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的一日下学,舒晴收到国公府的密信,信中提及哥哥苏晓在休沐时追查线索,被黑衣人半路截杀,下落不明。舒晴读完信件的那一刻跌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

    她茫然无措,好不容易同二哥相聚,难道又要生离死别了吗?

    好在南郡离溧水不太远,她扯谎同柳山长告了假,带着十来个侍卫便往溧水跑。

    菁菁也想跟去,被舒晴拒绝了。这一路艰险异常,自己带人去救二哥天经地义,没必要搭上菁菁。

    赶到溧水后,舒晴落脚在苏姑娘家中,整日里派侍卫外出打探消息,在苏晓消失的附近寻回搜索。五日后,柳青带着十几人的侍卫赶来,一行二十多人将溧水翻了个遍,还去了周边城池打探消息,皆未所获。

    就在众人将要绝望之际,有人在夜间放了一封信在院外。经柳青确认,字迹是常跟随在苏晓身边的贴身侍卫的,信中表明苏晓无生命危险,故意躲着不现身,是想要躲在暗处调查对方,引蛇出洞。

    当晚,舒晴躲在被中哭了一刻钟,她此时后知后觉,哥哥此行是多么危险,而她,却心安理得地躲在众多亲人编织的摇篮中,无忧无虑。

    次日,她醒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给诗璟写信,除了告诫他需小心行事之外,还告知了自己也要加入暗访。

    这些日子,苏姑娘为感激舒晴的再生之恩,见她整日里忧心刘公子的安慰,半是开解半是消遣,与她说了不少自己过往的事。

    听得苏姑娘有个一道历经逃难的好姐妹,被家中父亲继母卖入云州城最大的青楼,如今是仅次于花魁的红牌姑娘。

    苏姑娘提及那位落难的姐妹,除了惋惜同情,还有想搭救之心,“那云姑娘人美心善,当年途径扬州,我染了风寒,本就是逃难,家里自然没有银子供我看大夫,若不是云姑娘偷偷去捡司马府上的残渣熬药给我喝,也许我早就不在这人间了。可惜我这还有一大家子养活,攒了大半年也只攒了不到三两银子。别说赎人,便是去看一眼都不够。”

    青楼人来人往,聚集三教九流的人,或许在那里能寻到线索。舒晴眼前一亮,忙嘱咐苏姑娘修书一封,表明只要云姑娘帮她一个忙,事成之后便助其赎身。

    听闻救命恩人会被赎身,苏姑娘哪有不应允,欢欢喜喜地写下信件,还给了个信物给舒晴,央她一道带给云姑娘。

    确认哥哥暂无生命危险后,舒晴嘱咐柳青留下来等候消息,自己则飞奔回了南郡,走前修信给外祖父,将自己的计划细细告知。

    当年年底,舒晴回京同义父义母团聚后,表示自己不想奔波于南郡,想留在京中,为自己的及笄礼提前准备。

    舒晴的生辰是在三月,过了年关便临近,李淼当她重视及笄礼,想到每日下朝后都见到女儿,开心地应了。

    菁菁自然也跟着放弃去南郡。

    过了上元节,舒晴约菁菁外出逛街,说要带她去一个有趣的地方。

    “姐姐,你要带我去哪里呀?为何还要换一身男子的衣裳?”菁菁扯扯宽松的衣袍,浑身不自在。

    舒晴笑了笑,望着窗外灯火通明的街道,绝美的容颜在半暗半明之间来回转换,幽美魅惑。

    舒晴今日穿了象牙白的男子圆袍,这是她吩咐小青依照她的身形去铺子里买来的,但北方的男子普遍高大壮实,哪怕是最小号的衣衫穿在她身上都异常宽松。定做的衣服还没拿到手,她只能用腰带箍了好几圈,方才没那么别扭,不过到显得她腰身纤细,一幅娇弱临风的温润公子模样。

    勤恳的车夫将马车稳稳停在一条热闹的街道入口,舒晴三两步跳下马车,故作潇洒地扇开羽扇,引得过路的姑娘们一阵惊呼。

    薛彦文刚从马车上下来便听见这头的动静,他心里冷呵了一声,看来今日又有哪家府邸要鸡飞狗跳了。

    皱眉,他抬眼看了看面前红灯笼高高挂起,凤仙楼的匾额在灯光里摇曳,面色一冷,薛彦文扭头欲重上马车,被身旁的同僚一把拉住。

    “薛公子,这休沐了几日都不见您出来玩,明日又要早起点卯,今晚老弟做东,请薛大公子好好放松放松一回。来来来,这凤仙楼,可是个放松的好地方,彦文兄可不能错过了。”说着便把他往楼里推。

