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个好东西,  但也不是个好东西。

    远在滨市的周听而今晚也喝了点酒,因为老板祁衡仁有个小小的应酬。

    所谓艺术家的朋友,大多也是艺术家。今晚这个小应酬,  来的都是什么大学的教授、老师,以及知名的画家和雕塑家。

    周听而感兴趣,  祁衡仁便带着她一起去了。

    去的倒也不是鱼龙混杂的地方,  就在滨市挺有名的五星级饭店雅间。进去时,里面已经有人等着,乌烟瘴气的。祁衡仁站在门口说了句:“都别抽了啊,  我这儿带了个女士。”

    那些叼着烟的立马都给掐了,嘴里说着:“好好好,老祁都开口了,  哪有不遵命的道理。”

    还有人去动手开了窗,  为的是让里面的烟味能快速散去。

    周听而那会儿站在祁衡仁的身后,看了眼他修剪利落的发尾。他今天穿白色短袖和运动款式的短裤,  脚踩一双运动鞋,看着倒是比平时更阳光一些。

    这帮人都挺随性,虽然有自己的独特个性,  但是都很尊重其他人的想法。和这样的人坐在一起,不会觉得拘谨,因为即便不认识,  他们都会对你微微笑。

    周听而坐在席间插不上话,就自己小口小口吃菜。祁衡仁就坐在她的旁边,  时不时看一眼她。发现她挺挑食,葱和香菜不吃,  姜蒜不吃,  肥肉不吃,  吃青菜还会挑出老叶。

    有位莫约三十左右的女士在众人的起哄下清了清嗓子,准备唱歌。

    她是学美声的,正儿八经的科班出身,据说下半年就要去大学当老师。

    “今天刚好在餐桌上吃饭,那我就献丑一曲《什锦菜》。”她说着朝旁边一位年龄相仿的女士道:“宝贝帮我伴奏一个。”

    对方爽快地说好,拿出一个周听而都没有见过的乐器。

    接下去就是精彩绝伦的搭配,在轻快的音乐声响起时,漂亮的女生开始演唱:“good-bye  joe,  he  gotta  go,    oh    oh  he  gotta  go-pole  the  pirogue  down……”

    随着歌声,有男士起来轻轻晃动身体,开始跳舞。不是轻佻的舞姿,周听而也不懂那是什么舞,只想到了自己很小时候看过的民国电视剧,仿佛摇身一变来到了上海大舞厅。

    一桌人一晚上都在谈论各个领域的艺术,他们有各自的作品,年纪轻轻,都器宇不凡。

    周听而真的特别喜欢这种氛围,她放下筷子,如痴如醉地看着眼前的场景。祁衡仁招了服务员,低声点了一道菜,特别叮嘱不用加葱香菜。

    歌曲间隙,乐器发出的声音轻快好听,周听而好奇看着。那乐器是用嘴巴吹的,梨形,上面有不少小孔,随着吹奏,手指在上面的小孔上游走着。

    祁衡仁俯身,在周听而耳边低声道:“这是汉族特有闭口吹奏乐器,一般用瓷、玉、骨、陶土制作,现在列入了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距今大约有七千年的历史,名叫埙。”

    说话时不得不离得近,像是在咬耳朵。

    周听而的耳朵里原本充斥着各种声音,但这会儿只听得到祁衡仁的声音似的。他的声音低低的,沉沉的,哑哑的,和这乐器的音质完全不同,却格外吸引周听而。

    周听而问:“什么xun呀?”

    祁衡仁抓起周听而的手,用粗粝的指腹在她的手掌心一笔一划写下来这个埙字。

    周听而完全不知道祁衡仁在自己手掌心写的是什么,只觉得因为他的触碰,手掌心像是有股电流一点点蔓延自己全身。

    最后祁衡仁问她:“知道了么?”

    周听而什么都不知道,但她呆呆地点点头。

    接连两首歌结束,一道热腾腾的什锦虾仁端上了桌。

    祁衡仁特地将这道菜转到周听而面前。

    热闹过后,包间里一下子好像冷清了下来。

    有人开口:“老祁,今晚这个局可是因为你组的,你这一晚上怎么连句话都没有?”

    祁衡仁慵懒地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搭在椅背上,整个人看起来放浪形骸,闻言笑道:“听听歌多惬意,我一个俗人说俗话,有什么劲儿?”

    “你还俗?那我们还要不要活了?”

