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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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姑娘。”

    琴音皱歇,嘉临上仙从袖中取出水镜,水镜中,那只穿着粉衫的桃树精,正环抱双手,微微挑眉,向上望着。

    “嘉临上仙。”听到嘉临上仙的名字,姜迟从石床上跳了下来,原地走了几圈,“我瞧谢濯虽是个心狠的,可对他的母亲却是格外孝顺。”

    “现在,我救活了他那本该因狼妖而死的母亲,有他母亲在,谢濯他应当不会……”姜迟看向水镜的方向,脸上虽迟疑着,却仍旧是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应当不会像上一世那样落魔。”

    听到姜迟提起上一世时,嘉临上仙落在水镜上的视线微微一滞,只是那一点不合时宜情绪很快便叫他收敛了,等姜迟投来期待的目光时,嘉临上仙面上已经如常。

    “你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嘉临上仙沉思着点了点头,“即便如此,也不能轻易放谢濯独自一人。你仍旧在他身边守着,若是发觉他仍旧有落魔的趋势,那便按照原来的计划行事。”

    姜迟应了下来。

    嘉临上仙收回了水镜,重新坐回了古琴前方。

    只见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了琴弦上,骤然响起的琴音略有些刺耳,嘉临上仙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神情。只听得十分细微的一声轻响,嘉临上仙指腹按着的那根琴弦猛然绷断了。

    嘉临上仙垂眸去看那崩断的琴弦,“一只千年蚕的丝才能做出这么一根琴弦,真是可惜。”

    只见嘉临上仙站起身,伸手轻挥,方才只是断了一根琴弦的古琴却是化作清风消散。

    “真是可惜。”嘉临上仙离开那八角亭时,并未回头,只是落下一句不痛不痒的感叹,顺着那清风渐渐沉底。

    谢濯醒来时,山洞外连飘了数日的雪竟是停了。

    山洞外,有熹微的晨光洒落下来,洞口悬挂着的冰凌正在往下滴水。

    谢濯微微眯眼看着晴天碧朗的头顶,轻轻吐了口气,简单洗漱一番后,便孤身一人朝着山洞后面去了。

    姜迟从小山洞里出来时,山洞中便只剩谢母坐在火堆前,挑拣着堆在一旁的麦穗。

    姜迟在她身旁坐下,谢母弯眉看向她,“姜姑娘起来了?昨日休息得如何?”

    姜迟仍旧有些困倦,听到谢母的声音,半晌才反应过来,迟缓地点了点头。“挺好的。”她动了动脖子,逐渐清醒过来,“谢大娘,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谢母笑着摇了摇头,“不算早了,我醒来时,阿濯就已经出门去了。”

    “天寒地冻的,他出门作甚?”

    “镇上的人不愿卖粮食给我们,也不许我们下山。”谢母归拢了归拢面前竹篮中挑拣出来的麦穗,轻轻叹了口气,“如今入了冬,食物更是难寻,苦了阿濯他了。”

    姜迟学着谢母的样子,从晒得极干的麦穗上,将麦粒一颗一颗归拢到了竹篮中。

    而谢母垂着眼,继续同姜迟说起谢濯来。

    “昨儿阿濯他定是给你脸色了吧?”谢母语气中包含了歉意,细听之下,似乎也有两分对谢濯的心疼,“姜姑娘你不要怪阿濯,阿濯他受的苦,便是不曾同我这个母亲说过,我却是也知道的。”

    “不说从前还在镇子上生活的时候,阿濯他受尽白眼的事儿。”谢母手中动作不曾停下,只是若仔细去瞧,便能瞧见她的手正轻轻颤抖着,“便是后来,我们搬来了山上,阿濯他啊,好几次险些叫镇上的人打杀了。”

    “山上日子艰难,阿濯他便想着从山上打些野味,再卖给山下的酒馆,那酒馆老板,面上说得好听,一副旁人虽说你是妖,他却浑然不在意的样子。”

    “那时阿濯不过十四岁,听了酒馆老板的话,多开心啊。”谢母停了停,“那几天,阿濯住在了山林里,捕了许多山鸡野兔,最后那日,甚至抓住了一头野猪。”

