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画作的落款,  洪安呆愣在了原地。

    唐邯青猜得这么仔细、这么具体,连画作的名字和画家都报出来了。这种情况下,只要错一点,  那会产生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情况。

    洪安原本得意洋洋地等唐邯青翻车。

    至少在画作后半段展开前他都在等待翻车场面。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

    居然真的是《凤琉灯火图》!

    《凤琉灯火图》这个名字曾出现在好几本古籍中,  在古代水墨画中享有很高的地位,被古人评为十大名画之一。

    只可惜,现代人只闻其名,  未见其画。

    画家袁景所生活的北沽朝距今已经有1300多年,  这中间经历了几次朝代更替和动乱战火,大家猜测这幅画很有可能是在某次战乱中遗失了。

    随着后半部分画作的徐徐展开,  洪安和路峰都瞪大了眼。他们简直无法相信,自己居然真的能见到这幅古代名画。

    短暂的震惊之后,  洪安的眼神立马就被怒火染红了。

    这可是《凤琉灯火图》啊!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古代名画。更不用说他一个学考古的,  如果能参与到这样一幅名画的修复中去,  绝对会成为一段到哪里都可以炫耀的经历。

    他看了看唐邯青,这家伙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居然全都蒙对了。

    他又看了看师父,师父白齐栋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他的一颗心立马悬了起来,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  绝对不能让别人抢去了。

    他眼珠子一转,  挤上前来。

    “师父,  每次您的问题都能引起我的深刻思考、督促我进步……”洪安拍了一通马屁,  然后才说,  “要不您再问个问题。”

    这么难得的机会,  一题定生死,  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服气的。

    他不满地瞥了一眼唐邯青。他就不相信,  再来一题这小子还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好、好。看看你们师兄,  主动要求进步,你们也要多学学。”白齐栋笑呵呵地表扬了一番。

    路峰识趣地又往后退了一步,彻底成了一个看戏的人。大师兄这是跟小师弟杠上了,他可不想蹚这趟浑水。

    白齐栋说:“我这里早就准备了第二个问题。来,你们看看这两幅画,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话音还没落,洪安就挤到了前面,急不可耐地说:“这一题我先来。”

    他先用挑衅地眼神扫向唐邯青,然后才低头看向师父白齐栋。

    白齐栋将铺在桌上的画作卷起一半,空出一半桌面,展开了放在桌边的另一幅卷轴。

    另一幅画作上同样画着繁华的街道和喧闹的人群,与前一幅画的景致一模一样。

    两幅《凤琉灯火图》!

    看到两幅相同的画,洪安并没有太惊讶。

    像这种能镇馆的名画,博物馆会主动出仿件。毕竟像这种珍贵的画作不可能每次都展出真迹,遇到一些小型展览或者距离太远的展,为了安全起见,会在一开始的宣传中就主动说明只展出仿件。

    他们这种博物馆做的仿件与造假不同,会刻意留下一些细微的痕迹,就是为了让大家明白这是仿件。

    洪安想,或许这其中一幅就是师父做的仿件。师父的技法和习惯他最熟悉不过了,从中找出师父的仿件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他自信地走上前,贴着桌子,紧盯着这两幅画作,眼神快速地左右扫过,试图在两幅画中看出不同。

    但一遍下来,所有细微的地方他都注意到了,却并没有在两幅画中发现任何的不同。

    他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连心跳都加快了。

    不对,这不是仿件,至少肯定不是师父的仿件,他没有看到任何熟悉的痕迹。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很快又想到,像这种名画,古代也会出仿迹。古代的仿迹就没有这么多规矩了,怎么像怎么来。

    对,这两幅中一定有一幅是古代的仿迹。

    他快速开始了第二轮的查看。

    这次他没有看画的内容,而是看纸张、看颜料、看墨迹、看印章……

    突然,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终于,

    终于被他看出了问题。

    他指着左边这幅,高声说道:“这幅墨迹要深一点,年代更近,显然是后人的仿迹。”

    说完,他倨傲的眼神扫过唐邯青。他这个大师兄不是白当的,想要从他手上抢活儿,唐邯青还嫩了点。

    接着,他看向师父白齐栋。

    意外的,白齐栋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脸上的表情讳莫如深,甚至带着点……不满意?

    洪安得意的心思还没完全飘起来就悬在了半空。

    不可能啊。

    如果这两幅画中有一幅是假的,只可能是左边这幅。他不可能判断错。

    他正疑惑间,就看见白齐栋将头转向唐邯青,说:“你的看法呢?”