    周听而伸出筷子夹了块虾仁放入口中,眼底一亮,又夹了一块。

    祁衡仁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周听而,端起桌上的酒杯淡淡抿了一口。喝的是纯白酒,不用一两杯,用的高脚杯。纯白色的液体装进玻璃高脚杯中,看着好像也多了一分优雅。

    他们这帮艺术家就是要打破常规,谁说白酒就要小酌一杯?我们偏不,我们就是要大杯喝酒,大口吃肉。

    今晚这局还真是因为祁衡仁组的。

    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和祁衡仁有过一些交集,祁衡仁的性格不羁,什么都懂一些。

    话题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一下子转到了周听而的身上。

    忽然有人说:“老祁,你女朋友是做什么的?”

    周听而闻言浑身一热。

    祁衡仁笑得吊儿郎当:“瞎说什么?我助理。”

    “你助理?”众人笑得意味不明。

    这一晚上,祁衡仁宝贝似的护着身边的人,又是给人端茶又是给人换菜的。

    到底谁是谁的助理?

    祁衡仁语气似开玩笑,声线却冷了些:“少胡说八道,小丫头脸皮薄,别给我吓跑了啊。”

    周听而脸皮是真的薄,几句话她已经面红耳赤,下意识去拿旁边的水杯喝水。

    祁衡仁想阻止的时候,她已经喝了一大口。入口的白酒辛辣,她一下子呛得泪眼婆娑,赶紧换了一杯。

    祁衡仁伸手揉了揉周听而的脑袋,笑得宠溺:“傻不傻?”

    周听而红着一双眼,满脸无辜。

    饭局结束之后便没有再组局,各自回家。

    祁衡仁喝了酒,尤其想要抽烟,但烟不能抽,他嘴上叼了根棒棒糖。

    夏日城市的夜晚带着浓浓的燥热,从包间里出来,热浪似乎要将人席卷。

    叫了代驾还没到,祁衡仁上了车,开了空调,让周听而上来。

    车里没放音乐,两个人就干干地坐在后座上。他身材高大,这车也大,衬得周听而倒是小小一只。

    周听而忽然就有些局促起来,下意识拿出手机想玩,听到老板叫她:“周听而。”

    她条件反射地啊了一声,有些茫然地看着祁衡仁。

    祁衡仁深邃的眼眸望着周听而,似在斟酌如何开口。想了很多,婉转一些的话术也不是不会讲,再天花乱坠一些也没什么问题,毕竟他高考语文作文是满分。

    不过到最后,他只对周听而说了简单的一句话:“对我有感觉么?”

    周听而的心扑通扑通狂跳着,那何止是一点感觉,她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小丫头的一举一动都看着祁衡仁的眼里,不用她说,他也有了答案。

    于是他乘胜追击,又直白地问:“要不要试试做我女朋友?”

    不夸张得说,周听而当时真有点懵。

    可她却淡淡地回了一声:“哦。”

    “哦是什么?”祁衡仁笑着靠近,他将手掌心覆盖到她贴在座椅处的手背上。

    粗粝的掌心轻轻揉搓着她细腻的手背,一股股异样的情绪在周听而的心里蔓延开。许是今晚不小心喝了一口白酒,她整张脸一直红红的,像个水蜜桃。体温也越来越高,身体越来越烫。

    继续准备靠近时,祁衡仁的手机铃声响起,是代驾来了。

    周听而吓得立马把手从他手掌心抽开,被他霸道地抓回来。

    “躲什么?女朋友。”

    夏天的日出早,清晨不过四五点,外面已经是天光大亮,太阳并没有完全探出来。

    因为酒,苏听然昨晚一夜没有怎么睡好,辗转难眠。睡到三点的时候她的酒已经彻底醒了,这才发现自己床上的那只毛绒玩偶不翼而飞。

    睡不着,索性也就不赖着。苏听然早早起床,今天准备去另外一座山。她依旧戴了一只草帽,身穿清凉的防晒衣。防晒倒不是因为怕被晒黑,而是怕被晒伤。

    只不过准备出门的时候,商之巡喊住了苏听然,他要跟她一起。

    外头到底还有点昏暗,苏听然拧眉:“还是算了吧,你昨天刚中暑呢。”

    “已经好了。”

    话说完,商之巡也拿了一顶草帽,自顾自往外走。

    苏听然没再阻拦,和他并肩。时不时看看他,倒是觉得他也挺入乡随俗。

    在这里的几天商之巡穿着粗布休闲,不是在集团上班时那样矜贵,看着倒是有种糙男人的野蛮味道。不得不说这张脸是真的加分,扛起的任何造型。

    上山的一路两个人也没有什么话,倒是尾随而来的赛格一直喘着气。

    赛格现在对于上山的路算是熟门熟路,自顾自往前走着,尾巴一晃一晃。

    苏听然想到自己昨晚借着酒意对商之巡的所作所为,忽然笑了一下。

    商之巡斜了她一眼:“笑什么?”

