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一出,张黑九算是对秦婉彻底放下了戒备。

    他性格本就豪爽,索性将那些文书全都交给秦婉,让她慢慢研究。可秦婉到底是懂礼数的,只选出了五年前的那一些,仔细读了起来。

    她一页一页往下翻,翻到其中一页时,忽然停了停。

    这是一张从房山运往盛京的文书,运的是刚开采出的青白石,从时间上看,正是当年造金发塔的时候。可不知为何,这张文书上却有明显的涂改痕迹。

    秦婉疑惑地看向张黑九,他凑过来一看,表情立刻嘲讽了起来。

    “这一趟我记得。”张黑九嗤道,“当时有宫里的人找我,说要帮忙运一批上好的青白石。本来一切都谈得好好的,兄弟们也都准备好了,结果你猜怎么的?”

    “他们偷偷把货给换了!什么上好的青白石,分明都是些没人要的边角料!”

    秦婉听出了端倪,顺着他的话问道:“帮主是如何发现石料被换了的?”

    “那还得亏我这帮兄弟,要不是他们仔细,临出发前又检查了一遍,恐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张黑九说着,嘲讽地冷笑了一声,“外行人看不出来,漕帮运了这么多年货,还能看不出来?”

    “那些都是次品,便宜得很,可里头都是有裂缝的,一不小心就要裂!谁知道那些当官的,一个个看起来人模狗样,竟然干得出这种事。”张黑九说得愤愤不平。

    秦婉看向沈羡之,沈羡之也刚好在看她。

    这便对上了。

    苏泽说过,金发塔之所以会塌,是因为用的石料有问题。张黑九刚刚的话,也证实了这一点。

    如此看来,是有人在中间动了手脚,才将有问题的石料运进了京。

    可究竟是谁这么大胆?

    秦婉看向张黑九,“张帮主,你可还记得,当时委托漕帮运这批货的人是谁?”

    “这我记不得了,都是五年前的事了,谁还能记得名字?”张黑九说道,“反正不是什么好人。”

    秦婉默了默,换了种问法:“既然漕帮已经知道这批货有问题,为何后来还是运进了京?”

    “这话说来就长了。”张黑九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笑道:“我这帮兄弟看到那些货成了这副样子,当时就气得不行,直接把那狗官逮了回来。”

    “那狗官还要给我加钱,还说保证绝不会让漕帮有麻烦。这话我哪儿信?我那几个兄弟就想了个招,让他把文书改了,还逼他在上面签字画押。你仔细看看,上面是不是还有字?”

    秦婉听到这话,立刻低头去看。因为时间有些久了,文书上的字有些模糊,她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待看清那些字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只见文书上有一处被划掉,歪歪扭扭地改成了“坏东西”几个大字,旁边还有一个人的签字。

    而那被画押的名字,正是——丁诚!

    秦婉跟沈羡之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戏谑。

    那几个字原本指的是坏掉的石料,可此时放在这里,竟莫名有了种一语双关的意味。

    贪赃枉法、偷换石料,说丁诚是个“坏东西”,还真不算冤枉了他。

    秦婉将这张文书收了起来,心下逐渐清晰。

    如此看来,金发塔之所以会塌,根源就在丁诚身上。

    他先是借工部造册的漏洞,在工匠身上榨钱;又借漕帮的路子,偷偷将有问题的石料运进京城。

    正是因为他做的这些手脚,金发塔最后才会承受不住重量,轰然倒塌。

    秦婉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偷换石料可是大事,会动摇建塔的基础,出事是迟早的事。丁诚虽然蠢笨,但好歹是混迹官场的,不可能没想到这点。

    他可是丁家独子,丁家二老还指望他光宗耀祖呢,他真敢冒这样大的风险?

    更何况,当年的事情闹的那样大,丁诚不仅没出事,反而青云直上,背后又是谁在替他周旋?

    秦婉觉得很有些奇怪,总觉得背后还有别的故事。

    她翻了翻那叠文书,翻到其中一张时,目光忽然停住了。

    这是一张废弃的文书,时间也是五年前,运送的也是石料,可这批货却不是发往京城,而是发往另一个她熟悉的地方——

    淳县。

    那不是眉姨和陈宠的老家么?怎么也和漕帮扯上关系了?

    秦婉心下狐疑,忍不住问了那张黑九,“张帮主,这一批发往淳县的货,是怎么回事?”

