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离临朝路程不可谓不远,但漠北铁骑也是出了名的体力好,娄无衣根据车队速度算着日子,估计能赶在年底前几天到。
原本圣旨提前下令,就是为了让她早进临朝,原主却担心自己的计划,所以耽误到现在。
以至于娄无衣这一路赶得连歇都没怎么歇,就怕让老皇帝抓住把柄,责她个办事不怠的由头。
雁满楼叫苦不迭,又不能表现出自己累,“无衣,你这样紧赶慢赶,可还记得自己风寒未愈?”
“区区风寒,何足挂齿。”
娄无衣淡定的像个铁人。
“区区……”
雁满楼无语,话都不知怎么接下去。
“你几条命啊娄无衣?”他真是服气小丫头办事不要命的作风,“说话这么嚣张。”
娄无衣垂眸不言,小脸瘦削,雁满楼又想起她前两日昏迷未醒的样子,没好气道。
“义父还送口信来,让我照顾好你,你这拼命模样,想让义父去临朝给你收尸不成?”
“雁满楼,你累了就直说,”娄无衣在正事上,从不听人劝,“我带部分人马先走,你慢慢来。”
雁满楼:“……”
小丫头这是半点不肯歇啊。
“行行行。”
“师兄不说了不说了,你说怎样就怎样。”
他再嫌累,也不能真让小丫头先走。
娄无衣转头没吭声,心里分析着皇室里那堆人。
老皇帝身体每况愈下,虽立太子,文韬武略俱佳,然太子天生体弱,病罐子一个,据说活不过二十,今年正好及冠。
四皇子母家实力雄厚,五皇子宫女所出,地位低微,七八皇子资质平平,不堪大用。
九皇子不学无术,逗猫遛鸟,课业不精五体不勤,除了张脸毫无长处。
这般来说,似乎只有四皇子可以与太子相衡量,也就是说,她的敌人主要就两个,其他皇子无需忌惮。
话虽如此,娄无衣却不会真的看轻其他皇子,世上人千面之有,她如何能确定所有皇子都像表面上一样。
做戏这种事,她四岁便会。
天启如今已进冬日,然临朝偏南,冬日里也比北边温暖些,赶了半个多月的路,总算快要到目的地。
日头上来,马车里便闷得慌。
娄无衣在马车里坐不住,和雁满楼换了工具,她骑马他去坐马车。
雁满楼乐得自在,缩马车里捣鼓他从王府库房里拿的草药。
娄无衣以前也会骑马,但毕竟时代不同,只能在私人马场里过过瘾,像这样纵马疾行,前所未有。
栈道上凉风习习,她心中吹得激荡,扬鞭赶马走在队伍前面,风吹裙袂起舞,绛色长裙像焰火绽放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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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朝城前,城门大开,百姓夹道欢颜笑语,礼部官员威严而立,禁卫军面目肃然,编队而行,仪仗盛大华丽。
队伍前列,男子一袭明黄花纹绣袍,着虎毛锦绣大氅,怀抱手炉而立,身姿清峻,芝兰玉树,只是面上几分苍白,唇色浅浅。
“小九还没来?”
他蹙着眉问随行的亲卫。
亲卫脸色复杂,思索该怎么回答,太子表情微凛,他立时回了神,“回殿下,九皇子还没醒。”
太子愕然片刻,旋即斟酌道,“怎地这时还没醒,恒安王不消半个时辰就该到了。”
亲卫讷讷,九皇子行事向来如此,殿下又不是不知道,但依照殿下爱弟如命的性子,他不敢多说什么,只好换了句话回道。
“听说九皇子昨日被愉贵妃罚马步,蹲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太子神色一变,“贵妃何故要罚小九。”
能为什么,还不是九皇子前两日猎场上捉弄李家二公子,被人亲自告到愉贵妃面前去了。
只是太子身体抱恙没去猎场,自然不晓得这件事,事后总要查到原因,但当下情况来看,亲卫不敢多加妄言,便道。
“属下不知。”
太子见此,心知事情不简单,否则一向疼爱小九的贵妃,怎舍得罚这么重。
只眼下不宜多问。
他面上思索,扔给亲卫一句,“也罢,小九不愿来就不来,父皇那边有孤去说。”
亲卫早有所料,拱手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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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得老远,就看见城门口乌乌泱泱一群人,娄无衣过足了瘾,便在原地来回徘徊,她可不想孤身入临朝。