    一旁正在揽客的老鸨见到熟人,扑着帕子迎了上来,一边揽住那同僚,一边呻嗔道,“刘公子可是好久没来了,柳儿姑娘都盼了好久。哟,这位公子生得好俊俏,看着面生,应当是第一回来咱们凤仙楼吧。”

    后一句是瞧着薛彦文说的。

    薛彦文被她扑过来的那一下子给呛住,浓郁的脂粉味直入肺腑,他偏过头想要逃离,身子却被几个衣衫单薄的青楼女子团团围住。从未同女子这般亲近的薛彦文瞬间血气上涌,从额头红到脖子根。

    就在他偏头的那一瞬,薛彦文看见一道身影正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熟悉又陌生。怔愣之下,他被女子们半拖半推,进了凤仙楼,再要回头看时,那道身影已被楼门挡住了。

    原本菁菁还在好奇舒晴要带她去的地方,当看清了自己站定的地方时,一时惊得嘴巴张开都能塞下两颗鹌鹑蛋。

    她们是女子,怎能来烟柳之地。菁菁红着脸扯了扯舒晴的袖子,眨着不安的眼珠子怯生生地同舒晴询问,“姐姐,你为何要来这种地方呀?若是被祖父知道了,还不得打断咱们的腿。”

    虽然幼时乞讨她也去过青楼的门前讨赏,但她固执的认为那是为生活所迫,况且她只是在外头,又没进去过,所以做不得数。

    舒晴闪烁着明亮的眼睛,有些兴奋道,“听说这凤仙楼的姑娘美得跟天仙似的,歌唱的好听,舞也跳得好,男子们都爱来,咱们也去看看吧。”

    再美也没有你美,菁菁在心中腹诽道。从刚才下车之际的那阵惊呼声便听得出来,仅插一根白玉簪子的男装舒晴都能吸引住众人的眼光,若是换回女装,那该是何等的惊艳绝伦。

    “姐姐,咱们回去吧,这地方本就不是咱们该来的地方。”见舒晴执意要进去,菁菁羞的脸色更红润。

    “怪了,你不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吗?何时这般扭捏起来了。要不这样,你去前头的酒楼喝茶等我,我去打探一番就回来。”她今晚是来找云姑娘说事的,这凤仙楼她必须得进去。

    看来姐姐是定要进去的,菁菁在心里纠结了片刻,仰起头视死如归道,“既然姐姐都不怕,菁菁有啥好怕的,走。”

    两个俊俏的小公子站在楼前这么久,眼力过人的老鸨早就盯了半响。这小公子虽然瞧着面生,配饰简单,但衣着面料考究,头上那根白玉簪子顶得上寻常人家五口人三年的口粮。

    心里盘算了一番,老鸨挥着帕子扭着腰,朝两人快步而来。行到跟前,亲昵地拉住舒晴的手,娇笑道,“公子可是第一回来?妈妈同你说,咱这凤仙楼的姑娘啊!声音娇媚、身段如水,那绝对是京城第一,保管公子满意。来来来,两位小公子,都说春宵苦短,既然来了,那便好好享受一番,何必去想明日的忧心事呢!”

    跟来的两个姑娘挽住了菁菁,顺着力道将俩人往楼里带。

    正当时,一道手臂插了进来,将姐妹俩扯离脂粉窝,带离了凤仙楼门前。老鸨看着落空的钱袋子,当即拧了脸欲骂,回头见一高大男子把着佩剑挡在身前,硬生生将话头压了下去,嗫喏着退回一旁。

    “哥哥,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阳关吗?怎么回了京城,且都不知会一声。”菁菁看清拉她之人,小脸欢喜如花。

    拉着俩姐妹走至暗处,付诗璟才换了冷峻的脸,虎着质问道,“那凤仙楼是烟柳之地,你们两个身家清白的女子,怎可去那种地方?晴儿,你此举,是否太莽撞了些?”

