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突然间失去了着力点,岑旎只好连忙伸手攀住男人的后颈,才堪堪稳住自己的身形。

    “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05年去港岛?”他收紧搂在她腰间的手,声音很轻。

    岑旎紧盯着他的眸,点了点头,“嗯,我好奇。”

    “那我说给你听。”他将她放下,动作轻巧。

    她脚尖落地的同时,一首歌刚好播完。

    歌声戛然而止,世界安静得就像只剩下两人近乎同步的呼吸声。

    岑旎双手依旧抱在他的后颈没放,尾指轻蹭过他颈侧微微凸起的青筋,等待着他。

    “我的外祖母是中国人。”他拥着她,与她贴身耳语。

    “难怪了。”岑旎像是验证了自己的猜想般,揪着他的衣衫,“我就觉得你的长相里混合着东方人独有的柔和。”

    穆格看着她,好笑道:“所以你才看上的我?”

    她眨着眼看他,“谁说不是呢。”

    她在他怀里,语气撩得过分。

    穆格失笑,双手贴过她的裙摆,抚上她后背单薄的肩胛骨。

    “那你外祖母呢?”岑旎仰头问他,双手顺着他的脖颈下移,最后轻轻搭在他的胳膊上,“她现在在哪?”

    “她去世了。”穆格嗓音不轻不重的,眼神里却多了几分落寞的清明。

    不知是不是戳到了他的伤心之处,气氛陡然安静下来。

    “对不起。”岑旎指尖安抚似的轻点在他左侧的肩膀,很轻微的慰藉,虽然不知道他会不会受用。

    他没说话,脸色如常地带着她往酒窖深处走。

    酒窖里的温度严格控制在15至17摄氏度内,胖胖的橡木酒桶陈列摆放在走道两旁,有的还高高叠起,每一个木桶的外表都贴着特殊的标签,写明了具体的温度、种类和年份等信息。

    岑旎跟在他身后,越往里走嗅到的酒味越重,陈酿的香气和微凉的空气几乎将她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都占据。

    “我的外祖母她是前几年去世的。”穆格突然出声,语气平静得让人辨不出什么情绪。

    “我去过两次港岛。”他继续说,“第一次是05年,那一年我的外祖父去世,她从英国回港岛,我也去港岛找她。而第二次,就是几年前,她得了胰腺癌,我去港岛陪伴了她人生中的最后一段时光。”

    他说得很慢,这些话从他嘴里云淡风轻地说出,轻描淡写得就好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一样。

    岑旎不知道他说出这番话时的心境,只觉得他很善于把故事里的沉重都隐藏起来,所以旁人听起来只觉得很轻松。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往往藏得越深的情绪,越沉重。

    “你跟她的感情一定很深厚吧。”岑旎唇畔呢喃着说出这句话。

    他没说话,似是默认。

    岑旎想了想,又问:“所以你的外祖父是英国人吗?”

    “不是。”他摇了摇头,握着她的手穿过酿酒酒窖,七弯八拐地通往储酒酒窖的方向。

    “我的外祖父是德国人。”

    “德国?”岑旎挑眉,跟在他身后问道,“可你刚刚不是说你外祖母从英国回港岛吗?”

    “我外祖父很小的时候就从德国去英国定居了。”他边走边说,“而我的外祖母是跟随她伯父从港岛去英国定居的,所以我外祖父母他们俩是在英国认识的。”

    他说完这句,忽然顿了顿,转过头来看她,“但其实,我的外祖母出生的地方不是港岛。”

    “她出生在广东。”

    他的声音很轻,瞳孔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海水,“不过具体是广东哪里,她不记得了。因为她4岁的时候就跟着家族里的人去了港岛,她说她唯一有印象的,是她们家就住在江边。”

    “江边?”

    “是有一条江的名字叫‘西江’吗?”他忽然问。

    岑旎摇了摇头,她不知道。

    她出生在帝都,不知道广东是不是有一条江叫“西江”。

    “她一直跟我说,她记得她们家以前一直在西江边设埠装捞鱼花。”

    “装捞鱼花?”

    穆格突然笑起,表情愉悦,“我小时候和你问过一样的问题。”

    “就是从江里打捞鱼苗,很小的幼苗,像针一样细,我外祖母说那时候她们家里有很多老师傅都掌握这门诀窍。”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反而需要他来给她解释这些,岑旎觉得很不真实。

    但偏偏他话里的历史感又是那么真实。

    “你外祖母应该是一个大家闺秀吧。”岑旎在脑海里想象。

    “大家闺秀是什么?”穆格不理解,疑惑地抬眉。

    “大家闺秀就是指旧时世家望族里富有教养的女子。”

    穆格想了想,“那也许是?”

