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身月白色的衣衫,虽然走得不慢,但气度却很是闲适,赫然正是太子庄项。他这种假模假式的姿态,甄朱实在是再熟悉不过,想必又是来没事儿找事儿的。见天色已经不算太早,甄朱不想跟他纠缠,便当即转身想要避开。只可惜,他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既然已经现身,便是早已经看见了她,哪里容她逃脱。此刻见到她想转身,他不但三步并作两步赶将过来,还边走边笑着打招呼道:“朱儿好雅兴,今日可也是来此处观月色,赏秋菊的么?”

    甄朱看着还没完全黑下来的天色,以及远远的那一片还没来得及绽开的菊花骨朵儿,不由得露出一抹冷笑:就算是找话题,太子殿下您也找得太牵强了点儿罢。不过,就算她能不咸不淡地揶揄他几句,大刺刺地表现出来压根儿没有配合他的意思,可碍着是在宫里,只要他已经开口喊住了她,她也没法子就这么一走了之了。

    再说了,就算再不想看见他,也不能当真“落荒而逃”,显得好像怕了他似的。左右,他那些伎俩,她是再熟悉不过的,不管他想要做什么,且放马过来便是。她自然是不怕的。

    就这么个片刻,太子已经走至她的跟前。想来今儿这事儿是有意为之,他穿的低调,身边儿也没带多少人出来。除了远远的地方有几个侍卫之外,跟着他的只有一个小太监刘全忠。虽说这位刘公公后来成了他身边儿的第一红人,但是现在,也就不过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罢了。

    只不过,很快地,他就表现出了与众不同的潜质。因着不待见庄项,甄朱草草地施了礼之后,就没再说话。而庄项方才已经开口问了一句,甄朱没有接话,他多少还是有些尴尬,一时间,也没吭声。

    他们两个这里都没开口,气氛难免尴尬,这就该轮到刘全忠出马了。一眨眼的功夫,就见那刘全忠笑得一脸灿烂,上前了半步道:“太子爷说的甚是,只有甄大姑娘和太子爷这样的雅人,才会有此雅兴。”

    一句话,就轻轻松松地将方才的冷场揭了过去。庄项得了这个台阶,不免也就笑着道:“偏你这奴才会说漂亮话儿,倒是好大的胆子。还不滚一边儿去,别碍着朱儿的眼。”

    那刘全忠十分狗腿地笑着,退到了一旁,一边儿退还一边儿一叠声儿地跟甄朱赔罪。

    看着这主仆两人一唱一和地做戏,甄朱只笑了笑,不置可否。那庄项却又笑道:“朱儿这一阵子,对孤生分的紧。可是孤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惹得朱儿多心了?”

    甄朱听得这话,倒是不由得抬眼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殿下言重了。臣女不过是恪守本分,不敢高攀罢了。”

    这话说得是够明白了。谁料那庄项见她这样,却也不着恼,只微笑道:“孤还记得那日在甘露寺初见,朱儿性子活泼、言语犀利,并不是如此模样。可是因着什么事儿,误会了孤?”

    心知他没那么容易放弃,甄朱的心情也是平静的很。她只站在一旁,静静等着他说完,面色仍是淡淡的。半晌,估摸着他有些沉不住气的时候,方才开了口,却只微微敛了眼,缓缓道:“那日是臣女失仪了,还请殿下不要见怪。此时天色已然不早,请容臣女先告退了。”

    她做出一副一分钟都不想跟他多呆的模样,庄项却完全不以为意,只是在她福身之后,上前了一步道:“朱儿不必如此,你我本有婚约,何须如此客套?”

    他一面说,还一面做出一副要来搀扶她的样子。甄朱心中愈发厌恶,当即斜着身子后退了半步,垂首道:“请殿下自重。”

    她表现得如此抗拒,庄项反倒是笑了。虽然没有再往前走,但却轻轻说了一句:“你逃不掉的,朱儿。你既然是这‘母仪天下’的命格,除了嫁与我,还能嫁给何人?”

    甄朱眉尖微蹙,正待说话,却忽然觉得衣袖被人轻轻拉了一拉。她转头看时,果然见到红蕊正有些焦急地看着自己。她心知这小丫头是在为她担心,便笑着看了她一眼,微微摇了摇头。然后方才神色淡然地转过身子,朝着庄项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且不说那圣女是否真有那等灵性,便是殿下,委实也是太过看得起臣女了些。臣女不过是一介弱女子,但求于风雨飘摇之中,安于一隅罢了。此前虽有婚约,但这两年劫难不断,实在无才无德、也无能无力常伴殿下身边。都中贵女甚多,殿下不若抛开过往,再觅佳人,方不负了陛下对您的厚爱。”

