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靠北处,衙门附近,寂静的街道上,偶尔有马车路过,哒哒哒的声音踏在青石板上,回声久久飘荡在临近的空气。门口右侧雄狮旁立着一块告示牌,贴着张通知,纸张泛黄,右下角微微有些脱落。

    府衙重地,百姓们不敢靠近,所以喧闹之景只留在三个街道外。

    付菁菁与王铁蛋此时正躲在衙门南边的一个巷口角落里,几块木板将将挡住俩人的身影,斜对角就能看到溧水城府衙那暗红色大门。他俩瞪圆了眼睛,从木板间隙望着前面的街道,心里着急的默念诗璟和苏锦的名字。

    “铁蛋哥哥,你说璟哥哥和锦儿姐姐会找到这个地方吗?”菁菁蹲在地上有点脚麻,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仰头朝铁蛋悄悄问道。铁蛋已过十岁生辰,身形较菁菁高出不少。

    铁蛋收回了一下目光,俯身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小巧瓷白的圆脸,方才拼命奔跑留下的酡红还未散去,小鹿般的眼珠直直撞入视线。铁蛋忽然觉得背部和脸都有点热,下一秒,连耳朵都感觉烫,他装作活动身体的样子偷偷别开了头,若无其事的开口,“昨晚诗璟的计划就是我们分散逃走后,在此处碰面,褚妈妈他们必定不敢来此寻人,我们再等等,他们一定会过来的。”

    铁蛋其实很疑惑,按照计划,诗璟带着菁菁一起,他应当是与锦儿一道。收到信号后,他顺手抓住伸过来的一只小手,埋头就跑,倒也顾不及身后跟的是谁。待到跑远了回头一看,竟是菁菁。

    日头从右侧上空渐渐移到正上方,狭小的空间塞下两个人有点紧张,为了让菁菁能够坐在地上,铁蛋半蹲着身子,双手撑住墙壁,头顶卡在木板与墙壁的三角形处,箍得铁蛋有些难受,肚子也开始唱起空城计。细小的汗珠滑落,来不及空手接住,滴到了下方菁菁的手上,铁蛋觉着有点羞愧。

    正出神之际,旁边巷口传来一身细细的鸟叫声,铁蛋惊喜,身子一动,身后的木板应声倒地。慌忙将木板重新覆上,铁蛋才张开嘴,回了一声尖锐的鸟叫。

    未过多时,只见毛青带着两个女孩猫着身子闪了过来。五人汇合,一边留意动静一边等待其余人。

    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诗璟有些嘶哑的扮鸟叫声传来,铁蛋应声回了一句,随即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响起,付诗璟和苏锦从巷子里摸过来,小小的身子贴着墙沿,静悄悄的来到几人的藏身之处。

    “别出声,跟我走”诗璟揭开一块板子,朝菁菁伸出手,一边朝铁蛋张着嘴型。

    可是还有两人未到,铁蛋无声打着口型说道。

    “不等了,方才来的路上有牙人往这边寻来,那俩人若是机灵,定会自己找地方躲起来。晚些时候等咱们安全了,我再去寻寻他们。”付诗璟一边走一边极小声回答。

    七人快速离开巷口,朝北边移动。穿街走巷许久,付诗璟在一处低矮的房屋拐角处停下脚步,左右探了探,蹲下身子示意大家暂停。

    这是一处路口,对面可见好几户高大阔气的府邸,几尊雕刻的栩栩如生的石狮,有近两人高,蹲在府邸两侧,怒目圆睁的注视着来往的行人,无一不在彰显此处的富贵之气。

    “对面应是溧水城的权贵之地,离客栈和城南都相距甚远,他们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咱们歇息一下。”诗璟朝另几人说道。

    “所以咱们是逃出来了吗?”苏锦扯了扯自己的衣角,有些紧张的问道,语气里满是欢欣和期待。

    “暂时是的,但咱们不能掉以轻心,他们虽不能光明正大的大肆搜寻,但也不可能就随便放弃,肯定会在暗中寻找。昨日我吩咐大家逃出后速去衙门寻求庇佑,刚刚来的路上听见有人论起太子谋逆一事,我听了一脚,锦儿的身份暂时不能轻易暴露,眼下是去不了衙门了。”

    “为什么?我是苏太傅之女,官府的人定会尽心尽力护送咱们回京的,届时我让爹爹派人送你们回家。”苏锦有些迷糊,为啥不能让别人知道她的身份。

    “傻锦儿,太傅就是太子的老师,太子出事,太傅难咎其责,你的家,怕是回不去了。”铁蛋抬手揉了揉锦儿那跑散的发髻,抢答道。

    “没事的,锦儿,有璟哥哥和铁蛋哥哥在,我们会护着你的。”诗璟看着眼前的小人儿,心中生出一丝同病相怜的情绪。以后,他们都是没家的人了。

    看着铁蛋哥哥一副可怜的神情,璟哥哥虽然神色如常,但苏锦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遂转头瞥向菁菁,菁菁也一脸茫然的看着她。

