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萃听见她这么一说,倒是微微怔了怔,继而便笑了一笑,似乎很是愉悦。甄朱伏在他的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感受着他笑起来的时候胸腔中那微微的震动,恍惚之间,竟有一种久违的安心。

    这大约是她重生回来之后,经过这么些时日以来,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一直以来,她日夜思量,全神贯注地想着怎么防范白怜,怎么同太子退婚,最重要的是,怎么能保证甄家完好无损。这些事情,一件一件,让她没有片刻能安得下心来。就更是不要说,这接二连三的暗杀和算计,遇到的数次危及生命的危难了。

    可以说,她这么活着,已经很是不易,要活得安心,那真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儿。可是,这个人,在这一刻,竟然奇异地给了她安心感觉。好似,就这么依靠着他,她所有的问题就都能够迎刃而解,一切都不需要再操心一样。

    真是奇怪。不过只是数面之缘,几次救命之恩,便就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影响了么?明明,他连个男子,都算不上呢,更遑论是敌是友?大约,果然是这阵子逼迫自己逼迫得太厉害了吧。

    虽说是这样,在漫天的烟火灰烬之中,甄朱却还是将头埋在了裴萃的胸前,紧紧抱住了他,至少,这一刻,她安心,他也没有推拒。

    他没有推开她,她能感觉的到。

    这样,不就够了么?等过了这一截儿,就又有好大个阵仗,在等着她了。

    这一次,她不可以再退缩、不能再忍让,不然,便等着跟上一世一样,再跟全家一道儿,死无葬身之地罢。

    密林树木众多,似乎是为了保证安全,裴萃也有意无意地带着她在里面左突右转。然则即便是如此,他们也终究还是走出了林子,到得了安全之处。

    还没得缓过一口气儿来,甄朱已经听见一个女人哭泣着喊道:“可是把朱儿救出来了么?她没事么?裴萃!你还傻愣着干嘛?还不把她放下来?”

    裴萃身子一震,却仍是轻轻把甄朱放了下来。因着折腾的时间略长,甄朱终于脚踏实地之后,未免也有些头晕目眩。听得她这一嗓子,才激灵一下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她们现下正站在距离密林有段儿距离的一块儿空地之上,而不远处,那个花枝招展地朝着自己奔过来的女子,可不正是贵妃娘娘。

    她照旧十分热情地冲上来拉着甄朱上上下下地打量半天,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仍旧是那个等着心爱的儿媳妇赶紧嫁进门儿的慈爱婆婆的形象。

    果然不愧是个高手。

    甄朱因着头还晕着,故此也不耐烦再跟她敷衍应对,便只客客气气地道了个谢,便就不动声色地躲掉了她进一步的抚摸疼爱,仍旧笔直地朝着不远处走去——正主儿在那边,她也就没必要拖着脚步跟这女人耽误时间了。

    皇帝庄霸带着一队人马也是刚刚到了这块空地,另一边儿是策马跑得十分急迫的甄家父子三人。他们见了甄朱,连皇帝都顾不上了,三个人直接跳下马来,冲到甄朱面前便是一阵关心。安北侯钱老伯跟他儿子钱正阳也到了,但是按着礼节,还是先跟皇帝行了礼,才来问候了两句。奇怪的是,一直跟钱正阳腻在一起伴驾的丰王庄邛,却并没出现。

    甄朱先是跟父兄展示自己并没有什么大碍,又谢过了安北侯家的关心,这才终于有机会松了口气,上前了几步,朝着皇帝行礼请罪。

    再硬气,这过场还是要走的。毕竟,因着你一个大臣女儿的事儿,搅合了人家皇家一年里头最盛大的围猎活动之一,不管是怎么说,这罪肯定是非请不可的了。

    想来是皇帝看着她被那烟火爆炸熏烤得十分凄惨,也十分不落忍,便只挥了挥手道:“丫头不必多礼,快些着起来吧,人没事儿就好了,来人啊,赐座。”

    甄朱的“温婉有礼”技能又一次刷了几点皇帝的好感度,还当场就生效,作为“病号”有了个位子坐,实在算是收获不小了。

    根据前世里她跟这位公爹的短暂接触中收集的信息,皇帝老爷庄霸是极其不喜欢过于粗鲁和过于婆妈的人的,比如说,他让你坐,你话都不说就直接坐是不行的,但是废话半天不坐,那也就别想再坐了。于是,甄朱简明扼要地谢了恩,便坐了下来。皇帝老爷的心理被拿捏得十分恰当,故此就十分舒心,既然让甄朱都坐了,没道理让她的父兄们、还有她父兄的同僚们站着了。龙颜大悦之下,皇帝老爷大手一挥,也给他们几位都赐了座。等到大家都坐下之后,便就到了审问案情的时候了。

    首当其冲的当然是裴萃。他作为大内缉事司的指挥使,说着名儿倒是响亮,但其实,不过就是个太监头子,皇帝家的一个奴才罢了。这种时候,不要说坐了,就是站着都是给他脸面了。

    然则即便他躬身站在那里回话,哪怕是因着皇帝在气头儿上让他跪着说,他整个人的脸上,也都是那种宠辱不惊、云淡风轻的神色。就好像,这里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无足轻重一般。那股子笃定和淡然,连朝中许多文武大员身上,都未必能有。甄朱再一次看了他那身深色的太监服饰,头一次觉得,他是个太监这事儿,还真是有点儿可惜了。