    她一气儿说了这许多,庄项那边儿却没有半点儿动静。按他寻常的性子,真到了有人冒犯他的时候,可不是这么安静的人的。她说的这些话,可谓每一句都带着刺儿,每一句都是插向他心里的刀子。他竟然就这么生生受了下来,表现得简直有些不像他了——毕竟他现在,还不是那个暴虐的君王,而不过是个野心勃勃、却又根基不稳的太子罢了。

    因着这一点好奇,她索性便抬起了头,直视着他的双眼。谁料,那一双漂亮的眸子中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淡漠和算计,隐隐约约地,竟然在里面浮现出了几许疼惜和悲伤。

    甄朱吓了一跳,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见到他没有说话的意思,便微微弯了弯腰,算是告别,然后干脆地装过身,准备离去。

    这一次,庄项并没有拦着她。只是在她行将走远的时候,忽然低低说了句:“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的心,都不会变的。”

    甄朱闻言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仍是脚不停步地径直穿过了园子,转过回廊的时候,正好见到一个也是一身锦绣白衣的人。却是丰王庄邛。

    他身边只跟着钱正阳,却也离着他有两三步远。不知道他已经站在那里多久,又听到了些什么,只是,他看着她的眼神,也是跟庄项如出一辙——充满着悲伤和怜惜。只是甄朱仍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现,静静朝着他福了福,便退开了。

    这明明是紧靠着闺秀们日常起居宫室的园子,原本就该是留着给姑娘们散心遛弯儿用的。谁知道她今儿第一次来,竟然就能够随便碰到皇子们,实在是有些蹊跷。看来,以后是来不得了。

    太子庄项也就罢了。这一位是个惯会装相的,即便他做出再深情的模样,也无法掩饰他嘴甜心苦、口蜜腹剑的本性。前世她嫁与他为正妃,后为皇后,十年盛宠,再温柔、再深情的时光都有过。然则,最后还不是镜花水月,一切不过是在做戏罢了。她与他耳鬓厮磨了十年,实在熟悉不过。甚至已经回想了起来,自己之所以慢慢沦陷,不过就是因着他偶尔显露的这深情而疼惜的目光。想明白了之后,如今再看到这样的目光,感动是一分都没有了,倒是生出了不少恶心和厌烦来。

    只不过,现如今她也做不了什么,只冷着他,由得他做跳梁小丑罢。总之,不嫁给他,这太子之位他是坐不稳的。这一世竟然没有诺蛮来使刺杀一事,还多了个曼宁圣女入了皇帝老爷的后宫,想来,一切更是未知之数了。要整垮他,并非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现在,她更关注的却是庄邛。

    这一位丰王殿下,在她的印象中,素来是那种快意恩仇的人物。若是他的眼中流露出与庄项类似的情感,那便大约是真的了。虽然多少有些难以置信,但,她到了这个时候,也已经隐约猜到了他的心思。无论他是不是当真有情,于她,都不是什么好事儿。帝位尚在其次,若是因此引来皇帝或是背后什么人的忌惮,她和甄家一家子老小,恐怕又有些危险了。

    此生她不想再掺和进夺嫡的事儿里,只想保住甄家,无论是谁,若是不能于此事有益,那就还是远着些的好。

    她心中想着这些事儿,外头却是什么事儿都没有耽误。跟着陆续出来散心的几个姑娘打过招呼,同徐萱谈论了几句她做的新诗,又应付完了不知打哪儿冒出来、噘着嘴抱怨说不带她玩儿的钱红之后,因着次日还要早起,她便同她们都告了辞,独自回了自己的小院子,准备休息。

    红蕊素来是个省事的,服侍着她梳洗沐浴,又为她铺好了床榻,便就熄了灯,退到旁边的屋子里候着去了。

    一时间,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她躺在陌生的床榻上,竟有些难以入眠。好在,这宫室十分精巧,设计也十分别致。虽开着两扇极大的门,但自有一面屏风阻隔,并不碍着什么。窗子是圆形的,蒙着雪白的窗纱。因着天已经渐冷,窗子是关着的。但便是如此,也觉得十分开阔,想来,若有月的夜晚,必得一室清辉。

    她一面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面想着在宫中这后面的两个多月又要如何做。待天色又晚了些,果然便有月色自窗外映照了进来,衬着窗前的花木,疏影摇曳,很有几分诗情画意。

    左右是睡不着,她索性披衣起身,站在窗前,轻轻推开了窗户。刚呼吸了一口秋夜微凉的空气,却忽见不远的地方,有个挺拔纤长的身影正静静伫立。她吓了一跳,定睛细看时,却终究按捺住了那声险些出口的惊叫,颇有些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轻轻道:

    “大人来妾身这里,也是要观赏月色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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