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乱之中,甄朱来不及多想,只得紧紧拉住缰绳,屈膝前倾,整个身体趴在马上,只求别摔得太惨。谁料她还没趴好,那马匹不知道怎地竟就忽然抽搐起来,死命地挣扎摇晃,她虽然用尽了全力想要稳住自己,但到底年纪还小、力气不足,终究还是被甩了下来。
几乎是她刚刚被甩出来的瞬间,那马儿便如同疯了一般往前冲去,没几步就悲鸣一声踉跄着倒下了。甄朱大骇,再看脚下,竟然是一个伪装极好的陷阱。因着表面的浮土和伪装被马匹踢开,底下的坑洞就露了出来,黑黝黝的、深不见底,显见是极具用心设计好了的东西,就等着人落网呢。
这样看来,今天这一劫是躲不过去了。甄朱听着耳边的风声,浑身一阵发冷,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疼痛。然则下个瞬间,她却忽然觉得腰间一轻,好似被谁抱在了怀中。
她心中一动,还未及睁眼,一股子柏木香便扑面而来。下一瞬间她只觉得整个人仿若飞腾了起来一般,却并没有什么头晕目眩的不适感觉,那一双手臂牢牢地将她抱住,稳如磐石。跟着,一个英朗的声音已经自头顶传来,柔声问道:“可伤到哪里了不曾?”
听到这个声音,甄朱的心中愈发笃定了此人的身份,一时间心情略微有些复杂,却终究还是缓缓睁开眼睛,微笑着颔首为礼道:“多谢丰王殿下相救,臣女无事,有劳殿下了。”
出手救了她的,居然会是丰王爷庄邛,这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意外之余,也有了些尴尬。
虽然说起来,无论前世今生,他们都早已经不是第一次相见,而且算上不久之前在城郊荒野的那次,这已经是庄邛第二次救她了。但她这番道谢的话却依然说得客客气气,甚至有些生硬和疏远。这除了前世里打过的交道不多,仅有的几次也不甚愉快之外,更多的还是对皇室之人本能的戒备和抵触。
正所谓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庄项上辈子那决绝的做法早已经让她对皇家人再没有半点信任。最是无情帝王家,父子兄弟尚且不能和睦共处,夫妻尚且可以反目,她与他不过是前世里头的皇嫂和皇弟,相识何必再相逢。
因着这么一出儿,她对住庄邛的时候,便多少有些不自然。
庄邛虽然性格豪爽,但也不是不懂察言观色之人。此刻听她如此说话,再看了看两人现在的姿势,倒是不由得也有些尴尬,脸色微微一红,低声道了声“得罪”之后,便忙不迭地将她放下了来。
他本来就生的一副极其英朗的相貌,此刻尚还是少年模样,又微微带上了些羞赧,竟有一种十分特别的魅力。像是初入江湖的年轻侠士,在爽朗中带了些青涩,愈发显得光明磊落,以致于让甄朱都觉得,自己方才对于他的那个想法,是颇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想来是前世里庄项对她的影响实在太大,竟似有些做了病似得,看着谁都不像是好人了,只盼着不要“矫枉过正”了才好呢。她心中略觉愧疚,故此,便有些不好意思地重新道谢道:“方才情势凶险,若不是王爷出手相救,臣女恐怕此刻已经凶多吉少,真是多谢王爷了。”
过了最初的那个别扭劲儿之后,甄朱这一次的道谢倒是出自真心,诚挚了不少。庄邛也终于平静了下来,想是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失态,多少有些自嘲地一笑,方才故作潇洒地道:“甄姑娘客气了,这不过只是举手之劳,又何须如此在意?只是,姑娘近来倒是颇有些多灾多难,须得多加小心……不知道上一次城郊密林之中,要伤姑娘的人可查到了?”
甄朱见他大大方方地说起这个事儿,倒是又将那戒心去了一分。只是一想到了那一次有惊无险的“被刺”经历,她不由得便收敛了笑容、微微蹙起了眉尖儿道:“尚未查到,只是圣人已经专门派了人来,这会子想来还是正在查探着罢。”
庄邛也不由得略微皱起了眉头道:“哦?竟是派了人的么?既是派了人,怎地却仍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知道父皇派了何人查办?”
甄朱略一迟疑,还是如实答道:“乃是大内御用缉事司指挥使裴大人。”
庄邛面色一变,十分诧异地道:“父皇派的人,竟是裴萃?”
甄朱见自己提到了裴萃之后,他面色便忽然有变,倒也有些弄不明白了。正待问一句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却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了一个清冷的声音:
“正是咱家,不知丰王殿下有何高见?可是觉得咱家负责此事有何不妥?”
真是说曹操,曹操便到,看来这一位竟当真是那种“说不得”的人啊。甄朱心中微哂,却是连头都懒得转,只立在原地静观其变。
而庄邛闻言先是一怔,面色也愈发难看了些。但他这表情却也不过只维持了片刻,很快便恢复了先前的冷静。他素来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此刻当然也就不绕弯子,直接盯住了甄朱身后那人,大大方方地道:“既然是父皇之令,本王又如何会觉得不妥?更何况是裴公公亲自领的命……阖宫上下、京都内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裴公公素来是个稳妥人儿呢。”
裴萃却仍旧站在甄朱身后不远处,微笑着应道:“不敢不敢,咱家不过是一介奴才,替圣人、贵人们跑跑腿儿罢了。若论‘稳妥’二字,哪里比得上素有侠名的丰王殿下?这三番两次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偏巧儿救的还都是甄家女眷,真是让我们缉事司都自叹弗如啊。”
庄邛冷笑一声道:“裴公公真是客套了。若不是缉事司没用,让甄姑娘屡次遇险,又如何轮得到本王出手?”
