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顾夫人有权利知道，也有必要知道。
由他亲口说出来，总好比是另外其他别有用心的人说出来更好。
可是容衍钦低估了一个母亲，他以为顾夫人都可以承受得了夏满的死，夏满的那些故事必定也是可以承受的。
但是他没想到，他声音落下了的很久一段时间里，顾夫人都没有发出声音。
顾夫人眼睛里的光骤然就碎裂，空气是愈发的死寂。
顾夫人抓着他的手指一点点的松开。
她脸色白得厉害，浑身都在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她试图冲他微笑。
可是，她却张口说不出来话。
容衍钦说不出来那种感觉，仿佛承载了许多顾夫人的情绪。
顾夫人缓了很久才从喉咙里挤出来微弱的声音。
“为什么……”
“为什么……”
她抬起骨瘦如柴的手，意外牵扯到了手背上的针管，殷红的血迹从针眼里渗出来，血液倒流染红了一条透明的输液管。
远远地看起来，像是顾夫人体内的血液在倒流。
她的眼睛里却没有聚焦，神色是涣散冰凉的，像是一滩死水。
他说的那些过去都和她梦境里的画面毫无缝隙的重叠在一起。
每一帧，都那么清晰的镌刻在她的脑海里，痛苦都渗透到了灵魂里。
她忽然仰天大笑，一脸的血泪流淌而下。
原来她做的梦是真的啊！
原来，她梦到的真的是她的女儿啊。
原来……
晚晚都讨厌她了。
晚晚一定对她很失望吧？晚晚被人欺负得那么惨，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
可是没有人为晚晚撑腰，没有人保护晚晚。
她这个妈妈也是失职的，她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有多需要她。
她不是一个好妈妈，因为她没在晚晚最需要她的时候出现。
如果她可以早一点出现，晚晚必定是她的掌上明珠——
怎么会沦落到……被人践踏羞辱呢？
怎么会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呢？
怎么会……走上这样一条充满荆棘的绝路呢？
她用手按住胸口，呼吸急促而紊乱，然后，她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她的巴掌印正好和先前顾老爷打她的掌印重叠在一起。
容衍钦瞳孔一缩，呼吸都停顿了好几秒钟。
“伯母……您干什么？您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顾夫人嘴角有血溢出来，鲜红的血，她苍白的面容，形成了鲜明而强烈的对比。
她看着容衍钦，唇齿间每个字眼都带着悲愤和绝望。
“为什么要伤害我自己？！”
她忽然扯开嘴角笑了，带着深深的自责，“我难道不应该惩罚自己吗？我不是个好妈妈，我用精神失常来逃避自己女儿的失踪，以此来减轻这份痛苦。世界上又有几个我这么失职的母亲？容三，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不是一个好妈妈。”
“晚晚她一定也恨我了，我是她的妈妈，我却一天都没有想起来过她，一天都没有想过为她做一些什么，为她报仇……”
“我不是个好妈妈！”
她抽泣哽咽，声嘶力竭，顺手又是一巴掌抽到另外一边脸上！
这一切远超过容衍钦的意料，他看顾夫人仿佛陷入了魔怔里。
顾夫人吃力的呼吸着，鼻音也很重。
那种轰然逼来的倒塌感，让她的世界分崩离析，她找不到一处可以依靠的地方。
她的丈夫是个冷血无情的男人。
她的女儿，尸骨未寒——
为怕顾夫人还要伤害自己，容衍钦按住了她的手，一把拔掉了顾夫人手背的针管。
容衍钦眼神沉重，“伯母，相信我。”
“晚晚的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伤害自己，在我认识晚晚的日子里，她总是觉得自己是个孤儿，她以为是爸爸妈妈不要她了，她也不敢找爸爸妈妈。如果她知道伯母您这么爱她，她不会舍得您受伤的。”
“您不要这样……”
“现在我们要做的不是自我惩罚，而是为晚晚惩罚那些伤害过她的人。”
“每一个人，都逃不掉！”
他淡漠如雾的瞳孔里倏尔折射出一道锐利冷沉的锋芒。
四周忽然就变得很安静。
顾夫人木然的脸上突然就多了一些别的神色，她不顾流血的手背再次抓住容衍钦的手腕。
她麻木的道，“你说得对。”
“我不能叫我的女儿这样被人欺负了，而他们却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出。”
“容三，我要为晚晚讨回公道。”
“我要为我的女儿站起来，我不能……再被他们任何一个人糊弄。”
叶婉君。
她的丈夫。
顾心蕊。
陆明庭。
林曼云。
不管是死了的，还是没死的，该偿还的债总是要还的。
她不会让他们每一个人好过的。
顾夫人软下声道，“你说晚晚有个孩子还活着是不是？是一一吗？”
“你把他带来我看看，那是我和晚晚在这个世上最后的联系。”
或许，她看到一一就会想到晚晚。
一一的身上流淌着的，是她女儿的血啊。
一一早就随陆明庭来了京城，分明顾老爷也知道，可是他从来没想过要见一面自己女儿的遗孤。
顾夫人对这个男人已经寒彻了心，没有任何的希冀了。
她只是觉得，看到晚晚的孩子，心里头的裂缝，那些伤口，或许会愈合一点。
一一会像她的晚晚吗？
晚晚还不知道一一是她的孩子吧？晚晚如果知道的话，是不是也不希望把孩子给那样冷酷自负的陆明庭呢？
顾夫人心思一点点的活络了起来，痛过之后就开始冷静的思考。
她是站在晚晚的立场，为晚晚想的每一件事。
母亲，是这个世上最伟大的人。
“是，一一也在京城。”容衍钦缓和了语气，眼神温和，“你要是想见一一，我这就安排人带一一来见您。”
“我想……”顾夫人悲伤的眼眸里绽放出一瞬间的光芒，转瞬就就又变得灰暗。
她无力的摆手，“算了，现在还是不要见了，我这个样子，只会吓到孩子。”
“就算要见，也是我主动去见他。而不是他来见我……”
“我要好好想想，要给我的外孙送什么见面礼。”
她方才哭得肝肠寸断，现在整个人总算是有了一些温度了，看起来不是那么的沉重麻木了。
顾夫人确实不知道该送一一什么东西。
但是她想把一一接到自己身边来。
既然是晚晚的孩子，那就该继承她的一切。
她的股份，她的顾氏，全部都是晚晚的。
晚晚不在，那就给一一。
她不会便宜叶婉君。
任何人都休想！
她要是身体好的话，精神正常，她更想亲自带大晚晚的孩子。
那样，会让她的心里找到一些弥补遗憾的机会。
可是顾夫人很快就作罢了这个想法。
一一是一一。
晚晚是一一。
不可能因为有了一一，她就不会因为失去晚晚而悲恸。
晚晚是她生命里的无可取代。
一一只是弥补。
一一还在，那就是给她弥补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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