这具身体会武,且武艺不低。她骑马立在这边,也能看清楚门口的人。
明黄色一出,都不需要用脑子想,她就知道是太子。
毕竟这种颜色的衣服,临朝城内也只有二人敢穿。
她没自信到老皇帝能亲自来接。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车队总算赶上了她,雁满楼整个人探出窗外左右张望,像是在找什么。
视线倏地和娄无衣对上,雁满楼眼睛腾地亮起来,又夹杂着几丝打量。
“兮玉!给你家主子把披风裹上。”
闻言,娄无衣瞬间摆手拒绝,纵马过后正是燥热,她疯了才把披风裹上。
雁满楼觑了她一眼,语气和善,“不听话,今晚药膳师兄给你熬。”
娄无衣:“……”
娄无衣认命的接过披风。
因为原主工作狂的性子,熬夜都是家常便事,前些天娄无衣穿过来,命还保着,身体却状况百出。
身体才是革命本钱,尤其大计未成,娄无衣可不敢跟原主一样作践自己。
她也想硬气不穿披风,但雁满楼这家伙做饭一窍不通,味道一言难尽,偏她最近身体不好,别的吃不了,只能吃药膳。
这让雁满楼趾高气扬好一阵子,各种药膳换着花样让兮玉做。
那兮玉做的还好,换做雁满楼来,娄无衣还不如自尽而亡。
见她这么听话,雁满楼晃了晃手里不存在的扇子,满意点点头。
车队继续前进,一会儿便到了城门前。
“殿下,恒安王到了。”亲卫低道。
太子抬眼望去,和马上少女恰好对视。
平地吹来一阵长风,勾起马上少女的兜帽,稳稳把她罩实,红裘白绒滚边狐毛把她明艳的容貌衬得清娇,她眸光似深湖,照得人心悸。
“参见太子殿下。”娄无衣利落下马,顺道把兜帽扯下来。
太子迎上前,笑意温润,“王爷免礼,路途遥远,辛苦了。”
其后官员也靠拢过来,和和气气气氛融洽。
无人注意,九皇子的马车混在其中,大摇大摆赶过来。
只有面上和太子寒暄正兴的娄无衣,远远望了一眼马车,深感稀奇。
那马车极为华丽,帘面用上好的天凉丝缎锦,盖顶为青澜织缕绣,边角挂着七色琉璃球,有银线缠绕,在雪色里闪着璀璨的光。
凉风扫过马车,便引得琉璃声习习。
她的动作,自然引起了太子的注意,他眼神随意扫了过去,下一刻,表情顿时懵然。
小九怎么来了?他早就派人说了不必再来。
周围官员也察觉到不对,顺着看过去后,俱是一愣。
九皇子怎么赶来了?
“这是……”娄无衣语气犹豫,点到即止。
太子殿下保持镇定,“皇弟应是奉父皇之命前来迎王爷。”
娄无衣点点头,目光朝那边看去。
马车大摇大摆靠过来,九皇子亲卫下来行礼,里面的正主却安静如鸡。
耐不住恒安王仰着脸看过来那乌黑明亮的眼神,太子温声细语的对着马车说话,“小九,恒安王已到,快下来拜见王爷。”
闻言,马车里毫无动静,过了几息,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娄无衣转过脸,视线轻淡的落在帘上,却始终不见人出来。
太子正要上前两步去看,眼前一幕却让他猛的站住了脚步。
马车小窗慢吞吞伸出半截手臂,裹得严严实实,包得像个猪蹄,不知所云的在空中停顿片刻,随便对着前面挥了挥手。
“早上好呀恒安王。”
娄无衣:“……”
太子:“……”
打完招呼,那猪蹄似的手臂“嗖”的一下便缩回去,似乎再慢两秒就会被冻成冰坨。
太子差点没稳住冷静的神色,背对着人群,平地险些来了个趔趄。
亏得平日里修养良好,太子转过身,神色略有些勉强,挤出一丝笑,“王爷见谅,皇弟年幼,莫要与他计较。””
娄无衣眼角微挑,眸底意味不明,嘴角扯了扯,“九皇子率性坦诚,本王很是欣赏。”
这样遵从本性肆意而为的皇子,也就只有愉贵妃所出的九皇子敢。
太子唇瓣微动,没有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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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里阵仗摆的比城门口还气派,两列仪仗兵并排开路,百官山呼万岁,御林军精神抖擞,面容肃立。太监尖细唱礼声响彻銮殿,娄无衣恍惚以为自己是来登基的。
进入殿中,皇子公主错列而落,上首皇帝强打精神却依旧难掩病容,岁数也就四十多,老的好像五六十。