两个人虽然都温文尔雅、语带笑意,但说的话却一个比一个“别有深意”,听起来倒有些火光四溢的感觉。甄朱此刻已经听得呆掉了,暗道这两人莫非有何宿怨,怎地一见面就如此剑拔弩张。不过她主要的注意力却还是没停留在他们身上,仍然在想着,到底是谁,这样三番两次地要置她于死地。
她这里正走着神儿,裴萃却终于慢慢地走了过来,朝着她行了个礼,低声道:“今日又教甄大姑娘受惊了,咱家领命查案、理应要护得姑娘周旋。此番实乃咱家之过,还望姑娘恕裴某失职之罪。”
他说的客气,甄朱自然也只有说了几句客气话儿回他。待到客套完了,甄朱抬眼一看,果然见到他今日照旧是一身亮瞎眼的宫廷精品装备,但穿得却是与上次完全不同。虽然衣服主体仍是黑色的厂卫款制服、但上面多了不少红色的纹饰,样式也有些猎装的意思。除了那些打眼的红色纹饰之外,这基本便是宫中十分流行的内监头目陪皇族们狩猎时候的服饰了。上一世里头甄朱也见到过宫中好些禁卫头目们穿过,但没有一个人,能穿出他这样的味道。看来即便是内监,也是要看脸的。
他原本在她的身后,此刻走过来,离着她便又近了些,那一种带着异域风情的美貌便愈发地让人无法抗拒了。甄朱默默苦笑了声,暗暗感叹了句真是妖孽,却终究还是先移开了视线,重新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此刻最该考虑的事情上。
一次两次的险局都如此精心设计,还拐弯儿抹角地都牵连到了贵妃,居然也都是有惊无险,救她的偏偏又都是丰王。事情简直愈发地扑朔迷离,看来,幕后之人当真高明之极,下的一手好棋。
只是,他或是她的目的到底为何?指望着别人看来是靠不住了,还是要自己多费心才行了。
无论多么精巧的局,都会有蛛丝马迹,既然从外头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那少不了还是要另外寻找线索了。
这么一想,她便又注意起方才那匹忽然失足发狂的马和精心布置的陷阱来。既然是人为布置的东西,那说不准,上头便有什么线索呢。
想到这个,她也无心再应付那两个人,转头便要自己去查看。未料到她才转过身,那两位便十分有默契地停下了唇枪舌战,一同护在她身前,抢先她一步查看起那马匹的尸体来。
这匹马乃是皇帝方才临时起意,现场钦赐给她的,原本自然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但现在再经过他们三人仔细查看,却见它的一只前腿的关节处,竟插着一枚极其细小的银针。
裴萃面色十分凝重,当即取出银丝手套,小心翼翼地将那整根针□□。甄朱初时还不觉得什么,仔细看时,却见那针芒上有些许发蓝,显然是淬了毒的。
看见这个,庄邛的表情也有些凝重,正待说话,旁边却呼啦啦来了一群人。甄朱还未及反应,已经给人抱了个满怀。她微微一怔,抬头一看,抱住她的却是贵妃。但见她泪流满面地道:“谢天谢地,朱儿你在这儿呢,可总算是找着你了。我方才听见他们来报,说你摔下了马,真是把整颗心都要吓出来了。来,让本宫看看,可伤着哪里没有?”
她紧紧勒住甄朱的身子,当真如同抱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甄朱给她勒得有些喘不上气来,却还是勉力露出个微笑道:“有劳贵妃娘娘挂念,臣女并未伤着。”
贵妃又抱了她一会儿,才总算把她放开了,转头却冲着裴萃发作道:“裴萃,你们是怎么办事儿的,若是我们朱儿出了甚么事儿,你有几个脑袋够皇上和本宫砍?”
裴萃早已经跪倒在地,周围人等也跪倒了一片。甄朱转头看去,果然见到皇帝的车驾就在不远处。看见那抹明黄色朝着自己这边儿移动过来,身边的庄邛和贵妃都躬身行礼,她连忙也跟着行了大礼,趁机朝着后面退了两步,才总算彻底离开了贵妃的掌控。
那一边儿皇帝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们跟前儿,先免了贵妃、庄邛和甄朱的礼,见到裴萃,却也瞪着眼睛道:“贵妃说的是,裴萃,可查到了什么没有?到底是谁要跟朕的儿媳妇儿过不去?”
甄朱听他这么一说,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好,这还没过门儿呢,就已经是儿媳妇儿了?甄老爹去宫里头闹了一回,还没让他老人家改变心意?看来得再下猛药了。
她这里想她的,那边儿裴萃却仍是垂头跪在地上,恭敬地回道:“回皇上的话,上回城郊密林之事,已有线索。奴才方才也在此次出事的马匹上取到了证物,事情的来龙去脉奴才已有了些眉目,只是此事恐牵扯极大,还请皇上宽限几日,奴才定当尽心竭力,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
皇帝听了这话,总算不再瞪眼睛了。他撸着胡子看了看裴萃又看了看甄朱,终于点头发话道:“既然如此,你且起来罢。甄老犊子脾气不好,你等会儿亲自送丫头回去,好生同他说说,可别让他再跑宫里头找朕打架了。还有,这几日再多派几个人,好好保护丫头的安全。”
裴萃跪着谢了恩,方才站起来道:“奴才领命,必定鞠躬尽瘁,护得甄大姑娘周全。”
如此皇恩浩荡,甄朱也只好重新施礼谢恩。未料她还没起来,已经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状似无意地问道:“既然是裴指挥使负责甄姑娘的安危,四皇弟又如何会出现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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