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朱回到府中,早有家人出来迎接。因着今日休沐,她父亲甄烈和两个哥哥都在家。因听得家人秉报,想是觉得被别人家的人护送回来有些不妥,便也亲自出来接着。
待到甄烈一出得门来,看见甄朱坐着的马车上那些刀剑的痕迹,又见到跟着车来护送甄朱的竟然是小安子和常平,便不由得愣了愣。
片刻后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便立刻转头把甄朱的大哥和二哥叫过来吩咐了几句,看着他们领命去了,然后方才亲自护送着甄朱进门。
甄朱在马车上隔着被捅得都是窟窿的车帘子将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猜到两个哥哥是被派去寻庄邛,却也不甚在意。
因为她此刻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同甄烈商议。
她甚至顾不上先去跟母亲请安,只打发了红蕊紫莎先去回个话儿,便径直同甄烈道:“老爷此刻可有事情没有?女儿有几句要紧的话,要同老爷说。”
甄烈见她如此,也愈发觉出了此事非同寻常,便也交代了从人几句,然后便直接带了甄朱回他的书房说话。
到得书房,甄朱也不兜圈子,请甄烈摒退了众人之后,便开门见山地道:“老爷近来在朝中,可曾与何人结怨?”
这话一问,甄烈的表情便有些微妙了起来。他看了看甄朱,沉吟了片刻方才问道:“朱儿何出此问?”
甄朱冷笑一声道:“看起来有人不想咱们家同太子联姻呢!”
听了这话,甄烈的表情便立刻变了。他看了甄朱一眼,转身顺手将书房的门关上了,方才朝着她沉声道:“这是怎么一说?可是今儿个出了什么事儿?”
甄朱便一五一十地将方才的遭遇同甄烈说了。末了又添上一句道:
“这起子人竟能借着贵妃的名头来咱们府中接人,又能在半途中公然动手,委实胆大妄为的很。而此番动作,纵使未能成功取了女儿性命,也多少于女儿名节有损,必能教咱们同贵妃太子生了嫌隙。如此一石二鸟之计,着实高明,其幕后主使者,恐非寻常人。
甄烈在她叙述的过程中面色愈加凝重,听到了这个时候,却略带诧异地开口道:“你竟是如此想的?”
甄朱笑道:“女儿也是因着今次又算是死里逃生了一回,故此便难免多想了些。即便是毫无用处的胡思乱想,也想着同老爷说说。倘若能万一有个一分半分用处,也算是不白受了这一场惊吓。”
甄烈又沉吟了片刻,面色虽仍是十分凝重,看着她的目光却已经同先时有些不一样了。他索性直接问道:“依着你看,此事要如何处置?”
甄朱笑道:“女儿虽没有什么见识,但也曾有幸被老爷亲自教养了数载,还知道‘敌已明,友未定,引友杀敌,不自出力’。又有‘逼则反兵,走则减势,紧随勿迫’,此二法皆老爷素日极为推崇之用兵道法,虽用于此处稍嫌不恭,但女儿却觉得不能不说是甚为合适,不知老爷以为如何?”
甄朱说的,正是三十六计里面的“借刀杀人”和“欲擒故纵”。
她年幼时,甄烈确实曾经抱着她教她读过,此刻说出来,他倒也不至觉得惊世骇俗。想来还不由得生出了几分亲切感,反而难得地多问了一句道:“你这么个想法倒似有些意思。只是朱儿,我且再问你,此事若是由你来处置,你却到底打算是要如何来做?”
甄朱也不迟疑,立刻笑道:“女儿驽钝,又经过这一场如此大的惊吓,自然是要‘不支病倒’,恐不能,也不宜再入宫,侍奉太子去了。还请圣人和贵妃娘娘另觅都中德才兼备、家风上佳的闺秀,为太子良配罢。”
甄烈听了这话,愈发动容了。
他沉思了片刻,又从上到下地细细打量了甄朱一番,不免叹息了数声,方才拈须微笑着道:“朱儿到底大了,愈发地知事明理了。只是此事今后你也不必再多想,我自会与你母亲和哥哥们好生商议。现下你且先回内院去,好好歇息歇息,教你母亲嫂子给你压压惊罢。”
甄朱答应了一声,便就告退了。出了仪门的时候,还看见甄烈站在书房调兵遣将。想来她方才的那番话,纵使不能将自己跟太子的婚约搅黄,也至少能让甄烈心理上有些松动了。
他到底是个极其疼爱自己的慈父,若是他能支持自己悔婚,那就最好不过了。毕竟荣华富贵再好,也要有命享受才行。更何况,这些东西于他也好,于甄家也罢,不过都是些锦上添花的事儿,犯不上拿着独生女儿的命来冒险。
有些种子,只要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要是再悉心地浇水施肥、除草杀虫,便定能开出叫她满意的花来。
甄朱抬头挺胸、仪态万方地随着甄烈指派的两个妥善下人往内院走,心中不由得舒了一口气,连远远地看到庄邛跟着两个哥哥一道儿朝着甄烈的书房而去这个事儿都没怎么留意。
