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姐,本公主也要回宫,正好顺路,不如一道走一段吧。”刚出了钟粹宫的门,六公主从后头追上来,挽住苏锦的手臂,状似亲昵道。

    苏锦心中不适,她与六公主才第一回见面,公主就做出这样亲近的动作,事出反常必有妖。借着行礼的动作,苏锦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臂,稍稍拉开了些距离。

    公主好似没注意到,只让她不用多礼,虚扶了一把,待她站定,双手又缠了上来。

    “苏小姐,听闻你幼时是在麓山书院识字启蒙的,那书院有男学子和女学子,你们会一同上课吗?”六公主状似无意问道。

    离阳礼法规定,男女三岁不同席,更何况世人皆知麓山书院有专门的女子学堂,怎会同男子一道上课,公主这番话问的好奇怪。

    苏锦细细揣摩着六公主话里的意思,小心翼翼地回答,“回公主,书院有单独的女子学堂,师长也是同男子学堂分开的,所以日常并不会一道上课,如果碰上院长公开讲课,那也是须得连续四个学期得优才有资格入内。”

    “原是这样,因为我曾听闻你与薛府大公子是在书院认识熟络的,想着是否曾一道上过课的缘故。”六公主一只手抚着另一只手上的护甲,一边侧头盯着苏锦,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

    “公主多虑了,薛公子是民女三哥的同门师兄,偶尔几次在书院门口遇见,打过招呼而已,算不得熟稔。”原来是为了薛师兄,舒晴有些失笑,她平日里都是绕着薛彦文走,哪里与他熟络了。

    “是吗?苏小姐应该从未来过皇宫吧,现在时日还早,不如随本公主去御花园走走?”见苏锦神色坦然,眼底一片清明,不似说谎,六公主眨了眨眼,开口相邀道。

    这个时辰,哥哥们刚从乾清殿议完事去各宫看望自己的母妃,大多要经过御花园。以她这姿容,说不定就被哪个哥哥看中收入府中,届时薛府便再无借口不议亲了。

    “多谢公主的好意,御花园乃圣上休憩之地,民女不敢玷污。且民女今早吹了风,眼下有些头晕,只怕会扰了公主雅兴。”苏锦做扶额状,眉头紧锁,似是真的头疼。

    “当真不舒服吗?这里离御花园不远,正好可以在御花园的庭阁中歇息一会儿,来人,扶苏小姐去闲云阁歇息一下。”

    苏锦心中苦笑,她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被半是强迫半是挟持地扶到御花园中的凉亭坐下,苏锦依旧装作头疼的模样,依在清凉的大理石桌上,对面坐着六公主,正悠闲的喝茶。

    六公主毕竟在宫中生活了十几年,日常也会借着身份帮母妃争宠,所以察言观色的本领自是强出苏锦这等没怎么经历过后宅内斗的官家女子许多。她早就看破这苏小姐是在装病,只是她有自己想要争取的东西,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果真,俩人坐了大约一刻钟的时辰,远远走来一行人,瞧着打头阵的人流光溢彩的华贵服饰,应当就是哪位刚从后宫出来的王爷。

    一行人越行越近,六公主眼里泛光,起身扑到凉亭边,挥手呼唤,“五哥”

    五皇子,宣王,六公主一母同胞的哥哥。苏锦垮着脸,心中郁闷更深。

    宣王刚从母妃淑妃的宫殿中走出不远,正打算往宫外走,才路过御花园时,便见亲妹妹在凉亭中同一背对他的女子说话。他今日约了下属官员议政,不便久留,原本只是想简单照面就走。故妹妹起身唤他时,他远远地点头颔首,身子往另一条路上拐。

    见哥哥要走,六公主有些不乐意,等了这么久才来一个,这要是走了,今日的心血不是白费了。赵嫣语提起裙摆便朝亭外奔,一边急急地唤哥哥等等她。

    公主走了,苏锦自然不能一个人坐在这里,只得抬了脚步一道跟上。

    “五哥,今日风和日丽的,你陪我说说话好不好?”六公主一把抱住宣王的手臂,生怕他跑掉。

    宣王眯起双眼,看了看后头缓步跟来的陌生女子,又低头瞧了瞧妹妹,柔声开口道,“妹妹不是已经有人相陪了么?哥哥府上还有事情处理,改日再来陪妹妹说话。”方才在母妃宫中便没见到这丫头,听母妃的话,这丫头是去贵妃宫中看苏姑娘了,想来那粉衣女子便是苏小姐吧。

    “我们俩个女子能聊的无非就是些胭脂水粉之类的话,无趣的很,哪有哥哥说的那些军中之事有趣。哥哥,你就陪陪我嘛!过几日你就要去北境督军了,再见也不知是何时。”六公主撒娇道。

