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肇基缓步入林,在小道上便是听到一阵激烈的琵琶声。
这声音似两军决战时,声动天地,有金声、鼓声、刀剑声。
有怨而难明者,是为凄苦楚歌。
有凄凉悲壮者,乃是霸王悲鸣。
李肇基可不懂的其中音律,但到底也看过不少电影,略微思忖便是想起,这便是《十面埋伏》。
走入林中,便是看到一女子端坐于胡床之上,手持琵琶弹奏,姑娘容貌绝美,隐有风情,二人四目相对,她是颇为大胆,倒是李肇基微微颔首,侧过了身子。
“李先生可知白墨所奏是何曲目?”白墨见李肇基堂堂男子,似有害羞之意,颇觉意趣。
李肇基纵然知道是《十面埋伏》,仍旧微微摇头:“在下不知。”
说是不知,是生怕知其名不知其意,更不知典故,在这姑娘面前露怯罢了。
“先生不知,为何闻曲而来?”白墨放下琵琶,问道。
李肇基呵呵一笑,说道:“却是有一事相求姑娘。”
白墨脸色微变,她本以为李肇基是为自己来的,却不曾想当真有事。
“先生是当世豪侠,又在总督幕中做事,听人说,沈大人待先生若子侄,先生还有什么事是需要求小女子呢?”白墨声音悦耳,笑着问道。
李肇基选择直言相告:“方才席间,来自福建的郑四爷送了在下一个礼物,说是两个瘦马,在下推托,怕抹了郑四爷面子,只能收下。”
白墨不等李肇基说完,便是响起银铃一般的笑声:“咯咯,李先生可是家里有悍妻猛妾,如何人前大丈夫,反而不敢带女子回家了?”
李肇基摆摆手:“白姑娘说笑了,在下尚未婚配。”
“那便是家规森严了?”
李肇基又是摇头:“父母不在,以商社为家。”
白墨越发不解,李肇基说:“在下是个听不懂《十面埋伏》的粗人,自然也就不需要懂的琴棋书画的江南姑娘作伴,送于我,那是暴殄天物。
在下有心放其自由,却也知道回家之路迢迢,多有盗贼匪徒。而且在下还听说,瘦马多是贫寒家庭女子,若是回去,怕是衣食无着。不知白姑娘是否可以收留在这红楼之中?
只当是女子之间做个伴,如何?”
白墨皱眉:“李先生似乎没有见那两位姑娘,怎么就如此匆匆送人呢?”
李肇基呵呵一笑,不想多说。
要说漂亮女人,不论是交托给郑福松的顾锦娘,还是眼前青春靓丽的白墨,李肇基都有些动心,但问题在于他现在处于挣扎求存的阶段,与朝廷关系未定,亦无基业田宅,有了女人,也无法安置。
更重要的是,上行下效,自己有了女人,就不能阻止底下兄弟建立家庭,而无安置之地,终究是个祸患。
而见白墨追问不断,李肇基无奈,半开玩笑说道:“那二位姑娘,在下未见其貌,甚至不知其名,但心想着,不论容貌才情,怕是都不如白姑娘吧,便是见了,又能如何呢?”
白墨一时不知李肇基这话是调笑还是婉拒,羞红了脸颊。
“姑娘意下如何?”李肇基问。
白墨点头:“早就听闻李先生侠义之名,有报国之志,小女子心驰神往早有结交之意,既然先生相托,小女子如何不同意了。”
李肇基微微颔首,解下腰间一把匕首,放在一旁的桌上:“这便是信物,明日我会着人送来些银子,若那二位姑娘愿意嫁人,便作为嫁妆,到时请白姑娘多多帮衬。”
“哦,好说,好说。”白墨原以为李肇基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非要甩了两个拖油瓶,现在看来倒是真心安置,连日后从良之事都想到了。
李肇基抱拳:“告辞,告辞。”
白墨微微一愣,心说李肇基当真是个直性子,来求人办事就只是办事,一点多余的都不做,白墨连忙拦住:“先生不留下喝杯茶,醒醒酒么?”
李肇基呵呵一笑,打趣说道:“还是算了,姑娘国色天下,在下酒醉迷离,值此花前月下,在下怕难以自持了,告辞,告辞。”
“白墨送先生。”白墨起身,来送李肇基,而行并行离开,白墨忽然说道:“方才在船上,先生与郑家叔侄、佛朗机人的谈话,白墨都已经听到了。先生一如传言中豪侠明义,是真君子也。
倒是郑家.......唉,实在是让人失望,徒有虚名。”
李肇基微微摇头,不置可否。
白墨眼见他如此,更是好奇:“是白墨哪里说错了么?”