    唐邯青眼皮微微垂下,扫过两幅画,用平静却肯定的声音说道:“这两幅画都是真迹。”

    原本心中忐忑的洪安一下子就放心下来了。

    唐邯青果然是个不学无术的,师父都清清楚楚地问了这两幅画哪幅是假的,他还在这回两幅都是真迹。

    两幅真迹,怎么可能?就是袁景在世,画同一个主题也未必能画出两幅一模一样的画来。这两幅中必然有一幅是假的。

    洪安不屑地勾起嘴角。你就扯吧。

    唐邯青继续说道:

    “画能作假但纸作不了假。北沽朝的纸张与现在纸张不同,加入了丝帛,由于环境氧化和酸碱度的变化,丝帛含量不同的纸会产生不同的颜色和韧度变化。我国的造纸工艺一直在进步,不同年份生产的纸张都不同,有时甚至同一年份不同地方生产的纸张都不同。”

    “而这两幅画的纸,完全相同。”

    洪安嘲讽道:“要是按照你说的,袁景是在一张纸上画了两遍《凤琉灯火图》?怎么着,他老人家闲着无聊呢?”

    唐邯青没有看他,眼神仍旧落在纸上。

    “是同一张纸,但只画了一遍。古代有一句词,叫力透纸背。由于毛笔和宣纸的特性,墨很容易染透纸张。这两张纸都很薄,我猜是后人将这幅画揭开,分成了两份。”

    这一句话就让洪安收起了嘲讽的表情,他脸上的表情瞬间严肃了起来,甚至不由地顺着唐邯青的话思考了起来。

    唐邯青所说的这种情况他听说过,分纸技术在古代并不少见,他甚至见过有一幅画被分成了上中下三层。只要揭画的师傅技术到位,不仅不会对画作产生损伤,分出来的三幅画还都一模一样,都是真迹。

    唐邯青继续说:“左边的墨迹深一点,是上面的那一层;右边的墨迹浅一点,是

    洪安心里直打鼓,他不愿意相信唐邯青说的话,但又找不出任何毛病,甚至越看这两幅画越像是唐邯青说的那样。

    他偏头,小心翼翼地看向白齐栋,希望能从师父的脸上看出答案。

    白齐栋频频点头,脸上挂着笑容,眼角都挤出了一堆褶子。

    洪安的心彻底凉了下来。

    白齐栋笑呵呵地开口:“不错,不错,其他人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光是凭师父的表情和语气,洪安就知道了对错。

    他刚说了一个错误答案,现在哪还敢再开口。

    路峰就更敢不敢开口了。

    他看了看怒气冲冲的洪安,又看了看唐邯青。

    人不可貌相啊。这位小师弟没来上几天班,学术水平居然这么牛,至少比他这个总是被师父骂的人要好。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叹了口气,这可能就就是学霸跟学渣之间的区别吧。

    白齐栋上下打量了一眼唐邯青,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他原本都打算放弃这位徒弟了,可没想到这个小徒弟虽然工作态度不积极,专业水平倒是很可以。

    这个小徒弟如果能在他手上好好打磨打磨,未必不能成材。

    他将桌上的两幅画重新卷起来,说:“你们先去忙手头上的事吧。小唐,你跟我来。”

    这意思很明显了,跟师父一起修复这幅画的人定了。

    是唐邯青。

    白齐栋带着人往办公室外走去。

    路峰伸长了脖子看向白齐栋手中的那两幅画。

    他想着,过过眼瘾就行了。一来怕师门战火波及到他;二来如果跟师父一起修复这幅画,少不得挨骂、考试。

    哎,还是算了。

    洪安一直死死盯着唐邯青的背影,眼神中愤怒的火焰喷薄欲出。

    一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一个靠着脸蛋傍大款的人,居然抢走了他的工作!

    他气到想打人。

    但刚动了点力气,就吃痛地“嘶”了一声,是手腕传来的痛。

    他抬起手一看,即使贴着膏药都能看出来,手腕已经肿得老高。

    ————

    走廊里白齐栋抱着画卷走在前面,唐邯青安静地跟在身后。

    白齐栋说:“新馆长今天上任,我带你去见一下。”

    原本,白齐栋是打算带唐邯青去新馆长那办离职的。这会儿,他却准备带人去新馆长那说手中这幅《凤琉灯火图》修复的事。

    前后不到半小时,同样是带人去找新馆长,目的却千差万别。

    白齐栋带着人来到走廊尽头的馆长室,敲门走了进去。

    一进去,唐邯青那张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瞬间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他看到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那人站在落地窗边,阳光落在他的脸上,温暖的场景却改变不了他身上冰冷的气质,就如同喜马拉雅山顶永不融化的雪。

    白齐栋笑呵呵地介绍道:“这是新来的沈馆长。”

    办公桌前立着一张三角名牌,上面写着——

    沈儋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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