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叶从前的人生并非像现在这样的。
在那遥远的记忆里,他的名字还是枫原万叶,出生于稻妻的豪门枫原家,天生便处于拥有特权的人群中。虽然万叶的家族早已没落,贵族总是与平民百姓不一样的,然而在家族没落后,那些前半辈子上过的课程和学过的知识在流浪途中再也没有派上用场。
于是他从过去带走的,唯有诗歌与他的刀。
如果家族没有没落,也许他还会像稻妻的其他家主少爷们那样,为了将军大人的眼狩令奔波。如果投缘的友人并未发起御前决斗,也许他还会像过去那样天涯海角的自由流浪,没有永无止境的纷争,也没有失去友人的悲痛。
然而世上没有如果,而名为枫原万叶的浪人武士虽然喜欢缱绻的和歌,却也并不是会自怨自哀之人。
这位少年的眼眸永远澄澈幽广,如同卷席着红叶的清风一般。
瓷正跪坐在溪水边梳理她的长发。
她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梳过顺滑但湿漉漉的发丝,然后在满意后,她脱下衣服起身踏入了流动的湖水之中,小小的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万叶的声音立马从身后传来,瓷抱着胸口连忙摇了摇头,“没事的万叶,”她苦恼的看着湖水,“只是水比想象中的凉。”
瓷缓缓的走向更深的水域,她做了一下心理准备后,就闭眼下沉,全身没入了清澈冰凉的湖水中。
她的感官一下便被丰富的声音冲击了。水下的世界并非清冷无声,反而充斥着各种活泼的讯息,远处河流的声音,飞鸟点水的声音,游鱼摆尾的声音,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丽。
等瓷终于肯从湖水里起身时,她就缓缓的沿着深水和浅水交汇的地方往那个穿着红枫纹和服的少年身边游去。
万叶正背对着湖水坐在石头上,雪白的头发被斜斜的扎成了一个小啾啾,从瓷的方向能看到他脑袋侧面的一缕枫叶红的挑染,他身上的和服随性的系了一边在腰间露出了内里的红白上裳,他似乎正盯着什么发呆,瓷走到他身后时都没反应过来。
虽然万叶总是如长男一样性格成熟,但此时的瓷看着那个纤细挺直的人影总有种乖乖巧巧的感觉,她稍微处理了一下头发,披上了一件外衣后好奇的走到万叶面前。坐在石头上的万叶的视线因为她的到来凝聚了起来,但是往她的方向瞟了一眼后就立马移开了。
瓷:
虽然已经大致明白了稻妻人究竟有多腼腆,但瓷在看到他迅速变红的脸颊时还是失语了一下,明明不是光着的,他这样的反应差点让她以为自己没穿衣服。
“瓷”万叶温和的声音变得小小的,他飞速的抓起了旁边的衣服,脑袋还是不肯扭过来,就用这样别扭的姿势将衣服递给了瓷。
于是为了照顾这个腼腆的稻妻男孩的心情,瓷只能在随着太阳的上升渐渐变得炎热的天气中又套了一层衣服,然后保持着失语的心情坐在了万叶身边。
万叶终于肯看她了,瓷就双手托着下巴看着万叶,感慨,“万叶真的好容易害羞哦。”
“明明是瓷的不对,”成熟稳重的万叶难得说出了带有责怪意义的话,虽然在接触到瓷的目光时又变得软绵绵的。
瓷歪着脑袋看向气势维持了不到一秒就又变得温温柔柔的少年,试图设身处地的思考,“万叶是因为什么害羞呢?我明明有穿衣服啊。”
听她这么说,他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红色又冒出来了。
“总,总之就是不行,”万叶平时像是长男一样操心这操心那,但到了这时他又别扭的不肯解释,瓷就只能以她以往的思维去想了想,得出了在她看来很正常的结论。
“其实就算什么都没穿也没什么问题吧,”瓷说,“只是人体而已,没什么需要藏起来的地方。”
然而万叶似乎不是这么想的。
“瓷!”年少的武士听她这么说,又急又气的一下看着像是要炸毛了一样,他温柔的枫叶红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就像是操心自家没常识小孩的妈妈一样开始苦口婆心的劝坐在他旁边的少女,然后在看到少女依旧满脸疑惑甚至一脸“那你们好麻烦哦”的表情后一下忍不住露出了堪称绝望的神情。