    他看起来也不确定,只说:“她伯父是当时驻英的外交官,她和我外祖父就是在外交联谊会上相识的。”

    “外交联谊会?”岑旎下意识地问,“所以你们是外交世家?”

    他突然顿住了脚步,转头看她,只很轻声的笑:“故事听了这么多,还没够?”

    “没够。”岑旎轻浅地笑,承认得落落大方,坦坦荡荡。

    穆格挑眉,“那有人是不是该用自己的故事来交换?”

    “你想听什么?”岑旎直视他的眼睛,不闪不避。

    酒窖里的光线晦暗不明,只有淡淡的浅黄灯盏散出的光线,他的侧颜线条落在那阴影里,有些慵懒的迷人。

    他状似思考了下,问:“你在这里工作还是上学?”

    “上学。”

    穆格默了一秒,逗弄她:“我说了那么多故事,你只给我听两个字,挺行啊。”

    挺行啊。

    岑旎当下没细辨他话里的语气,只细看了他眼尾里的笑,轻淡的,懒洋洋的。

    那笑意,就像他正抽着烟,微眯着眼眸藏在寥寥的青白烟雾背后,让人看不真切。

    岑旎没有回话,他便带着她继续往前走,最后停在酒窖尽头的一间小木屋前。

    房间里灯光幽暗,他抬手摁亮了壁灯开关,光线骤亮。

    岑旎顺着他的目光扫视了一圈,看到房间内的木质架子上放着一瓶瓶葡萄酒。

    穆格长腿走上前,漫不经心地说:“你跟我见过的中国女孩都不一样。”

    岑旎扬着红唇,笑起,有点好奇:“你见过的中国女孩是怎样的?”

    穆格没急着回答,脚步停在某处酒格前,岑旎定睛一看,年份上醒目地写着——

    1994年。

    “你生日是哪一天?”他冷不丁地问她。

    岑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是了,她骗他的,自己28岁,1994年出生。

    所以,他特地要挑这一年,她出生那一天酿造的葡萄酒。

    “9月3号。”

    这次,岑旎没有骗他。

    “嗯。”他淡淡地应了声,站在架子前上下打量一圈,最后抬手从中抽了一瓶出来。

    “走吧。”他随手将壁灯熄灭。

    房间再度陷入昏昧,岑旎下意识地抓住他衣衫的一角。

    穆格顿住脚步,扭头来看她,反手将她的掌心包握,然后慢慢滑至她的腰际。

    他低下头来,借着外间幽弱的光线看她。

    他见过很多女孩,她们画着浓重的烟熏妆,眼睛黑黑的,颜色很浓,成片成片的假睫毛又长又厚重,重得看起来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但眼前的这张脸蛋,粉黛未施,却依旧明亮光彩,薄薄的眼皮白皙细腻,黑白分明的瞳孔纯净不加修饰,连唇色都没上,看起来真是学生气十足。

    他真是怀疑,她究竟是不是真的28岁。

    他揽着她,将她罩在自己的阴影下。她的身架很小,在他面前小小一团,细腰几乎能被他一只手轻易握住,纤薄易折的模样,就似早上才刚见过的薰衣草,迎风飘曳,仿佛轻轻一掰就会折,轻轻一捻就会碎。

    “chloe——”他喊她,“你是不是骗我了?”

    岑旎扬着后颈看他,“骗你什么?”

    两人的距离挨得很近,鼻尖仅仅相隔着数厘米,彼此默契地交换着呼吸的节奏和心跳的节拍。

    “你几岁?”他勾住她圆润的肩头问,冰冷的酒瓶贴在她的肌肤上。

    岑旎睫毛抖了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也是巧,她正准备开口,外面的走道隐约传来了脚步声,不算太远,但留心听会发现那声音渐近,像是在寻着他们而来。

    穆格自然而然也听到了,在对方到来前,松开了她。

    岑旎越过他朝门外看去,来人停住了脚步,隔着两米压低声音:“穆格先生,弗兰克让我来通知您,费舍尔顾问也到酒庄来了。”

    “知道了。”穆格声音清冷,在听到那个名字时皱了眉,似乎有点厌烦。

    他走了出去,随手将那瓶红酒递了过去,“醒醒酒。”

    那人垂着首接过,礼貌地应道:“好的,先生。”

    岑旎跟着他出去时,从后面看他的背影,第一次觉得有些淡漠寡冷。

    等出到酒窖,葡萄园前整整齐齐停了好几辆车,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车。

    外头还站了好一排的黑衣保镖,气氛异常肃穆,一个个面无表情地站着,右手无一例外都摁在右侧的黑色西裤袋上,像是藏着枪。

    那副专业的架势,看起来一点不假。

    这么一番排面,岑旎经过他们身边时,甚至在怀疑这一排停着的车有没有可能,还是防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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