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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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幽冷。
姜迟觉得自己鼻尖上湿漉漉的,挣扎着睁开了眼皮。
见她醒了过来,小雪狼直摆着尾巴,时不时用脑袋去顶一顶姜迟的脸。
姜迟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叫什么碾过一样痛着。
坐起身时,甚至能听见骨头发出咔咔的声响。
在她躺着的不远处,燃着一簇篝火,火星子噼里啪啦响着,叫姜迟有些出神。
天色已经暗了,目之所及的地方只有她同小雪狼。
只是自己显然不是被小雪狼从山洞中救出来的,只是不知救自己的那个半妖去了哪里。
姜迟强忍着身上的疼痛,挪动自己做到了篝火旁。
同方才那天火令她魂魄都被灼烧的痛不同,面前的篝火带来了令人心安的暖意。
姜迟身上的衣服仍旧带了两丝潮气,她耳边传来湍急河流的声音,循着声音望去,便能瞧见那巍峨壮观的瀑布。
姜迟大抵猜到了自个儿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那山火来得急,冲进瀑布里,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只是这瀑布水急,如今也不知冲到了哪一处山坳坳里。
姜迟抱着膝盖看向面前跳动的火苗。
如今,她又欠了谢濯一条命。
小雪狼贴着姜迟趴着,火气将它身上的水汽烘干,毛皮变得蓬松起来。
姜迟伸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那小雪狼,心中疑惑渐浓。
这段日子同谢濯相处下来,他的确是个决断果敢的,可若说他心狠手辣,却也算不得。
虽说谢濯杀了那袁少爷,却也是在袁少爷对他动手之后。
那袁少爷本就是抱着杀了谢濯的念头,更何况,在他眼中,他的确已经杀了谢濯,不然也不会叫仆从将谢濯拖去城外埋了。
谢濯杀他,无非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再说这小雪狼,姜迟记得分明,那谢濯分明不喜这小雪狼。
可今儿偏偏还记得将小雪狼带上了,怎么看都不像是日后那个心狠手辣的魔君。
那日自己见到的那个眉心一点红的,当真是谢濯吗?
难道谢濯体内的魔气当真那般蛮横霸道,竟是能将一个人改变得面目全非。
姜迟看着昏黄的火焰有些失神。
直到身后传来靴子踩上枯枝的声音,她才骤然回神。
“你醒了。”
是谢濯回来了,他手中拿着几个青色的果子。
姜迟伸手接过了那青色的果子,点了点头。
“我往外走了一段距离。”谢濯盘腿在篝火另一侧坐了下来,手中握着树枝将篝火拨得更旺了些,“这瀑布把我们往南送了不少距离,只是还没能分辨得清,这山外最近的镇子是在哪一个镇子。”
“往南?”姜迟啃了一口果子,那果子有些涩口,却又回味有甘。“那不是一件好事吗?鹿吴山正在南方。”
“好事?”谢濯抬眸看向姜迟,一口气堵在了胸口,上下不得,“姜迟,你知不知道,那山火是冲着你来的?”
姜迟又咬了一口那青果子,在浑圆的果子上留下了齿痕,她有些疑惑,“冲着我来的?”
见谢濯沉这一张脸,并不像诓她的模样,姜迟才放下了手中的果子,“可我从未同人结仇结怨……”
“结仇?”谢濯声音冷硬地打断了姜迟的话,“你当这世上的人杀人需要有仇怨在前吗?你一只妖怪,便是存在就是错的,便是他无凭无据地杀了你,又能如何?你还指望着这蛇鼠一窝的世人替你申冤不成?”
姜迟叫谢濯说得有些怔愣。
片刻后,又有些委屈,只是那委屈来得无端,甚至叫姜迟分辨不出那究竟是不是委屈。
还是些什么旁的情绪。
姜迟有些无措地握紧了手中的果子,她抬眸看向板着一张脸的谢濯,缓缓眨了眨眼,突然想起了要叫谢濯走正道的事儿。
如今瞧着,谢濯分明是对世人有怨恨的。
的确,这世上坏人不少,谢濯更是尝过许多恶意,但这怨恨积得久了,便不好了。
思及此,姜迟已经忘了自个儿身上的事,她对着谢濯笑了起来。
谢濯看着姜迟的笑,微微一愣。
面前的人笑起来是极好看的,谢濯从未见到过有笑起来比姜迟还好看的人。可现在分明不是什么能笑得出来的时候。
谢濯重新板下脸去,想要将事情说得更严重些。
只是却听得面前的人开口道。
“谢濯,若是我叫旁人无端杀了,你定会替我申冤的对不对?”