    “没什么。”

    她不说,他也不多问。

    随着两个人步行上山,走上台阶,一路上肉眼可见都是青绿的果树。这个点山上已经有人在采摘果实,苏听然路过时一一打招呼,所有人的称呼她都记得:“李伯,那么早啊!小心点哦,注意脚下树枝。”

    罕见苏听然身边有位男士,李伯笑着:“这人是你老公啊?长得真俊。”

    村子里的人说话直白。

    苏听然笑了笑,不承认不解释也不介绍。

    继续往山上走,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昏暗的天也渐渐明亮起来。等到他们走到一处空旷的山腰,一抬头,便是金灿灿的日出。

    苏听然停下脚步,提示商之巡:“你看。”

    商之巡随之朝那天边望过去。

    最先映入眼帘的,也是最吸引人眼球的便是光。

    柔和的光芒和即将消逝的黑夜交替,蔚蓝清澈的天,刚刚破晓的黎明。小半圆的太阳刚刚升起,从山峰后面露出来,被切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半圆。

    半圆的太阳很快升空,变成一个黄橙橙的圆盘。那些光洒在山顶,洒在绿树上,洒在人间。

    眼前的场景对苏听然来说再熟悉不过,她小时候就在经常往山上跑,经常能看到日出日落。但她看到,商之巡的眼里有曙光、有金灿灿的峡谷、有稠密的绿树青山。

    四周似乎也渐渐变得吵闹了起来,商之巡听到不知名的小鸟在叽叽喳喳,整个世界开始变得生动。

    商之巡看着光,又转过头来看着苏听然。

    忽然就体会到了一句话:世间万物都比不上她。

    这日出再好看,再完美,若是没有她在身边,便不再那么精彩绝伦。

    苏听然没有留恋这日出,看了一会儿之后继续往山上走。

    商之巡也就不再留恋什么,跟随她的步伐往前走。

    只不过走了几步,苏听然脚步一顿,感觉到一股热流。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她伸手捂住小腹,弯下了腰。

    商之巡随即勾住她的腰,将她揽入怀中,神色紧张:“怎么了?”

    “嘶……”苏听然倒抽一口气,“痛……”

    她这种反应似曾相识。

    商之巡了然地问:“痛经?”

    苏听然小腹一阵一阵地抽着,说不出话来。

    商之巡转而走到她的面前,微微俯身,示意她上自己的背。

    苏听然本想扭捏一下,商之巡却是不容置喙的语气:“乖,上来。”

    实在抵不过小腹太疼,苏听然爬上了商之巡的背。她的双手勾着他的脖颈,也将脸贴在他的脖颈上。

    “商之巡,会弄脏你衣服……”

    商之巡没好气地拍了一把苏听然的臀部,“你还管得了这些?不疼了?”

    “好疼的……”

    商之巡将脸侧过来一些,贴了贴苏听然的脸:“忍一忍,我背你下去。”

    很亲昵的姿势,苏听然闻着商之巡身上熟悉的气息,心里酥酥麻麻的。她望了眼下山的路,还很遥远。他真的背她下去,这双腿估计也别想要了。

    赛格这个时候还一蹦一跳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前面挡路。

    商之巡呵斥一声:“赛格,让开。”

    苏听然轻拍了一下商之巡的肩说:“你对它那么凶干嘛……”

    说话声还很虚弱。

    商之巡气笑,又忍不住侧头蹭了蹭她的脸,有些吃味地说:“你对这狗比对我好。”

    “我对你还不好啊?真不好早就赶你出家门了。”

    “所以心里有我是么?”

    她沉默,不知道是痛的还是其他。

    商之巡没有继续追问,下山的路比上山的路难走,尤其还背了个人,但他走得小心翼翼,步伐快且稳。

    日挂高头,苏听然依偎在他的背后,忽然就觉得很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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