李肇基说道:“白姑娘错爱了,李某也不是什么真君子,更不屑做什么真君子。”
白墨惊讶:“为何先生不做君子?”
李肇基反问:“白姑娘,何为君子,君子何为?”
白墨一时语塞,君子才是中国读书人行为规范之所在,是志向高洁、德性文雅的象征,若说起来,三天三夜也无法辨明。
李肇基又问:“那陈子壮陈先生是君子吗?”
白墨眼睛瞬间亮了,幽幽说道:“昔日有女,名为张乔,又名丽人,虽托庇青楼,但才华艳发。曾赠诗予陈先生,赞其为‘绝代词人美丈夫’。而在张乔香消玉殒后,陈先生为其筑百花冢。
陈先生自然是君子!”
李肇基呵呵一笑,知道白墨与那已故的张乔同病相怜,他说:“在我看来却不是,当日南园捐饷,其中内情,姑娘定是不知的。”
李肇基即刻就把当日南园捐款时,陈子壮与广东士绅的蝇营狗苟和自私自利说了出来。白墨脸色大变,向后退了两步,坚定摇头:“先生定然是有所误会,陈先生领袖群伦,定不是那等人。
其耕读传家,多年来助学赠友,如何有那许多钱财为国捐输?”
“姑娘不信,也是无妨。”李肇基说:“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二错,我不屑做陈子壮这类的伪君子,宁可做个真小人。而第二桩错则在于,这大明,岂是只有郑家这类受抚贼寇无耻,士大夫比之更无耻。
郑芝龙起于草莽,不知报效,情有可原,士大夫自幼读四书五经,蝇营狗苟,当是该死呀。”
“你当真是口无遮掩!”白墨娇声叱责。
李肇基抱拳说道:“白姑娘,我是一个真小人,自然说话是有什么说什么。”
“那你就不怕我不帮你了。”
李肇基哈哈一笑:“姑娘以君子自居,如何会做食言而肥的事。你既与那张丽人感同身受,就理当与那两位江南姑娘同病相怜,我李肇基一个粗人所言,只当是乱风过耳。”
说罢,李肇基转头离去了。
一直跟在后面的丫鬟走来,对白墨说道:“姑娘,这李肇基当真是可恶,一句好话不说,日后可莫要与他来往了。”
白墨微微摇头:“君子论迹不论心,他口无遮拦,所为之事却为了朝廷。我不知南园捐款是否如他所说无耻,但也知道,南园十二子代表广东士绅也就为朝廷捐了不到四万两,而李肇基合纵连横,已经为朝廷筹定十万银了。”
沈府。
“东翁......。”远远的,赵文及就是高呼在堂中与林察、李肇基喝茶的总督沈犹龙。
“哎呀,赵先生,怎么跑的满头是汗。”沈犹龙拉着赵文及坐下,忙不迭的吩咐松宝给他端茶。
赵文及端起沈犹龙的茶,咕嘟咕嘟的喝了两大口,说道:“银子到了,银子到了,就在郑家的会馆,学生点验清楚了,十万两,只多不少!”
“什么!”三个人几乎全都站起来,李肇基诧异:“这才三天时间了,郑家能不可能运来这么多的船啊。”
沈犹龙也是点头,赵文及稍稍缓解了一下跳动的心,说道:“那可是我亲自点验的,绝对十万两。至于钱从哪里来的,请东翁一猜。”
沈犹龙想了想,微微摇头,赵文及又看向林察和李肇基二人,李肇基也是摇头表示不知,倒是林察,略作思忖,小声问道:“可与南园有关?”
“着!”赵文及一声断喝,说道:“林总兵当真了解本地民情。”
李肇基随即想明白了,葡萄牙人没钱,管郑家借,而郑家现在想着快些把这件事了结,可沈犹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怎么快些搞到钱呢?就是在本地筹措,广东谁有钱,还不就是那些在捐饷的时候个个哭穷的事广东士绅!
而广东士绅也愿意提供帮助,毕竟这是十万两银子,沈犹龙有了这么些钱,就不能再勒索地方了。
“好,很好!”沈犹龙也想明白了这些,恶狠狠的说道。
李肇基上前:“老大人可莫要与那些小人生气,且听赵先生说来。”
赵文及此时也缓了过来,说道:“佛朗机人提出先解决英吉利人,再给钱,郑家人也在帮腔,学生没敢强硬。但也没有松口,那些洋夷个个市侩,若是松口,怕是还会提出其他条款,于是特来请示东翁,接下来该如何交涉。”
“你二人怎么看呢?”沈犹龙一直没有亲身参与这件事,把干洗撇的清楚,因此并不说话。
林察微微摇头,只说也没其他说话,李肇基则是说:“老大人,让佛朗机人出兵协助。”
“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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