    “野猪多凶啊,阿濯他腿上都叫那野猪戳出个窟窿来,可他却是毫不在意,连夜挑着满满当当两箩筐的野味避开人去了那酒馆。”

    “阿濯以为,他能赚上好大一笔钱,可谁曾想,等着他的不是用来交易的银两,而是持着棍棒的镇民。”

    谢母叹了口气,她抬眸看向姜迟,“那之后,阿濯他便少言寡语起来,偶尔山上遇到并不知他身份的山民,也总是没个好脸。”

    “他啊,是怕了——”

    谢母的话音落下不久,山洞外便传来动静,谢濯探出头来,手中抓着几个青色外壳的蛋。

    “娘,山洞后头我先前圈起的山鸡下了蛋,我全摸回来了。”

    “呀,这么好些呢。”谢母小心翼翼地从谢濯手中将那山鸡蛋接了过来,她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一样,满眼惊喜,“真好。”

    谢母转身看向姜迟,“姜姑娘,今儿午间我给你做蛋羹吃。”

    “娘。”谢濯看了眼姜迟,声音压得有些低,“那是摸来给你补身子的。”

    “阿濯!”谢母瞪了谢濯一眼,“别在这儿杵着,出去做你的事儿去。”

    姜迟拍了拍手,将腿上装着麦粒的小篮子放到一旁地上,她看向谢濯,似笑非笑道,“谢濯,我昨儿答应你的,教你两招防身的小法术,跟我来。”

    谢濯白皙的面庞染上一丝红,双脚似是生了根一般,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还是谢母在他身后推了他一把,谢濯才跨出了步子,跟上了姜迟。

    姜迟领着谢濯寻到了一处空地。

    她转过身,抬眸看向谢濯,下巴抬了抬,“来,拿出你昨儿同狼妖搏杀的劲头来。”

    谢濯看向自己腰间别着的石匕首,并未立即动作。一双漆黑的眸子落在姜迟身上。

    姜迟见他不动,开口催促,“快些,你那么点三脚猫功夫,伤不到我。”

    谢濯抿唇,抽出石匕首来。

    他的视线落在石匕首被磨得锃亮的刀刃上,反手向上,割下了一截发带。

    谢濯用割断的那截发带捆住了手心,握在了匕刃上。

    做完这一切的谢濯抬眸看向姜迟,片刻后,猛然冲向了姜迟,动作迅猛如同山间猛虎。

    姜迟却是左腿不动,右腿在地上轻滑,侧身避开了谢濯的攻击。

    谢濯一击扑空,微微皱眉,转身调整姿态,再次高举着石匕首,冲向姜迟,而刀柄,正对着姜迟胸膛。

    然而这次,姜迟却是避也不避了。

    只见她右手轻抬,动作间,谢濯察觉一股带有花香的清风扑面而来。他见姜迟不躲不闪,下意识想要收回手上的劲,可却是晚了。

    那石匕首的匕柄眼瞧着便要落在姜迟心口。

    然而,就在石匕首快要落下的那一瞬,谢濯眼瞧着姜迟指尖开出一朵娇艳的花来。

    而那花团却是开得更甚。将谢濯手中匕首尽数包裹在其中,任由他怎么动作,都拔不出匕首来了。

    姜迟后退半步,眉尾轻挑,面上尽是得色,“怎么样?别说是一柄小小匕首,便是一头老虎在我面前,也能叫我这花给它拦着。”

    谢濯没有说话,只是那双好看的眼睛微微垂着,便是姜迟,也能瞧出他的那么点小情绪。

    姜迟收回了变出来的娇花,双手叉腰,瞪圆了眼睛,“谢濯,怎么,我瞧你很看不起我这法术呢?”

    谢濯抬眸看向姜迟,他缓缓摇了摇头,“姜姑娘的术法很是精妙,只是我本以为是能抢占先机的法术。”

    姜迟转过身去,嘴里小声嘟囔着,“真是个小变态。”只是走出去两步后,回头看向仍旧站在原地的谢濯,“爱学不学。”

    “姜姑娘。”谢濯跟了上去,他声音很低,也不知是在解释给谁听,总归姜迟是未曾听到谢濯口中转圜而过的一声抱歉。

    两人一前一后地,憋着气往山上走。

    走得累了,姜迟便停了下来,靠着一棵树休息,见谢濯不远不近地跟着,轻哼一声,偏过头去,也不看他。

    而谢濯走近了两步,正欲说些什么,却见他瞳孔骤然缩紧了。

    姜迟有些诧异地抬眸看向他,却突兀地瞧见,谢濯那红得快要滴血的瞳孔。

    “哎,怎么了?”