    父皇昨日下旨,让他三日后出发去北境巡军,京中这边的事宜便需要安排妥当,所以他方才着急回府。不过还有三日,时间上倒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抬眼看了看日头,宣王点了点头,算是答应陪妹妹说会话。

    俩人又被簇拥着回了凉亭,苏锦无奈,跟着返回。

    宣王答应陪妹妹说话,就真的只是陪她说话,除了眼神偶尔落在苏锦身上一瞬间,连话题都没往苏锦身上引。

    苏锦也识趣,垂眸看石桌,或是喝茶吃点心,安静地听他们兄妹俩说话。

    六公主见哥哥正人君子的模样,心中不免着急,哥哥府上只有一位王妃一位侧妃,子嗣也稀薄,原本她想着若哥哥看上了这苏小姐,她便做个顺水人情,给哥哥府上增添新人,也好打压一下王嫂的气焰。

    六公主同宣王妃一向不对付,她觉得王嫂呆板无趣、不苟言笑,除了在母妃和皇兄面前有笑脸,对谁都是一幅冷漠疏离的模样,因此她更喜欢常年笑意盈盈的马侧妃。

    亭子里的氛围有一丝尴尬涌动。

    正说话间,外头传来一阵说话声,沉稳威严的声音连着衣料滑动的簌簌声飘进来,苏锦心中一沉,心中长叹自己今日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些。

    “父皇万福,二哥,四哥万福。”宣王率先起身,退到一旁朝亭外行礼。

    六公主同苏锦也起身见礼,只是苏锦是跪在地上,其余两人只是半俯身子。

    “起来吧,宣儿和嫣儿在此作甚?”靖康帝缓步入内,在铺了厚垫的石凳上坐下,这才瞧见凉亭边还跪着一人,只是头颅低垂着,看不清面容。

    “这位是?”靖康帝指着跪在地上的苏锦问。

    “民女溧水刺史苏晓之妹苏锦拜见皇上,皇上万福。”苏锦重新磕了头,回话道。

    苏晓之妹苏锦?就是那位幼年失踪的苏太傅之女苏锦?靖康帝失神片刻,才想起苏晓是何人。

    “听闻你幼年失踪被拐,机缘巧合被李爱卿收养,在南郡城长到十几岁,才被柳国公寻回?”靖康帝突生兴趣,好奇问道。

    “回皇上,民女确如皇上所说,幼时颠沛流离,幸得义父义母关爱,如亲女般养在膝下,如今才得以重归苏家,侍奉外祖父天年。”

    “这个李淼,倒是个大善人。”靖康帝又赞赏了一番臣子,挥手示意她退下。今日他与众子来花园闲逛,顺带考察他们的政见学识,不便有旁人在场。

    舒晴心中大喜,起身后退,两脚都跨出亭外了,忽听得靖康帝发问,“苏小姐应当是上月及笄的吧,可有婚配之人?”

    皇上无缘无故关心六品官员之妹的婚配之事,怕是不妙。舒晴停住脚步,回身躬着身子一边行礼一边快速搜罗语言。

    “回皇上,家中义母已在相看,昨日刚交换了庚帖,据母亲说,再过两日,对方便会来家中下聘。”舒晴摸不准皇帝的心思,但她不想被皇帝一句话就决定了后半生的幸福,所以扯了谎。

    看来,今日回府后,她得抛开矜持,催诗璟来府上提亲了。

    “噢,是哪家儿郎?”靖康帝打破砂锅问到底,追问道。

    “这个民女不知,母亲尚未告知,民女只知对方似是家境不显。况且民女毕竟是闺阁女子,也不便打听这么多,请皇上恕罪。”苏锦故作娇羞状。她不能说得过于模糊,让靖康帝察觉出来她是在说谎,但又不能点明,否则要扯多个慌来圆,更易出错。

    见她如此说,靖康帝瞬间失了兴趣,摆摆手放她走了,转头同自己儿女说话。

    苏锦如蒙大赦,脚步轻快地往宫门口走,衣角所到之处掀起一阵阵破风之声,生怕一个停顿又被叫住问话。

    从御花园去宫门口,需经过一片湖泊,苏锦只顾着赶紧出宫,没留意脚下有一片滑溜的石板,身子一歪,骨溜溜地往湖里滚。苏锦手忙脚乱,欲攀住些挡物止住滚落的身子。奈何这是一片陡坡草地,连棵歪脖子树都没有,最后只得放弃,任由自己落水。