身边陪坐的妃子风华绝代,容颜姣美。此等风姿,她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九皇子的生母,老皇帝最为宠爱的——愉贵妃。
娄无衣的目光稍稍停留一瞬,心下忽的想起城门口那随性皇子,不由冒出个念头,贵妃如此,那九皇子又该是何等相貌。
宴席用膳所置的玉碟都用上好的羊脂玉,更不用说桌上盛菜的琉璃盏,溢光透彩。
野鸡翻身成凤凰,短黑尾羽一朝变成亮红金翎,它得意的散开长羽,巴不得所有人看到它有如何美丽,却不知暗中早有猎手窥视。
老皇帝……娄无衣心中哂笑。
这布置多少有些自乱阵脚。
几息思纣间,她已经走到殿中,作为臣下,该行的礼可不能少。
“微臣拜见皇上。”娄无衣本本分分的行了大礼,神色平静,一如传言所说那般温顺乖巧。
天启行礼需要双膝跪下,堪比给祖宗祭拜。
换做别人穿进这样的朝代,单论行礼都能被膈应死。
但娄无衣很会想,祭拜礼都是给死人跪的,反正老皇帝活不了多久,她就当是提前攒功德。
“无衣快快平身。”皇上挤出个满面慈爱的笑,招手让她上前几步。
娄无衣依言而动,没有抬头。
皇上“哎”了一声,神色怀念不已。
“朕记得上次见你,还是个白面团子。一晃十几年过去,咱们无衣都长成大姑娘了。”
皇上说着笑了起来,殿中也跟着响起善意的哄笑。
“皇上见过臣?”娄无衣把小姑娘的神态拿捏正好,微微抬头,眼睛水润润的看人,“臣确实不记得这事了。”
皇上又笑,“你那时还小,当然不记得。”
聊了会儿小时候的事,皇上表情更加亲近,又关心至极道,“漠北离临朝千里之远,无衣此行辛苦了。”
“多谢皇上关心,臣能来参加年宴已是莫大荣幸,圣恩浩荡,臣惶恐不得,何来辛苦之说。”
皇上的关心并未让娄无衣言出其他。
而是面色更加恭敬,礼数更加周全,连话说的也滴水不漏,惹得一旁愉贵妃都抬眼瞧她。
九皇子城门失仪的事,早就传回宫里,皇上做好准备照单全收娄无衣来告状,却不想她只字不提。
实在叫人意外。
太子也不由得朝她看过来,念起城门口她说的那句话,敛目沉思,究竟是有心感叹,还是愚钝不知事。
这恒安王虽未及笄,也还没授爵,行事却极有分寸,言辞也极老练,比起朝中老臣不遑多让,怪不知那些怯懦不知事的传言又是从何说起。
单从城门口那句话,他便觉此人与传言不符。太子侧目而视,心中暗有打算。
没等到预想的态度,皇上有些意外,面色稍霁,又很快恢复慈爱态度,“你这孩子这般作礼,不像你爹行事不拘小节。”
娄无衣持续输出,“爹爹行军打仗保家卫国,见得都是大场面,不拘小节尚可,但无衣是个女儿家,自然要知书识礼,婉婉有仪。”
还想下绊子,也不看看我背后有谁。
接连被娄无衣把话堵回去,皇上表情却丝毫没受影响,只眼瞳深处闪过一丝慑然,声调轻微慈爱异常。
皇上很快又起新的话题,这老皇帝跟人说话很有技巧,他总爱扯了些有的没的,再夹杂一两个给人设险的问话,不经意间就把你套进去。
叫人摸不得章法,又晕晕乎乎被揪着鼻子走。
换做真正的十四岁原主,即便再谨慎都会中招,但娄无衣是什么人,她要是这么容易中套,前世娄家人也不必为了杀她联合其他两家策划多年。
老皇帝这手段,娄无衣都不稀得用。
每一次都不轻不重的踩着陷阱过去,究竟是幼鹿懵懂不知事,还是老练猎手在试探。
几次三番,皇上终于忍不住仔细打量起下首小姑娘,这一看,他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极具攻击性的明艳系长相,配着一双狭长的凤眸,十分气势凌人,偏她神色稚嫩,压淡几分艳色,又显得娇贵。
记忆里也有这样一双眼睛,趾高气扬的扬着马鞭对他娇喝,身后披风飞舞,他有些记不清在说什么。
皇上微微眯起眸子,不大想回忆从前,殿光昏昏,瞧不见他眼底暗浊,他声音像是从破旧门缝里挤压出来。
“无衣如今长得越发像你母亲了。”
娄无衣稍稍怔了半秒,没接住话,又听那高位上威严的声音隔着銮殿,似从漠北荒原传进她耳中,遥遥而坠。
“此次回京,得空可去祭拜一下你母亲。”
管他什么算盘,她照单全收,“承蒙皇上关心,无衣省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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