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宛今日换了男装，木簪挽发，一身黑衣，白玉般的脸上看不出悲喜，静静站在大槐树下对他招手。风吹叶落，显得她越发孤冷。
慕容喆又惊又喜，不由自主嘴角噙了一丝笑意。下了马车，他一路小跑着迎了上去。
“凤宛，从上回把你一个人留在东门大街，就再没见过你。你不知道我这几日是怎么过的。又是担心又是后悔，实在不该丢下你一个。也不知你后来找没找到住处，是否见了院长的朋友。”
他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凤宛不是不感动，可脑海中怎么也扫不去济北王妃和隋英的阴影。她昨晚反复思量，王妃身份尊贵，寻常人见都见不到，她要接近这两人，也唯有从慕容喆身上想办法。
站在树下，看着济北王府的马车如约而至，凤宛心中很不舒服。她曾指责慕容喆利用自己和柔嘉郡主在集香亭招惹风波，而这一次她自己也不得不利用慕容喆，设法撕开济北王妃和隋英的秘密。
她勉强对慕容喆笑了笑。“我很好，多谢你记挂。那日很顺利见了父亲的旧友，如今我就住在他家里。”
两人说着话，肩并肩进了寺门，沿着石阶缓缓往上走。
“我又忍不住想问了，院长的旧友究竟住在何处？家中可还宽敞？吃穿用度你还习惯么？你身边连个贴身服侍的人都没了。”慕容喆啰哩啰嗦问个不停，凤宛含笑听着也不答话。
慕容喆有些垂头丧气：“你跟我生分了，连住在哪都不告诉我。我若是有什么消息都不知去哪里找你。”
凤宛这才道：“你若有事要见我，就去金鱼胡同告诉老福，他会给我送信的。”慕容喆嘟起嘴巴。
走了几步，凤宛忽然停住脚步。“走到这儿，我忽然想起那日见到你母妃的情形了。”她故意说得漫不经心，“王妃能冲破北燕大军的包围，千里迢迢从幽州赶回京城，可真是厉害。”
慕容喆不住点头称是，“我想想都后怕，若是途中出了意外……所幸她的侍卫有本事。”
凤宛一边放慢脚步一边思索：“侍卫？可是那日王妃身边跟着的年轻人？”
慕容喆全然没细想她因何发问，还带了几分沾沾自喜。“他叫隋英，我原想他年纪轻轻、资历不足，怎么就做了母妃的侍卫长？不过能从乱军中把母妃和一众随从安全护送到京，的确不凡。
慕容喆全无心机的样子，让凤宛心生不忍。很显然，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已经反目成仇，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谋算着要篡位造反，甚至已经与北燕人结盟叛国。这一桩一件若是被戳破，对于慕容喆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可凤宛的不忍也只有一瞬，对敌人的不忍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她轻轻咬了下嘴唇，然后一字一顿地问道：“世子，你说北燕大军围城，王妃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撤出来？若是如此，看来北燕人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
慕容喆初时还未听出意思，随意回了句，“也是侥幸。”
凤宛侧脸看他一眼，面色逐渐变得凝重。“侥幸？从前祖父对我说，世上哪有侥幸这回事，世上一切皆有因果。”说完这句，她沉默下来，有些话点到即止，时机不到，她不能把话说尽。
又走了一段路，两人都未出声，慕容喆终于皱起了眉头。
这几句话，凤宛分明意有所指，慕容喆独处京城，能左右逢源，虽然是他年纪小，顶着个不通世故的名声，可实际上他是个很敏感的人。
——真的是侥幸么？
他从未认真想过这件事。当日，父王七次派出信使向京城求救，最后更是由心腹谋士冯观带着一队人马杀出重围。这些人九死一伤，抵达京城时狼狈不堪。可是母妃……
他依稀记起济北王妃卧室中那华贵而巨大的妆奁，和母亲丝毫无损的容颜。刚才他对凤宛的行踪喋喋不休的发问，此时他却没有再多问一句。
“还真是侥幸。”好半天他自言自语了一句，甚至笑了一笑。凤宛看在眼中，为那笑容有些心碎。自此，二人的话都少了。
等见过柔嘉郡主，一番安慰问候，辞别出来，慕容喆再没提起送凤宛回去的事，只是上了马车，急匆匆赶回府中。
～～
晚饭前，慕容喆带着铁牛来到济北王妃住的院子。