    舒晴没想到付诗璟会在这关头回京,照说现在正是北胡南下与周家军酣战之际,他怎会得空回来。不过就算他回来,今日这凤仙楼,她也必须进去。悄悄揉捏被他握疼的手腕,舒晴凑近了说,“诗璟,你回来的正好,我今日去凤仙楼是为寻一人,她可助我暗中收集当年之事的消息,所以这凤仙楼,我必须去,若你不放心,可随我们一道进去。”

    付诗璟看着街灯烛火在舒晴明艳不可方物的脸上跳跃,映得她眼中的光亮更为显眼。见她是下定了决心要趟这一趟浑水,付诗璟撇头给子宁递了个眼神,朝舒晴点头,“既如此,那我陪你一道进去,菁菁还小,又不知此中缘由,就不必去了。”

    子宁收到诗璟的讯息,正欲带着菁菁回府,却被菁菁俏眼一瞪,脚步杵在当下不敢动弹。

    “我不,为何你们进得我就进不得,今日我偏要进这凤仙楼,你们别想甩开我。”菁菁梗着脖子同诗璟唱反调,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付诗璟劝说,菁菁丝毫不为所动,眼看路人频频望来,害怕泄露两姐妹身份,付诗璟只得点头答应带她进去,四人就此大摇大摆地进了凤仙楼。

    进到楼里,舒晴自怀中摸出两锭银子丢给老鸨,心中却是一阵肉疼,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老鸨掂了掂重量,眉开眼笑地招呼四人上楼,一边介绍手下的姑娘。

    舒晴抬手止住了老鸨的喋喋不休,直说自己是来找云姑娘的。

    老鸨笑容一僵,一眨眼间又堆起了笑,“真是不巧,四位公子来迟了一步,云姑娘刚被人点去相陪了,若公子喜欢这一类的,我们这还有几位姑娘,容貌身段不比云姑娘差,定能……”

    话未说完,舒晴抬手打断,“我们只要云姑娘,若妈妈不能安排,那我们改日再来。”

    老鸨脸色有些难看,生平第一回被人两次打断话头,她自是有些不虞。但想到她在门外偷偷摸到的那鼓鼓的荷包,以及怀里沉甸甸的两锭银子,她又释怀了。

    换上笑脸,老鸨将四人迎到一间雅致的屋子里坐下,陪笑说她去安排,说罢便退了出去,只是在掩门时故意留了一道缝,还吩咐一个小丫鬟在门后看着。

    舒晴将身子往后一仰,手里端着茶杯,似真的男子般洒脱肆意。

    菁菁还是有些拘谨,方才一路上也是紧抿着嘴不敢说话,此刻依然不敢放松,端坐在舒晴对面,眼神定定,也不知在看哪。

    至于付诗璟与王子宁,则身板挺直如松,片刻不见松懈。舒晴见他俩如此紧绷,笑着让他俩放松,别让人瞧出破绽来,俩人这才稍稍松口气。

    等了约莫两刻钟,老鸨才带着云姑娘及另三位姑娘姗姗来迟,一边讨饶一边毫无愧色地朝四人赔罪。

    打发走老鸨及那三位姑娘后,舒晴嘱咐子宁关紧房门仔细盯着外面动静,自己指着对面座位让云姑娘坐下。

    云香此时还不知这几位公子来找自己所为何事,依言在茶桌上坐定,探问道,“公子看着面生,可是依哪位客官的介绍来找奴?”

    舒晴见她话语谨慎,撩起袍子在她身旁坐下,掏出一个物件递给她,“姑娘可认得此物?”

    云香低头仔细看那香囊,虽有些陈旧,但被洗的干干净净,闻着还有一股香味,上头的梅花纹正是她所喜爱的。

    “云梅姑娘,这是苏姑娘托我给你的。”舒晴盯着她,缓缓唤出了她的名字。

    云梅,有多久没人这么叫过她了,应当是自她同巧儿分别的那一日起。自来了这凤仙楼,妈妈嫌这名字晦气,便给改了云香二字。云香红了眼眶,抬头不解地看向舒晴。

    “四个月前,姑娘可曾收到过苏姑娘的一封亲笔信?那信便是我拜托苏姑娘写的。”

    原来如此,云香眼眸流转片刻,忽地起身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央求,“请公子救我出这魔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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