    张黑九皱了皱眉,想了很久,才终于想起来:“这批货本来要发的,连定金都付了,不知为何又突然取消了,到最后也没发出来。反正朝廷那些人办事,一贯就是不靠谱。”

    “委托漕帮发货的人,也是丁诚么?”

    “不是。”这一次张黑九回答得很干脆,“要是有人连续两次跟漕帮过不去,兄弟们还能放过他?具体是谁我记不清,但肯定跟之前不是同一个。”

    秦婉沉默了下来。

    也就是说,五年前,修建金发塔的那段时间,淳县本来也有个工程要动工,却不知为何被临时中断了。

    直觉告诉秦婉,这两者之间,似乎有着某种联系。

    若想知道淳县的事,最好的办法便是问问当年还在淳县的人。而当年的人

    秦婉默了一默,转头看向沈羡之。

    要想问当年的亲历者,就要回燕春楼找眉姨。可她已经离开了那里,再回去难免尴尬。

    但她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个。

    除了苏泽以外,她借住侯府的事情,并没有告诉其他人。若其他人知道,沈羡之将一个青楼女子藏在了府中,恐怕会对他的名声有很大影响。

    沈羡之已经猜到了她的想法,却并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只淡淡看了她一眼,“想去便去,不必想那么多。”

    言下之意,她只需要考虑自己的想法,而不需要考虑侯府。

    秦婉抿了抿唇。有时候她真觉得,沈羡之是个奇怪的人。

    他明明爱惜羽毛,从不亲近女色,却又光明正大来燕春楼找她,似乎落得个浪子的名声也无所谓;

    他明明对人戒备,身边亲友寥寥,却又同意和自己合作,联手探查如此敏感的案件;

    他明明怀疑自己,几次追问身份,却又让自己住进侯府,似乎从不担心自己会对他不利。

    真是让人看不懂。

    秦婉摇了摇头,不再往这个方向深究。既然沈羡之已经同意,她得去燕春楼走一趟。

    自离开燕春楼后,这还是秦婉第一次回来。

    燕春楼似乎什么都没有变,还是那样的陈设,还是那样的装饰;却又似乎什么都变了,客人少了很多,连一向喜欢争抢的陈宠也不见踪影。

    秦婉站在燕春楼门前,微微叹了口气。

    人生真是难以预料,谁能想到兜兜转转,她又回到这里来了呢?

    她摇了摇头,没再多停留,径直走向二楼。

    这会儿已经过了用午膳的时候,按照往常的习惯,眉姨用过午膳后,会回二楼房间小憩。

    秦婉对这里很熟悉,很快便来到了眉姨门外。可她看着眼前的这扇门,却迟迟没有抬手敲响。

    该说些什么呢?

    按理来说,应该先寒暄几句,再切入正题。可她和眉姨,并不是能好好寒暄的关系。

    眉姨真的愿意见她么?若她冷眼相待,自己还要继续往下问么?

    秦婉捏了捏手心。都已经到这里了,再犹豫也没拥有,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正想敲门,那门却“吱嘎”一声,忽然开了。

    秦婉愣了愣,门前的眉姨也愣了愣,很快便惊喜起来。

    “玲珑,你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眉姨拉着她进房,急急招呼道:“累了吧?快坐下歇会儿。”

    眉姨嘘寒问暖了几句,不等她回答,又给她倒了茶,还拿来几碟精致的茶点。忙前忙后地招待她,却丝毫没过问她来这里的原因。

    秦婉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半晌才叹了口气:“眉姨,我今天来,是有事要找你的。”

    听到这话,眉姨的动作僵了僵,低声叹了口气,才缓步走了过来,在秦婉身边坐下。

    她垂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声道:“我知道你今日来,必定是有事要问,否则你定是不愿上门的”

    秦婉摇了摇头,“眉姨,你我之间无论发生什么,往昔的情分总是在的。”

    眉姨听到这话,愣愣地抬起了头,“真的?你不怪我?”

    秦婉看着她,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是你帮了我一把,这份情谊我始终感念。”

    她顿了顿,又开口道:“哪怕是陈宠,我也并不怪她,只是希望她日后好好生活,莫要再想些坑害人的法子了。”

    眉姨没料到秦婉会这样说,一时感念至极。“玲珑,我欠你一句道歉,你和陈宠的事,的确是我失了偏颇。若是若是你愿意,燕春楼会一直是你的后盾。”

    秦婉笑了笑,没有应这句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眉姨仰起头看她,片刻之后,也回报了一个笑容。

    “玲珑,你想问什么便问吧,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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