谢濯看着面前的人,那双眼睛亮若星辰。
“就好像,你若是叫旁人害了,我也会替你申冤的。”
“这世上,没有无端杀人害人的道理。”
姜迟的嘴巴一张一合着,似乎在说些什么。
可谢濯却是都听不到了,他只听见姜迟说的,若是他受了委屈,姜迟自会替他讨回公道的话。
谢濯有些僵硬,从未有人同他说过这样的话,即便是谢母,在谢濯受了委屈的时候,也只会抱着他流眼泪,更多的却是从未说过。
谢濯握着枯枝的手许久微动了,连带着他的嗓子也有些干涩。
“早点休息吧。”谢濯开口道,耳边传来遥远的蛙叫虫鸣,“明儿我们要想法子从山里出去。还要再准备些换盘缠的山货。事情多得很。”
姜迟乖顺地点了点头,抱着小雪狼往后坐了坐,蜷着身子躺了下去。
只是她并未阖眼,反倒是在心中盘算着,该同嘉临上仙讨些什么才是。
方才她可是受了大罪!更何况,那些人还是冲着自个儿来的,日后说不准还有些什么麻烦呢。
虽说这逆天改命的事儿,是她姜迟自个儿同意了的,为得是救春华仙子同这天下苍生。
但这同好好讹嘉临上仙一笔,却是半点不冲突。
心中虽盘算着事儿,但那天火多多少少伤到了姜迟的魂魄,迷迷糊糊间,姜迟睡了过去。
蜷做一团的人呼吸渐渐平稳。
谢濯抿唇看向她,姜迟小小的一团,看着好似一根指头就能被碾死一样。
不久前,明明遭了那样的难,却不见她有半点抱怨,反倒像个没事人一样安慰自己。
——你若有事,我也会替你报仇的。
虽姜迟的原话不是这样说的,但在谢濯心里,这分明是一样的意思。
可姜迟为何会对自己那么好。
谢濯心中疑惑不解,他轻轻挪动两步,坐到了姜迟的身侧,两人间的距离变得近了许多。
谢濯看着身边人安静的睡颜,手中枯枝无意识地翻动着篝火堆中的柴火。
他仍旧不解,可心中却是难得安定。
那安定同从前谢母在时是不一样的。
从前在谢母身边时,谢濯虽心中安定,却仍有一丝茫然。
可如今,他却是不茫然了,只是那不茫然,是因为自己有了想去的地方,还是身边多了个不知险恶,没有城府的桃妖。
姜迟再次醒来时,谢濯已然不在了,篝火只剩微弱的火星。
显然一大早,谢濯便又探路去了。
姜迟伸着懒腰站起身,谢濯不在刚刚好,她正好能好好敲嘉临上仙一笔。
“嘉临上仙——”袖中响起那只小桃妖的声音时,嘉临上仙手中动作微顿,可他面上却是波澜不惊,他抬眸看向正同他对弈的仙人。
“仙友,我有事暂且离开片刻。”
“无妨,嘉临上仙请自便。”同嘉临上仙对弈的人抬起头,同样波澜不惊地点了点头。
这大殿中的三人,好似只有一旁来送瓜果的春华仙子心中波澜乍起。
“姜姑娘,这次你解开咒语倒是没过多久。”嘉临上仙已经走出了宫殿,孤身一人立在那水榭之中。
姜迟的声音有些闷,从玉佩中传来时,带了两分孩子般的胡搅蛮缠。
“嘉临上仙,我如今也算替你办事吧?”
“姜姑娘。”嘉临上仙不紧不慢道,“你是自愿的,为了春华仙子。”
姜迟一时语塞,只是她很快便略过了这个话题,继续道,“可昨日我险些死了!我不过一个小小桃妖,哪里受得住天火的焚烧,嘉临上仙,你不是说除了我没人能逆天改命了么?若是我死了,咱们不就功亏一篑了。”
瞧瞧,方才还是泾渭分明地替你办事,如今就成了咱们。
这小桃妖变脸的速度可还真是快。
“姜姑娘,如今你还能同我讨价还价,显然天火并未能伤到你。”
“可嘉临上仙,那天火虽说没能伤到我,可我也落入了这深山里。身上也没有能带着谢濯去鹿吴山的盘缠,唯有这块玉佩还值两串钱,嘉临上仙你说……”
“姜迟。”嘉临上仙点了姜迟的名字,可又有些无奈,唯有妥协道,“展开手。”
姜迟乖乖听话,摊开了手。眉眼微翘,满是得色。
在她掌心当中,缓缓出现了一块通透的玉牌,同一个不知装着什么的瓷瓶。
“若是要换盘缠便拿那玉牌去,至于那瓷瓶里,装着三滴扶桑树上的露水,那露水能叫你的魂魄不再惧怕天火……”
嘉临上仙的话音未落,便感应到玉佩那头的人声息全无了,想来是又在那玉佩上下了咒术,不叫自己能时时刻刻听到她的动静。
而另一头,姜迟无比满意地收好玉佩,又将那瓷瓶子好好收在怀中,把玩着那块用来换盘缠的玉牌,盘腿坐在瀑布前。
等到谢濯回来时,姜迟挥了挥手上的玉牌,站起身,将玉牌递给了他。
“谢濯,这是我诓……我一直带着的玉牌,你拿去换些盘缠,好用作路费。”
谢濯没动,也没伸手去接,他的视线落在那玉牌上,片刻后又落在了姜迟身上。
那目光幽深似海,似是要将姜迟整个溺于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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