    原来刚刚付诗璟与苏锦跑过一处街市,猛然瞥见一牙人在前头铺子询问,他连忙拉着苏锦躲进街边的高墙石阶下,忽然听到旁边茶肆有几个商人打扮的正喝茶聊天,其中一人谈到溧水近来不太平,进出城都需要文书,来往行人锐减,生意不太好做。另一人则问为何突然管控,道是此前太子部下在溧水私养兵马,且被人发现与南楚有书信往来,意图谋逆,皇帝获知此事,震怒异常,下令废除太子东宫之位,贬为庶人,并派御林军押往皇陵看押。太子太傅以结党营私、教导太子不力、祸乱朝纲等罪下狱,苏府被炒,株连九族。幸而苏夫人母家柳国公正直,得群臣冒死进谏,才保住柳府性命,但满门忠烈堆出来的荣耀就此散去,由权贵之位沦落成寻常百姓。

    听到太傅二字,诗璟低头望了眼苏锦,见少女还在喘气,未回过神来,似是没有听到。他迟疑了一下,眼眸闪了闪,抬手捂住少女小巧精致的耳朵。

    苏锦抬头狐疑的看着他。

    “你的耳朵很红,应是被风吹着了,我帮你捂捂”说罢,还松手朝掌心哈了几口热气,又重新覆上去。

    见诗璟神态正常,少女不疑有他,垂眸安静的享受着这片刻的温暖。

    待牙人走远,付诗璟才带着苏锦继续赶往衙门,与铁蛋汇合。

    付诗璟在踌躇要不要告知苏锦实情,实话实说怕她伤心,隐瞒下去又怕她不知深浅跑去官府自投罗网。按照离阳律法,苏锦若是回归苏家,是要被记入乐府,沦为官妓的。一时伤心总好过被万人践踏,诗璟决定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找机会与苏锦说一说,眼下还是先计划下一步怎么走为上。

    扫了一眼另外三个小孩,付诗璟说道,“我们还有些事,不方便去官衙。这一路回家路途遥远,咱们没有银钱,你们又是良民,不若你们去官衙寻求庇护吧!只是记得保密她的身份即可,毕竟咱们也是一块拼过命的兄弟姐妹。若你们没有异议,我稍后护送你们回衙门报官,如何?”

    铁蛋早已表明家中无人健在,付诗璟去哪他就去哪。

    那三个小孩你看我,我看你,终于领头的毛青点了点头,保证自己绝不会透露苏锦的身份。

    吩咐好铁蛋照顾苏锦和菁菁,付诗璟挑了另外一条路,按照记忆中的方向送他们去官衙。待到躲在巷口亲眼见他们被官差接进衙内,付诗璟才小跑回去找铁蛋他们。

    汇合后,付诗璟蹲在三人面前,伸手掏了掏衣兜,将自己的贴身物品全掏了出来,十几个铜板并着一枚小小的黑色戒指,躺在布满新旧茧子的白皙掌心。“我身上只有这些值钱的东西了,大家找找自己身上有什么值钱的,然后归整一下,我们把能换吃的归到一处由我来保管,其余物品各自藏好。”

    等所有物品都摊在阳光下,一枚通透的上好玉佩、一枚同诗璟一样的戒指、几颗金瓜子、一个小木偶、一个布娃娃,加上诗璟的铜板和戒指,四人身上委实没有太多东西,之前已被褚妈妈和得宝搜刮过一次。金瓜子是苏锦去开云寺的早上,苏二哥偷偷塞进她的荷包里,拜托她捎些喜爱之物回去的。奶妈一直教导她财不外露,所以她的荷包和玉佩都是贴身藏着。后在将玉佩赠与菁菁时也叮嘱她贴身藏起来,倒是没有被褚妈妈搜刮走。

    玉佩和戒指是家族信物,是万万不能使用的,唯一能用的就只有这铜钱和金瓜子。但是这点钱是支撑不了他们走远,既然没办法求助官府,也不知去投奔谁,只能自己想办法挣钱养活自己。

    付诗璟在心里盘算半天,有了大致计划,遂抬眸朝三人扫了一眼,悄声说道,“待会儿你们在此处躲避,我去找个人寻个晚间落脚的地方,溧水城近日也不太平,得宝他们不会久待,这两日若是在城里寻不到我们,应该就会出城南下。我们只要躲过这几日,再想办法寻找营生的活,攒些银子北上。”一边说,一边将地上的物品归拢,按照归属一一递给大家,只余铜钱、金瓜子和戒指揣回衣兜里。

    “哥哥,你何时认识溧水城的人了?”菁菁瞪大了眼,不解的问道。

    “早前遇见的,锦儿也认识,阿宁姑娘。她是个很好的人,应该能解我们燃眉之急”诗璟年纪虽小,却早早跟随父亲启蒙识字,连带着识人的技巧也学了些。今日阿宁姑娘那般真情流露,加之爽朗的性格,付诗璟相信她是可信之人。

    “是的,阿宁姐姐很好,锦儿相信她。”苏锦如捣蒜般点了点头,附和道。

    “诗璟,你小心些,我在这守着锦儿和菁菁,等你回来”铁蛋拍了拍诗璟的肩膀。

    待诗璟离去,铁蛋找了个更隐蔽的角落,安顿好苏锦和菁菁,自己也在一旁坐下,双眼警惕地瞧着周围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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