,但没说咱们不能找人借钱花花。”少年吊儿郎当蹲在别人车门前,敲打车门。

    正在清理马匹的仆役们不是没听到几个少幼说话,只是看他们年纪不大,心想是周围流民的子女,只要大人不在,都不足为患,所以并不眼中,但见少年胆大妄为,身形也近似成年男子强壮,更见他跳上其中最小的马车,纷纷脸色即变,上来喝止。

    哪知少年他腾地起身,一圈扫腿将他们踹倒,个个要不胸口肚腹污湿,要不就脸上一枚大脚印,又刚好地面有洼积了水,脚下打滑一时爬不起,少年趁机上脚踹开车门,整个人就钻了进去。

    车里并未有人,却塞满了沉甸甸的包袱和箱子,难怪看着车轱辘陷泥地陷得最深,这趟看样子要收获不菲。

    众家仆见蛮横少年上半身都进了马车内,一部分人上前拖人,一部分转而掉头去抓他的弟妹,四个小孩扯着嗓子尖叫,边叫边四处跑,有的钻车轱辘下,有的围着茅草屋转,一时间就像老鹰抓小鸡,哪个都没抓着,还乱成一锅粥。

    少年听到叫喊暗骂累赘,踹开拿住自己双腿的人,掉头跳下车,抓着一个追陶玉的仆役就脸朝下往泥地抹,那些家仆都不是身强力壮之人,又见他打红了眼,面上黥纹狰狞可怖,气势上就先败下阵,软了腿,但仍然令他挨了不少棍棒。

    他不以为意,只气喘吁吁大喝道:“别跑了,把地上的都给我捆上!”说完拆了马缰绳扔给就近的陶玉,陶玉是乡绅之女,虽不比斯文秀气的吕虹,但也没见过这等抢匪的阵仗,呆呆接住缰绳,就没了反应。

    一只手从陶玉怀里拽走缰绳,正是乞儿张胜男,她招呼其他人过来,自己压在一个仆役身上,费力巴拉地将人五花大绑,其他人见状才上来搭把手。

    待到少年解决完众仆役,就见地上的人被捆成一堆肉粽子。他朝师弟妹们竖起大拇指,然后瞥到马车帘子后露出包袱一角,当即拖下来,打开一看,果然是钱财细软。

    接着他便将第一匹马车交给师弟妹们,自己跳上中间的马车。第二辆马车帘子遮住车厢,大致是主人所坐,适才还在掀帘子看动静,这会儿却静得出奇。

    少年犯盯着帘子看了小会儿,拿起马鞭扬臂甩打在车门上,车帘子打偏那瞬,他看见一个衣服华贵的女人紧紧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恐惧地看向他。

    少年跳下车爬上第三辆马车,挥开帘子,里面坐着头戴贵冠身穿锦衣长袍的五十多岁男人,同样惶惶望着他,他便知道,这些有钱人是吓怕了,才不敢支声躲到车里,连最初的傲慢都消失无踪,哪还有反抗余地,早已是案板上的鱼肉。他心中不禁得意,贼道士在他脸上刻东西,肯定没料到会有这等用处。

    张胜男突然来到少年身边,低声道:“大师哥,他们三个闹着要走。”说完手一指,陶玉、吕虹、长山三人眼神躲躲闪闪,脚下踢来踢去,十分不安。

    没出息。少年心中哼。

    但他心里明白,这些人行李塞满了一辆车,极大可能和他们同条道走下去,前方必有城郭,也就会有接应的人。

    少年为躲避追捕,跋山涉水千里,什么恶劣的环境都呆过,深知低调方能保命,又望向第一辆马车:“该拿的都拿了吗?”

    胜男点点头,少年瞥见四个小孩身上荷包胀鼓鼓的,便说:“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

    “大师哥要走一起走”少年背了吕虹一路,吕虹心存感念,不舍离开,可话还没说完,就把陶玉捂住嘴巴,用力拽走。

    四小儿走远,直到看不见旷野上的茅草屋,才打住脚步。

    众人正猜测,他们的师哥留下来干什么?莫非看中那些人身上的东西,问他们索要?

    突然远处亮起火光,正是茅草屋的方位,火光一点两点三点,不正是马车的数量?

    四小儿互相看着彼此,不约而同打了个冷颤,在彼此的眼睛中,他们都看到一种叫做“恐惧”的东西。

    道路上有一人背着硕大的包袱朝他们越走越近,待到人露出身形,吕虹忽然尖喘一声,晕了过去。

    来人浑身血迹斑斑,不正是他们的大师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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