“万,万叶?”瓷见他这样忍不住担忧的戳了戳他,在他无精打采的回应里反省了一下自己。
她叹了口气,然后从石头上滑下来,跪在万叶的身边撒娇一样的将小臂和脑袋小心的放在他穿了护腿的膝盖上。她扯了扯万叶垂在一旁的枫叶纹袖子,然后又抬手摸了摸万叶白发里的那一抹跟他眼睛一样的红色,然后顺着他的头发捧住了他的脸。万叶在以往一定会为了她这样亲亲热热的举动脸红,然而现在他只是轻轻的抬起眼帘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自闭。
“万叶,我错了,”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万叶,你不要生气,我不想要万叶伤心。”
“不,是我的不对,”万叶听了她的话后却摇了摇头,他叹了口气,头发和白皙的脸颊拂过瓷依旧放在他脸颊旁的手,他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在自责,“瓷本来就是这样单纯善良的性格,所以应该是我更注意才是,对瓷发了脾气真的对不起。”
瓷简直觉得万叶现在就是在强揽责任了。
她直起身,双手抱胸的看着万叶,“万叶从来都没有对我发过脾气,”她有点恼了的说,“如果刚才那样就是发脾气的话,那我现在是不是在特别生气的吼万叶?”
他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一样,“怎么会?”
瓷听他这么说就满意的点头,“看来你还有些常识。”
她在万叶满脸“你这样是怎么好意思说我的啊”的表情里又舒舒服服的趴在了他的腿上,她好奇的看着万叶手里的暗淡玻璃珠,小声的问,“这是神之眼吗?”
万叶顺着她的视线看下来,同样没纠结刚才连吵架都称不上的争执,轻轻的点了点头,“嗯,是我友人的。”
瓷小心的抬头看着神情突然带了点悲伤的万叶,她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什么都没问。万叶美丽的红枫色的眼眸似乎沉浸在了回忆里,他垂眸看着手中的神之眼,轻声的开口,“我提到过自己被通缉的原因吧?”
瓷小幅度的点头,“是因为擅闯将军府。”
他对瓷微微笑了笑,“擅闯将军府所以被通缉,其实也说不上。”
“我是因为一位发起了御前决斗的友人才闯进天守阁的。”
在散尽家仆后,年少的枫原万叶过了一阵子流浪的生活。
生性豁达的少年对这样的命运并没有不满,在到达这一步时,他也许甚至是庆幸的。万叶从小便更喜欢山间的风,奔腾的溪水,似乎比起那些金银华裳人间荣华,他更能欣赏自然的美与真,于是在褪去了家族的重担后,少年的武士便如同离了枝头的枫叶一般,随风散入了天涯。
漫长而随心的旅途中,万叶结实了形形色色的友人,其中一位与他感情尤其笃厚。
然而相遇总是伴随着别离,在万叶与友人结伴而行的旅途结束后,他得知了友人对将军发起了御前决斗的消息。
万叶的友人确实是一位刀术卓越的武士,然而也许是他终归是凡人的缘故,友人在将军大人的无想一刀下还是无奈落败,赶去的万叶没能救下友人,于是只能带着夺回来的神之眼与断裂的武士刀逃离了天守阁。
在那之后,万叶理所当然的遭到了幕府的通缉,流浪的日子也迎来了诸多争斗,对于这样的后果,他从未责怪过任何人,因为他明白,就算过去的重担压在身上,然而人始终还是要去追寻未来。
万叶依旧有自己想要追寻的东西,只要他有手中的刀,有嘴边的诗歌,任何地方都能去。
然而在一个人的夜晚,在千山寂静之时,他还是忍不住会想。
流浪的人生如同风中的落叶,没有锚,也没有终点。
谁又知道我明天的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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