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哥儿来找他俩的时候,陆云川正在后院打扫鸡舍,岑宁从菜园里摘了菜准备煮米豆腐。
每年农忙要是遇上大丰收,村里家家户户都会做米豆腐吃,随便走到哪家院门口都能闻见浓浓的米浆香气。
今年本也是要做的,可偏偏遇上久雨地里玉米长势不好,又发了瘟疫,也就没几家有心情做这个。比起做成米豆腐尝个新鲜,还是把粮食留着过冬最踏实。
岑宁本也没打算做,只他昨儿去前头屋子找姚春玲绣帕子,芷哥儿在一旁玩时突然想起米豆腐说想吃了,家里疼芷哥儿,立马就盛了白米出来做。
米豆腐做起来麻烦,光是用磨盘将大米磨成米浆就费了不少功夫,等到把米浆倒进锅里翻炒,岑宁和姚春玲胳膊都酸了,叫了陆云川和陆云朗兄弟俩来炒。
把米浆炒成黏糊的米团,圆盘底面涂上薄薄一层油,再把米团放进去摊平就可以下锅蒸。
米团下锅,外面的天色也暗下来。芷哥儿扒着灶台乐呵呵的,姚春玲笑着捏了捏他脸蛋:“很要蒸一会儿呢,今天是吃不上了,等明天早上起来阿娘给你煮米豆腐汤吃。”
蒸好的米豆腐放凉一夜就能吃,今天清早姚春玲切了一半送了过来。岑宁拿刀切成块状,捡了一块尝了,米豆腐瓷实有韧劲,嚼一口满嘴都是米香。
陆云川打扫完鸡舍打水洗手,打旁边经过岑宁把剩下一半塞进他嘴里:“尝尝味道。”
陆云川嚼了嚼点头道:“香。”
岑宁笑着说:“那早上不吃粥和馒头了,煮米豆腐吃。”
米豆腐凉拌煎炸煮汤都好吃,但入秋后天气凉了些,清早吃些热乎的肚子里舒服。
因为厚实,一般米豆腐汤都是放辣椒煮,热油淋上辣子,再放米豆腐进去煮到软烂,吃起来最入味。
岑宁刚从菜园子里摘了辣椒和一把绿叶菜,竹哥儿就来了,脚步匆匆的,嘴里还叼了块馒头:“宁儿,川子哥。”
岑宁应道:“在呢,怎么干吃馒头,我正准备煮米豆腐呢,来一块吃点。”
“你们做米豆腐啦?那我是得尝一碗,不过现在有更要紧的事。”竹哥儿语气着急,“村口来人了!”
岑宁被竹哥儿拉着就往村口走,陆云川跟在他们身后,知道他俩没吃早饭,竹哥儿还给分了个馒头。
“我们家正吃饭呢,听见村里有人找村长,嘴里喊着什么‘来人了,来人了‘,我爹娘他们端着碗就往村口去了,我怕你们不知道,来找你们一块去看看。”
三个人紧赶慢赶到村口,已经围了一圈的人,远远听着就吵吵嚷嚷的。
“婶子,这是怎么了?”竹哥儿凑近问旁边的婶娘。
婶娘正看戏呢,听竹哥儿问来劲了:“老张家抱回来的那闺女带着相公孩子从镇上跑来想要投奔他们兄弟俩来了,一看我们把路挖了过不来正搁这吵吵呢。”
岑宁刚嫁过来,对村里人还不完全熟悉,听了抬头去看。
坑那边站着一对夫妻并两个孩子,四人都是镇上人装扮,穿着上好的棉布做的衣裳和鞋。只不过此刻那两个孩子仰着头哭得厉害,夫妻俩更是面色涨红。
“两位舅哥,我带着妻儿赶了一晚上的山路来投奔你们,你们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
“对啊,兄长嫂嫂,就是看在你们两个外甥的份上,也不能就这样把我们一家人拦在这儿啊。”
这边张家一家人和村长站在一块,张家兄弟俩和媳妇面色难看没说话,倒是村长先开了口。
“后生,这路是我让他们挖的,外头瘟疫闹得严重,任何村子外的人都不给放进来,并不是只针对你们,依我看,你们还是带着孩子快些回去吧。”
“回去?!”王来财跳脚道:“镇上现在那么危险,你们赶我们一家人回去不是想害死我们吗?只知道挖路保自己的命,就不曾想帮一把别人,你们还有没有良心了?
