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绝对是学生时代最令人期待的事情之一。

    聂清舟步入社会成为卑微社畜后,  每每看着自己寥寥无几的可怜假期,都会怀念在学校时漫长的寒暑假。那时候他常常想如果社畜一年里能有这样两段长假,工作应该会变得开心很多吧。

    但事实上工作后不仅没有这样的长假,  在为数不多的假期里,  他的手机还常常催命符似的响起,  被揪到公司加班。

    “这么多人拼命地读书,最后毕业出来996,我们这么努力难道是为了过这种日子么?”聂清舟喃喃地说。

    张宇坤骑着自行车靠近聂清舟,说:“舟哥你说什么?什么996?”

    聂清舟看了张宇坤一眼,  怜爱地说:“你们现在还不知道这个词的含义,  真是幸福啊。”

    说罢他就快骑自行车赶到了前面,留张宇坤在后面嚷嚷着:“舟哥,  你说啥啊舟哥!”

    此刻赖宁正驾驶着他那辆电动三轮车,在虞平拥挤的非机动车道上前进。聂清舟、张宇坤和夏仪三个人骑着自行车,  仿佛护法一般在他的前后同行。

    赖宁穿了件黄色的长羽绒服,聂清舟穿着黑色的短棉袄围着灰色的围巾,  张宇坤穿着夸张的宝蓝色短羽绒服,而夏仪穿得最少,  只穿着一件驼色的呢子衣服,戴着灰色的毛绒护耳。

    这支五颜六色的队伍颇壮观,  张宇坤时不时还冲前面慢吞吞走路的奶奶,  手拉手的小情侣,骑电动车的大妈的人喊两嗓子——麻烦让让啊!

    聂清舟和夏仪一考完期末就跟夏奶奶提了他们的计划,并成功说服了奶奶,  获得了一笔启动资金。于是放假第三天,他们就按计划踏上了进货之旅,奶奶因为今早头犯晕没能一起来,  他们就像出笼的鸟儿,特别是张宇坤和赖宁,仿佛是担了填海重任的精卫似的,干活儿特别卖力。

    他们一行四人一到批发市场,张宇坤就带头在各个铺面前穿行,很快找到了他家餐馆平常进货的那家店。张宇坤爸妈一早跟店老板打过招呼,店老板看到张宇坤也很热情,腆着个啤酒肚笑得弥勒佛似的,问他们要进什么货进多少。

    张宇坤倒先卖起了关子,一指聂清舟:“这我堂哥,家里开超市的,之前都在马师傅那里进货,谁知道马师傅今年不做了。我堂哥家过年要上货走量的,我爸妈推荐的这里,王叔叔你看你能给到什么价格吧。”

    “哎呦,你爸妈那批货是提前一个月订的,现在可没有这个价格了。”王老板指着货架上那红红绿绿包装的香烟和酒,对张宇坤说:“年关到了,大家都需要烟酒。”

    “哎呦是需求量大,但说实在的,这场子里卖烟酒的也多得很啊!”

    “你看别人价格低的,那是真假混卖,不然能那么便宜?”

    “假的能逃得过我的眼睛?王叔叔你还不知道我……”

    张宇坤睁着眼就说瞎话,拉着王老板你一言我一句砍价砍得你来我往,火星四溅,聂清舟简直插不上话,心里直呼佩服。

    中间张宇坤和王老板不知道是真谈崩还是假谈崩,张宇坤拉着聂清舟就走,绕了一圈又去各个店里砍了一轮价,又杀回到王老板这里谈。

    最后以张宇坤爸妈一个月前的采购价同样的价格成交,张宇坤喜滋滋地招呼赖宁来,三个男生不让夏仪沾手,把一箱箱烟酒给抱到了三轮车上码好,盖上布再用皮绳捆在车上。

    张宇坤在吸了吸冻红的鼻子,拍拍装好的货,得意道:“怎么样,兄弟我厉害吧?”

    他难得得到了在场所有人包括夏仪的赞同,聂清舟由衷地说:“将来生意做大可别忘了我啊,张老板!”