    这条路往后走便是御膳房,许是今日哪个宫俾在提膳时不小心滑倒了,洒了不少油污在石板路上,还未来得及轻扫,刚好叫苏锦赶上了。

    领路的宫女及丫鬟们见苏锦掉入湖里,着急忙慌地在岸边呼叫,小青跟着跳下了水,想要救苏锦。但她也不会凫水,只见扑腾了几下,还未及苏锦跟前,身子便一个劲地往下沉。

    苏锦连呛了几口水,眼睁睁着看着岸上的人挤成热锅上的蚂蚁般,除了远处挣扎的小青,无人下水来救她,心一点点沉下去。

    没想到生平第一次入宫,竟要葬身在这里。

    正当舒晴将要放弃挣扎的时刻,迷迷糊糊听得一阵尖叫声响起,不消一会儿,腰身被一股温热的力量托起,强撑着眼睛看了一眼救她的人,苏锦晕了过去。

    周泽永今日入宫是为了向皇上报告周家军及阳关城的兵防情况,顺道请辞回北境。乾元殿的公公告知他陛下同两位皇子去了御花园,他便追来了御花园。刚至御花园入口,便见一行色匆匆的宫女跑来,他以为是皇上身体不适,便加快了脚步。没走几步就瞧见一熟悉的丫鬟在步道上神色着急,慌张地快要哭了出来。

    他曾在苏锦身边见过春雨两回,所以认得她。

    得知是苏锦掉进了湖中,再顺着春雨指的方向看去,湖中的人儿正缓缓下沉,只剩一丁点儿发髻露在湖面上,不远处的小青还露着半个身子在湖面上。

    来不及思考男女大防,周泽永脱了外袍就往湖里跳。虽然他常年在北境旱地带兵,但幼年时也是长在云州城,常跟着一帮世家子弟疯玩,所以凫水对他来说家常便饭。

    周泽永自是去救苏锦,他的侍卫碧影见状也跟着跳下水,去救小青。

    苏锦落水的地方离凉亭并不远,周泽永跳水的动静也大,加上先前丫鬟的大喊大叫,倒是引起了亭内人的注意。

    最先注意到的是宣王,他远远瞧见有人跳湖,悄悄侧身同手下的侍卫吩咐去看看。侍卫的离去引起了靖康帝的注意,在宣王的解释下得知有人跳湖,心内惊讶,站直了身子要去查看。

    周泽永托着苏锦游到岸边,抱着她上了岸放在地上,又将自己的外袍盖在苏锦身上,那边厢的小青也由碧影救了上来,见苏锦一上岸,便扑了过来查看。

    此时靖康帝一行,已然到了跟前,见落水之人乃是前头才说完话的苏小姐,心中讶异不减反增。

    春雨跪着将方才发生的情形述说了一遍,并暗暗加重了小姐是被石板上的油污滑倒滚落至湖中的音调。

    靖康帝闻言大怒,立即命大太监去唤御膳房的管事,尔后屏退了三个儿子,留下六公主在此处理。

    “嫣儿,苏小姐就交给你了,务必将人好生送到家,今日之事不可外传。周爱卿,随我来乾元殿。”说完便怒气冲冲地拂袖往乾元殿方向走了。

    大臣女子入宫一趟就落水,虽说是无心之失,但毕竟有失皇家颜面。况且救人者是周家军的主人,这让靖康帝不得不多一层顾虑。

    靖康帝素来想要把六公主许配给周泽永,以此来笼络周家军。可周泽永三番五次找理由拒绝,嫣儿也多次同他哭诉不想嫁给不爱之人,更不想去北境苦寒之地生活。加之周家军驻守北境多年,多次击退北胡的进攻,为离阳朝的政权稳固立下了汗马功劳,在百姓中的威望甚高。靖康帝想要将兵权收归在自己手中,赐嫁公主,同周府结为亲家便是最好的办法。

    如今,周泽永在宫中救了柳国公外孙女苏锦,且她还是李淼义女、苏晓之妹。依照离阳礼法,周泽永同舒晴便是有了肌肤之亲,只有成亲,否则李淼之女舒晴便只有青灯为伴、长随佛祖膝下。

    如此一来,靖康帝拉拢周府及周家军的愿望便落空了,叫他如何不生气。

    周泽永知有六公主在,苏锦不会有事,嘱咐小青及春雨好生照料后,拔腿往靖康帝的背影追去,身上湿漉漉的衣衫沿路滴水如柱,春风拂过,激起他一阵哆嗦。

    六公主吩咐宫女将苏锦抬至自己的宫殿,一边打发人去请太医,又翻出一套旧衣裳,吩咐春雨给舒晴换上,还让小厨房熬了姜汤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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