张氏一听要赶他们回去也急了:“兄长,我们可是一家人啊,你怎么能赶我们走呢,要是阿娘还在,她定不会舍得的。”
“阿娘在你们也得走!”张大沉着脸说:“路已经挖断了,我不可能让你们进来祸害整个村子。而且,别和我提什么一家人,我和老二早没你这个妹了。”
张大看着面前的小妹心里发沉,他们一家待小妹不薄,从小没怎么让她受过委屈,出嫁也是风风光光。几年前小妹和妹夫做的事确实让他们寒了心,阿娘去世后这么多年没再来往也是他给出的态度了。
见兄长铁了心不愿意帮自己,张氏慌得去拽王来财的衣角:“这、这可怎么好,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你的好兄长,我能想什么法子。”王来财恶狠狠道。
双方僵持着,一时之间只能听见两个孩子的哭嚎声和张氏的低泣。
王来财顺了口气,丧着脸又换了副面容:“兄长,我知道你也是迫不得已,路已经挖了,我们也不好再打扰。只是我们毕竟是一家人,两个孩子也少见舅舅舅娘,你拿些粮食鸡鸭给我们,就当全了孩子们大老远赶来见舅舅的一番心意,如何?总不能真让孩子们寒心哪。”
听丈夫这么说,张氏擦擦眼泪暗自掐了儿子们一把,两个孩子顿时哭得更厉害了。
还不等张家兄弟俩回话,老二媳妇先叉腰骂起来:“我呸,什么寒心不寒心的,要我说你们两个仗着孩子的面在这要粮食才让孩子寒心呢!从小妹嫁进你们家起,你们家白吃了我们多少粮食自己心里清楚。现在又拖家带口跑来要粮,知道的以为你在镇上当管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在镇上做乞丐呢。”
围观的人听了张二媳妇这句话,也议论纷纷。
“我本以为张家闺女嫁了个什么好人家呢,连粮食都要找岳家白要,实在不像话。”
“就是,在镇上赚那么多银子还买不起粮不成?我们种点粮食出来容易吗,占便宜都占到娘家来了,要我一粒米都不带给他们的。”
更有和张家熟悉的劝道:“今年这气候玉米不知道能收回来多少,自己家过冬都困难,就这亲戚还是快些打发了吧。”
被这么一通数落,王来财见要粮不成还丢了面子,气得也不端城里人的架子了,撩了衣摆就往地下坐,一副要不到粮食不罢休的无赖架势。
岑宁看的都瞪大了眼:“怎么还能这般呢。”
陆云川说:“怕是城里的米面涨价了,舍不得那些银钱,才这样来村子里要粮食。”
岑宁轻轻皱眉:“那、那往后买不起粮,来村子里的人岂不是会越来越多。”
陆云川点头:“所以村长这样做是对的,今天还只是村里人家的亲戚,到往后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会跑来要粮,买也好讨也好,一旦开了口就止不住了。不过也不必太担心,过段时间官府应该会出面压价的。”
岑宁知道这个理,也就不耐烦在这待着瞧吵架了,拉着陆云川想走。
又问竹哥儿:“竹哥儿,去不去我家吃碗米豆腐。”
竹哥儿也懒得看王来财撒泼打滚的样,听了岑宁的话忙点头,今早起了风还有几丝凉意,还是吃碗热乎乎的米豆腐更香。
王来财带着老婆孩子在村口坐到晌午,一家子想着来投奔张氏能吃些好的,包袱里连个充饥的干粮都没带,饿得实在受不了又见张家是铁了心不会给粮食,只好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不过正如陆云川想的那样,往后几天从镇上跑来村里的人越来越多,在看见村口的大坑时无一例外都愣住了。
有些看见过不去就走去别的村子,更多的还是哭嚎着引来村民想要讨些粮食。
一次有村里人瞧有个小孩饿得可怜扔了个馒头过去,没多久村口就围满了人,要不到粮就往村里扔石块砸人。
村长知道后找出人来狠狠骂了一通,还对着村里人道:“以后再有那往外给粮的,我就带人把你家粮食搬空全散出去,也算是替你行善了。”
村口闹哄哄的,陆云川和岑宁住在靠后山处倒是落得清净,只不过听人说起心里总还是不舒服。
连着几天岑宁都没煮干饭,和面也是杂面放的多,每餐就是馍馍稀饭,菜都炒得少。
陆云川明白他的心思,岑宁做什么他就吃什么,不曾在这上面多说一字半句。
一次姚春玲送东西过来的时候瞧见了,问道:“这是怎么了,中午一餐饭怎么不炒个菜吃吃?”
岑宁揪着衣角支吾着说不出话,陆云川说:“地里没什么活,我想着对付几口就行。”
“那怎么成,”姚春玲数落陆云川道,“又不是往年的穷苦日子,中午这一顿总该吃个菜,菜园里的菜不吃也是烂了浪费。况且你吃着行,怎么能让宁儿也跟着你吃这个。”
两个人点着头把姚春玲送走,岑宁面上已是通红:“我、我去炒两个菜。”
陆云川握着他腕子拉住他,嘴笨不会哄人,找着话宽慰道:“不用,这都吃一半了,再说我吃这就挺好,没成亲的时候我连热粥都喝不上呢。”
可偏偏他这样一说岑宁越发内疚:“我不该这样的,我是听竹哥儿说起村口那些人……”
“我知道,你也别担心,到了百姓吃不起饭的时候,官府会让人搭棚子施粥的。而且最近这段时间没怎么下雨,想是疫病也该过去了。”
果然,日子一天天过去,村口围聚的人越来越少,小半月后,更是一连几天也不见人来了。
村长带着村里的汉子们把路重新填起来一半,让平小子进城去打探消息,平小子回来说是从京城派下了太医,镇上的疫病已经快要平息了,街边好些店铺都已开门做买卖了。
满一个月时,疫病终于平息,平小子和吴家大郎提着包袱重新回镇上做工,村口的坑也彻底填了起来。
岑宁一早起来推开屋门,迎面风吹来,满满的凉意,还未洗漱人已神清气爽。
他回屋从箱子里翻出两件一大一小的厚外套:“天凉啦,该穿厚衣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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