    谢濯一声不吭地往山下疾驰,姜迟急急忙忙转过身去,想要喊住他。

    可那一声谢濯却是停在了姜迟的喉咙中,没能喊出来,姜迟的双眼中映着漫天大火。

    而着火的方向,正是他们来时,山洞的方向。

    而谢母还在山洞中。

    姜迟心中打了个突突。她猛然矮身,双掌与地相接。

    山体震颤,沉睡中的枝条绿草纷纷醒来,它们抖动着枝条绿叶将山中的水往外送去。

    等谢濯姜迟一前一后地回到山洞外时。那火已经灭了。

    只剩一地焦黑,那些枯木身上有着斑驳的火痕。

    姜迟步子一顿,同为草木,她能听到枯木死前的哀嚎,能感受到被火烧的痛苦。

    姜迟鼻翼前满是焦糊味,迎面而来的是一股燎人的热。

    而谢濯却是一头扎进了山洞当中,“娘——”

    “娘……”

    第一声满是焦急,第二声却已经是带了颤。

    姜迟压下心中情绪,跟在谢濯身后走进了山洞,可却在看清面前事物时,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早上还同她一道挑拣麦穗的谢大娘,仰面躺在了地上。

    她身下,积着一汪血。

    谢濯跪在了谢母身旁,他伸出的手悬在半空,颤颤地,不知该放到何处。

    姜迟往前两步,她拉开了谢濯,一手去探谢母的鼻息,而另一只手则是伸向怀中,想要掏出怀里的木灵珠。

    只是手伸到一半,姜迟的动作便停了。

    她的木灵珠可以救活濒死之人,却是救不活已死之人。

    谢濯伸出手,想要将谢母抱起来。

    “谢濯,你做什么?”

    “下山找大夫。”谢濯红着眼眶,一时之间,姜迟有些分不清,究竟是谢母腰腹间的伤口更刺眼,还是谢濯那双通红的眼,更加叫人无法直视。

    “谢濯。”姜迟开口喊住了几乎站不起身的谢濯,见面前的人闷着头,似是什么都听不见的样子,姜迟抬高了声音,“谢濯!谢大娘已经死了!”

    “你不是大夫,凭什么断定旁人生死!”谢濯低吼出声,他看向姜迟,大口喘着气,许是因为太过激动,姜迟眼瞧着面前的人脖子上生出一层薄薄的,叫她看着有些熟悉的鳞片来。

    姜迟退开半步,任由谢濯背着谢母往山洞外走去。

    那鳞片叫姜迟想起了,面前的人是个半妖,并不仅仅是谢大娘口中那个孝顺的孩子。

    何必去拦呢,叫他这样一身是血的去到镇子上,叫那些本就不接受谢濯的镇民将他围殴至死。

    便是寻常人打不死他,如此大悲之下,许是谢濯自个就不想活了。旁人杀不死他,总不能谢濯自己还杀不死自己。

    那样,姜迟还落了个清净。

    姜迟吐出一口气,她又往后退了两步,却是撞上了石桌,她回头去看,石桌上放着个瓷碗,瓷碗中装着澄黄色,看着便十分美味的蛋羹。

    “娘,你别怕,等找到大夫就好了。”

    谢濯压低了嗓音的话顺着风钻进了姜迟的耳朵。

    “谢濯,你执意要去,我不拦你。可你想过没有,谢大娘求得不过是你好好活着,你现在这样下山同寻死何异?”姜迟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她的视线从蛋羹上移开,落在了谢濯的背上。

    谢濯停下了步子,却是不曾回头。

    姜迟看着他的背影不曾动作,也不曾再说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濯的身形晃了晃,只见他跪倒下去,俯身呕出了一口鲜血。

    鲜血刺眼。

    姜迟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成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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