    张宇坤明显很受用,接着表示骑了这么久的车好不容易来一趟虞平市区,不能就这么回去了。赖宁立刻响应,拿出自己期末得到的奖金,说要请吃炸串。

    于是一行四人又直奔虞平的美食一条街,吃串串去了。

    即便不是饭点美食一条街仍然人来人往,人流只比夜市逊色一点点。寒冷的冬日里,白花花的蒸汽从各个小摊子上升起来,伴随着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金黄的油翻滚着,铁板上传来滋啦滋啦的炸裂声,色泽鲜亮的串串就从中诞生。赖宁坐在电动三轮上不能离开,就大喊自己要吃什么,聂清舟、夏仪和张宇坤推着自行车,在旁边帮他买。张宇坤指着架子上的东西:“年糕、里脊、鱿鱼、培根卷、韭菜给我各来四串。”

    “韭菜算了,她不喜欢,换成素□□。”聂清舟指指夏仪。

    张宇坤嘿嘿一笑,贼贼地说:“好嘞好嘞。”

    夏仪抬起头看向聂清舟,灰色的护耳好像毛茸茸的猫耳朵,她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韭菜?”

    聂清舟心说是你十年之后的一个粉丝告诉我的,这大实话我能说吗?

    “啊……奶奶告诉我的。”他找了个理由。

    夏仪淡淡地说:“奶奶也不知道。”

    “……”

    聂清舟惊讶地反问道:“啊?奶奶怎么会不知道?那她做菜放韭菜你怎么办?”

    “就正常吃。”

    聂清舟揉揉眉心,颇为无奈。

    “你是怎么知道的?”夏仪的眼睛盯着他不放,上次去夜市,聂清舟也没有点韭菜。

    聂清舟面带微笑,在脑子里迅速寻找托辞。正在此时旁边传来一声赖宁的呐喊,三个人转头看去,只见赖宁跌坐在地,一个戴着头盔的男人夺走他们满载货物的电动三轮车,疾驰而去,路过人的人吓得纷纷避让。

    “那个犊子突然把我推下来,他抢我的车!抓小偷啊!”赖宁从地上爬起来追着大喊道。

    夏仪和聂清舟立刻骑上自行车,一蹬踏板一溜烟地追去了,张宇坤着急忙慌地跟老板说不要了不要了。再一回头,夏仪和聂清舟都转过弯去不见了踪影。

    赖宁跑了几步撑着膝盖喘气,欲哭无泪道:“完了完了,车要是丢了,我妈得打死我!”

    赖宁之所以能骑电动三轮车和骑自行车的其他人同行,就是因为他家这个电动三轮车上了点岁数——开不快了。

    偷车的人也没想到这一点,他拼命地往前转把手,但怎么加速都加不上去,急得差点撞墙,七拐八拐后,被骑车骑得风驰电掣的夏仪和聂清舟堵在了一个巷子里。

    聂清舟从车上跳下来,心脏砰砰直跳,心想他这辈子第一次飙车居然是飚自行车,那些健身房里蹬动感单车的都不能比他刚刚骑得更快。

    夏仪更干脆,一下车就几步跑过去。她一把攥住小偷的胳膊把他生生从车上拽下来,折过他的手臂背在他身后,再在他小腿肚上狠狠补了一脚。小偷嗷了一嗓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嘴里说着“哎呦哎呦”,头盔都掉了。

    一套标准的格斗技,要是张宇坤在肯定要一蹦三尺高,大喊打得好。

    聂清舟检查了一下车和货,然后拍拍夏仪的肩膀,替她按住了小偷的胳膊:“东西都没事,报警吧。”

    夏仪起身拿出手机翻开盖子,正在摁按键的时候突然传来铁棍敲墙的声音。聂清舟和夏仪抬头看去,阳光里一群拿着木棍铁棍,神情乖戾的年轻人堵在了巷子口,影子长长地投到他们身上。

    聂清舟皱起眉头。

    他们这是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

    在他们对峙的瞬间,被聂清舟压制的小偷突然暴起打掉了夏仪的手机,手机划出一条高高的抛物线落在那群年轻人面前。这小偷刚往前跑了两步,就被聂清舟从后面勒住脖子,再次放倒在地上。