且不说甄烈并甄朱的两个哥哥是如何招待她这位救命恩人——大名鼎鼎的丰王爷庄邛的,单说甄朱一进了内院,就早被候在那里的两个嫂子和母亲抓了个正着这事儿,就够她烦恼好一阵子的了。
两个嫂子的力气都不小,又显然是有备而来,再加上母亲容氏从旁助阵,简直弄得她个措手不及,毫无反抗之力。
她有些晕头晕脑地接受了母亲和嫂子们的轮番轰炸式问候和安慰,才说了两句“就是吓了一跳”、“并没有什么大事儿”之后,便不由分说地被两个嫂子搀扶着,“拖行”至母亲容氏的正房坐下了。
乍然之间被母亲和嫂子用如此疼爱、惋惜的目光盯着,甄朱倒是有些不大习惯。等到看见红蕊和紫莎那面色苍白、惊魂未定、泪眼朦胧的模样,她倒是猜着了缘由——想来是这俩丫头回禀的时候太过“实话实说”了,把大家都吓着了。
她原本还觉着紫莎虽然不大靠谱,但红蕊还是个稳妥人儿的。谁料到还是把事儿办成了这个样儿,想来是这回的事儿实在太大,超出了这丫头可以承受的范围了,故此也再难保持素日的冷静了吧。
到底都是一家人,正所谓关心则乱,她们会如此,便是表明她们还是非常在意自己的。甄朱想到这里,倒是又有些感动。
她轻咳了一声,正打算再说几句话安慰安慰她们,好好给她们压压惊,却忽然听得母亲容氏道:“罢了,你们也不必再多说了,且陪着你们妹妹,好生坐坐,歇息歇息。老爷这会子唤我过去呢,我去去便回来。”
两个嫂子恭敬地起身应了,又带着甄朱一齐恭送了容氏出门,这才转了回来。
甄朱本来想着两个嫂子素来听话孝顺,这件事到此便是告一个段落了,谁料容氏前脚刚走出院门儿,后脚两个嫂子已经重新拖着她回到厅内坐下,继续“审问”。
二子嫂颜氏素来直爽,拉了她的手,径直问道:“今儿倒是怎么一回事儿?我听红蕊和紫莎说,竟有人冒充贵妃的人半路上对你动手?”
大嫂子蓝氏更是快人快语,冷哼了一声道:“哼,那些人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对勇国公府的人动手,真是不想活了!老爷怎么说?可要我叫了娘家父兄出面查查?”
甄朱见她们俩如此说话,实在颇有些同仇敌忾的意思,心中不由得就一暖,忍不住拉着她们的手道:“我并没有什么大事儿,倒是教两位嫂子费心了。”
她一面道谢一面还是简单将事情的经过又说了一遍,但略下了自己那个将计就计的想法没提,顺便又小心安抚她们道:“嫂子们且少安毋躁,不如且等太太回来罢,此事我已经回过老爷了,想必老爷太太商议了之后自有决断。”
两个嫂子听她这么说,便也只有暂且作罢,又同她闲话了两句就送她回自己院子了。
甄朱一回去,见左右没有旁人了,便随口问了句紫莎红蕊是怎么跟太太奶奶们回话儿的。红蕊便忙拉了紫莎跪下道:“是奴婢们吓破了胆,这才同太太奶奶们全都如实说了。”
甄朱道:“全都说了?连被什么人救了都说了?”
紫莎还要说什么,红蕊却垂头道:“是,奴婢一时心急,没多想,全都说了,请姑娘责罚。”
甄朱见她们俩如此,倒也不忍再多说什么了,只叹息了一声道:“且都起来说话罢。我知道你们也是好心,太太奶奶们也都忧心我的安危,自然也要逼着你们全说了的。此番就算了,但若有下次,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太惊动了太太和两位奶奶的好。”
两个丫头答应着站起了身,然后便服侍了甄朱沐浴更衣,又传了膳,简单吃过了后,便就等着容氏那边儿的消息。
果然,没过上一个时辰,母亲便带着两个嫂子来了。她们向她传达了甄烈的决断,果然是要用她提的那个将计就计,借刀杀人的法子应付皇家和那躲在暗处看不见的敌人了。
大嫂子蓝氏颇有些兴奋地告诉她,听说老爷甄烈已经亲自入宫去请旨了,她同皇家这亲事,多半是要黄了。
蓝氏素来不待见皇家的人,早就不看好甄朱入宫,这会子有这么个机会,她自然是十分高兴的。故此也不避讳什么,有话就直说了出来。
甄朱心中也十分高兴,因着都是自己家人便也没十分遮掩,索性也认了自己提出要装病的事儿。这一来便引发了两个嫂子的热烈讨论和积极出谋划策。
容氏也笑着由她们胡闹,但不知道为何,甄朱总觉得母亲似乎有些心事重重的,不过她不说,甄朱便也不好问。左右她是真的不想再嫁给庄项,这一次的机会这么好,她肯定是不能放过的。
事实证明,她想的还是太简单了。晚上才跟母亲嫂子们一块儿用了饭,便听得有人传话道:“老爷请太太,两位奶奶并大姑娘一道儿去花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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