    裴萃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注视,却只看了她一眼,便依然笔直地跪好,继续朝着皇帝回话道:“回万岁爷的话,那件事情已经查清楚了。”

    皇帝这才收回了怒火,缓了口气儿道:“说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方才几乎是将所有的不快都发泄在了裴萃的身上。那一顿子没头没脑,夹枪带棒的咆哮,一般人还真是扛不下来呢。

    谁料裴萃不但扛下来了,还跟个没事儿的人似地,应对自如,倒也的确是有他的特别之处。这也就难怪,不过十来年间,他就由一个默默无名的小太监,变成了皇帝跟前儿最红的、能够呼风唤雨、一手遮天的大太监头子了。

    此刻,见到皇帝这里有雨过天晴的趋势,他却仍是平静地道:“奴才确实已经查明了此事内幕,只不过,因着涉及到了宫里头的贵人们,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还请万岁爷示下。”

    皇帝先前已经咆哮了一通,原本已经舒坦了不少,听见这话,心里便又不高兴了起来,立刻拍了一下桌子,重新咆哮道:“怎么着?还真是宫里头的人做的?当着甄老犊子一家子的面儿,你这是说朕要偏袒屋里人,不管他闺女的死活了么?我倒是要看看这里头到底是谁黑了心眼子,你这死奴才既然是查着了,还不赶紧说。”

    裴萃恭恭敬敬地叩了个头,然后方才道:“既然是万岁爷有命,奴才便斗胆,要请出个人来了。”

    皇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意思是让他只管办,不管是谁干的,都要给甄家一个公道。这么大的面子,弄得老爹甄烈都有些感动,还差点儿起来谢个恩什么的,当然还是被霸气的皇帝老爷给“免了”。

    不过,等到看到裴萃请出来的那位“疑凶”的时候,大家的眼珠子却差点儿掉了下来。这不是……

    甄朱看着那人,先是愣了愣,而后才反应了过来,这不是丰王庄邛的贴身护卫常平么?上次在京都城郊,荒野里头,她第一次给庄邛“英雄救美”的时候,这位小哥儿不是还跟着帮忙着么。她回甄府的时候,还是他跟小安子一起护送的呢。怎地今儿就变成了“行刺”她的疑凶了?

    想起那次贵妃说的话,甄朱心中一动,不由得转过头去看着贵妃。果然见到她坐在皇帝身边儿,唇角掠过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似乎注意到了甄朱在看她,贵妃也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我早就跟你说过”的眼神,好像在继续跟甄朱刷好感度。

    甄朱朝着她微微一笑,然后却并没有再看她,径直把头转了回来。毕竟正戏,还在裴萃这边儿,不知道,他要如何处置这个“疑凶”,或是,更准确地说,这“疑凶”背后,那位真正的主使人呢。

    甄朱一念未了,已经见到裴萃站起了身来,朝着常平走去。常平身上还是穿着件儿丰王府上的黑色护卫制服,满脸的烟灰,浑身都带着烟熏火燎的气息,要是说他没出现过在方才爆炸的地方,那真是一点儿说服力都没有的。

    但是裴萃仍是冷淡地开口,问起了他的口供:“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这围场。”

    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常平却是咬紧了牙关,一个字儿都不说。裴萃问了两遍,都是如此,负责押着常平的他那两个手底下办事儿的太监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看看地手劲儿越来越大,裴萃却是仍不着恼,反倒喝止了手下那近似强迫的动作,转身朝着皇帝施礼道:“万岁爷,您也看到了,这位似乎是个硬茬儿,今儿是夏苗大典的好日子,故此奴才斗胆再请您的示下,不知道能不能在这里用刑?”

    皇帝听了这话,方待开口,却不知道怎地,转身问了贵妃一句:“贵妃你看呢?”

    贵妃看了常平一眼,又媚眼如丝地看着皇帝,柔声道:“臣妾哪里懂这些,但既然是万岁爷给臣妾这个脸面,臣妾便也就斗胆说一句罢。这个奴才看着倒是有些面熟,只不知道,在哪里见过了。”

    她旁边儿,跟着伺候的大太监汪德海忙上前了半步低声道:“娘娘,这是丰王爷府上的护卫,名叫常平,上回跟着王爷进来面圣的时候,娘娘在同万岁爷用膳,是奴才叫人招呼的他们几位。”

    贵妃这才笑着道:“既然是这么着,臣妾就斗胆求万岁爷一句,看在丰王爷的面上,便就别为难他了,看着也是个忠心耿耿的。”

    甄朱坐在下首,听着这话,不由得暗叹,不愧是贵妃娘娘,整个后宫里唯一能顺利爬到太后那个位置的女人。连这么一件小事儿,都做得如此天衣无缝,也就难怪,她能笑到最后了。

    这么菩萨心肠,恐怕连庄邛此刻在现场看着,听到她这么说话,也绝对会感动得不知怎么好的吧?

    可惜,他没在。

    这一点,虽然大家早就发现了。但经过贵妃娘娘方才这有意无意地提了一下子之后,便更是惹人注意到,连再糊弄着说是“风寒”的机会都没有了。皇帝听她这么一说,沉默了片刻,果然便又开始咆哮道:“老四呢?一个两个的,都跑到哪里去了。”

    他这话音方落,便听到斜侧方传来一个略有些嘶哑的男声,带了些不太易于察觉的颤抖,朗声道:“父皇息怒,儿臣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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