    聂清舟死死压着他,目光却放在对面那些人身上。

    “不想挨打的话就松手,把车留下赶紧给我滚!”巷子口带头的男人弯腰把夏仪的手机捡起来揣进兜里。他看样子二十出头,穿着件灰色米其林似的羽绒服,头发乱蓬蓬的,下巴示意他们身后的电动三轮车。

    这群人看起来是一伙儿的。

    夏仪的目光冷下来,面前一共七个人,加上聂清舟压着的这个一共八个。如果是赤手空拳倒还好,但是他们现在手上有武器。她扫视了一遍这个巷子,在左前方的墙角边发现了一个空酒瓶子。

    玻璃的。

    她弯下腰去想要拿那个酒瓶,就在她行动的瞬间,聂清舟突然也向同一个方向伸手。他压着那个小偷,身体离地面更近,比她先一步拿到了酒瓶。似乎因为过于急迫,他拿起来的时候酒瓶正好扫到前面的铁架子——哗啦一声,酒瓶肚碎了。

    巷口那些人立刻警觉起来,嚷道:“你要干什么!你个小兔崽子耍什么横啊?”

    聂清舟似乎也愣了一下,他看着这个龇牙咧嘴的酒瓶子,脑子里闪过无数熟悉的干架画面,拿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他短暂地闭了一下眼睛,吸了一口气然后再睁开。下一秒聂清舟一把揪住那个小偷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挥着酒瓶将尖锐的玻璃指向小偷的头。

    “想要留下我的车和货?你们来啊。我先废了他,后面谁上来我就废了谁,看你们先打死我,还是我先打死你们。”

    聂清舟仿佛瞬间换了个人似的,他看起来暴躁笑得也邪气,话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蹦出来,一切做得自然又熟练,好像这就是他的日常生活。让人很难不相信,他真的会干出这种事情。

    他压着的那个小偷首先慌起来,一边扑腾一边喊:“大哥!大哥!他们可能打了!他们干得出来,救我啊大哥!”

    那群堵在巷子口的小青年也露出了犹豫的表情,他们拿棍子多半也是吓唬人的,真搞伤了成本就太高了,遇见这种愣头青,搞不好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们窃窃私语了一会儿,带头的啐了一口,说:“行,算你小子狠,你们走吧。”

    聂清舟指着带头人的口袋:“把手机还给我。”

    那人就急了:“哎你小子,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聂清舟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电话卡拔了再摁下恢复出厂设置,然后冲他们摇了摇黑屏的手机:“我的手机比她的更值钱,我把我的手机给你们,你们把她的手机留下。”

    夏仪皱皱眉,她说:“聂清舟,你干什么?”

    聂清舟没回答她,下一秒就把手机放在地上,用力一推滑到对面人脚下。

    对面的小青年捡起来一看,确实比夏仪那个手机值钱,他看了一眼这凶神恶煞的男生,就从口袋里掏出夏仪的翻盖手机扔回去,被夏仪稳稳接住。

    “行,还你们了。”

    当张宇坤和赖宁终于赶到的时候。聂清舟和夏仪正在街边,他们俩的自行车靠墙停着,聂清舟靠在电动三轮车边缘,夏仪站在他面前,低头拿着一瓶矿泉水给他冲手。他的手背上有几道口子,正往外流着血。

    张宇坤大喊一声:“舟哥!舟哥!你怎么了!”

    聂清舟转头看到他们,笑着说:“没什么,溅到碎玻璃了,我这个人可能天生跟玻璃有仇。”

    赖宁跑过来先仔细看了看车,再望向聂清舟的手,悲戚地扶着他的肩膀说:“舟哥!我们来晚了!”

    聂清舟哭笑不得:“……咱能不能不要像奔丧似的?”

    张宇坤围着聂清舟左看右看:“舟哥,这伤口这么深吗,你都疼得发抖了!”

    聂清舟沉默了一下,点点头正经道:“确实。”

    夏仪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她把矿泉水瓶盖子盖好,然后拿出刚刚买的创可贴,在他的手背上一个一个细致地贴好。他的手被水冲过,冰冷泛白,而且确实在颤抖。

    其实从那些人退去之后,他就开始发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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