从打王妃进京，世子每日清早前来问安，今日却是傍晚过来的。守着院子的侍女有些奇怪，隔老远就拜下去，“世子来了，奴婢去通传。”
慕容喆点头，问道：“母妃今日都忙些什么？”
侍女含笑答道：“王妃正在房中，准备用晚膳了。”她的回答恭谨而巧妙，没有透露出任何不该说的信息。
一问一答之间，前方正房的门一开，隋英从里面快步出来。“世子。”他躬身施礼。“属下来向王妃回禀件小事。”
慕容喆静静看了他一会，要知道济北王妃的房中可不是随便哪个男子都能进出的。他干巴巴笑了下，“我刚想问，你怎么从母妃房中出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隋英神色如常，不假思索地答道：“是有件小事，王妃身边一个奴婢不见了，命属下暗暗查访。”
许缘已经在此住了有些日子，“琳园”中的很多下人都见过她。她忽然失踪，必定会被人察觉，此事瞒不住。隋英被慕容喆堵在门口，自然而然就找了这个借口。
慕容喆奇道：“谁不见了？怎么就不见了？堂堂济北王府还会出这种事？”他回头喊铁牛，“去拿我的帖子，让衙门好好查访，查出来给我回话。”
铁牛此时站在院子门口，应了声是。隋英忙阻拦，“且慢。世子，也不知是被人拐了，还是她初来京城，被花花世界晃了眼，自己跑了。王妃刚还吩咐，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暗中查访也就是了，勿要声张。”
慕容喆还要再说，进去通禀的侍女已经出来了，“世子，王妃请您进去呢。”
慕容喆略一顿，回头对铁牛一摆手，“那就先别去衙门，我去问问母妃再说，你回去吧，我要陪着母妃用晚膳。”
铁牛走了，慕容喆进了房中。此时夕阳西斜，光线渐暗，屋子里还没掌灯，有种淡淡的麝香弥漫其中。慕容喆莫名有些别扭，王妃似乎也有所觉，示意跟进来的侍女点起宫灯。
王妃伸出手，含笑问，“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慕容喆亲热地挽住济北王妃的手。“我刚得了消息，宁远侯大军已经抵达幽州城外了。心里高兴，特来陪母妃用晚膳。”
王妃笑面如花，“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若是如此我就吩咐小厨房做的丰盛些。”她扭头吩咐，“来人，快去吩咐加菜，世子在此用膳。”
侍女答应一声，慕容喆拦着道：“不必麻烦。母妃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我跟母妃吃顿团圆饭，就是粗茶冷饭心里也高兴。”
这光景就有些诡异。母子俩从来并不亲近。按着皇家与慕容王府的约定，慕容氏嫡长子七岁送入京城定居、启蒙。慕容喆进京十年，期间虽然也回幽州两次探望父母，可母子俩十年相处的日子总共也不过几个月。
此番王妃进京，因先帝、太子一连串的丧事，又加之幽州被困，母子俩更连顿团圆饭都不曾好好吃过。今日也不知怎么了，认真卖力的母慈子孝着，下人们瞧在眼里不敢出声，心里暗暗称奇。
晚膳摆上来，十二色四冷四热四鲜，菜品精致，色香味俱佳，若以济北王妃的身份也不算奢靡，可显然这不是素席。此时乃是国丧期，王妃身为先帝长女理应茹素。
慕容喆扫了一眼，也未点破，扶着母亲坐在桌前。他夹了一筷鱼肉，放在济北王妃面前的白玉盘中。“刚才隋英说，母亲身边的侍女不见了。”
济北王妃眉心微蹙，伤感地叹了口气，“可不是，我从幽州带来的阿缘，跟了我也有些年头。不过你堂堂王世子，是要做大事的人，不必管这些后宅小事，我已经吩咐了隋英去找。”
慕容喆应了声是，又亲手给济北王妃盛了一小碗瑶柱芙蓉羹，双手递上。“母妃，我如今每天都去兵部走一趟，他们说，若有战报，会第一时间告诉我的。”
济北王妃嗯了一声，满面都是担忧，“老天保佑，希望你父王安然无恙。”
“母妃放心，定会如此的。”慕容喆偷眼看着王妃的脸色，口中道：“您带着几个人，都能从北燕包围中脱身出来，宁远侯与父王内外夹击，一定能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济北王妃幽幽叹了口气，“当日我也是很危险的，也是万幸跟随我的人肯忠心护主。”
慕容喆应着，“说来隋英还真是厉害，竟然真的千里迢迢把您护送到进京，论功行赏，咱们要好好赏赐他。”
济北王妃笑的就有些僵硬，慕容喆一派天真，“母妃，您是从哪里找来这么能干的侍卫？”
慕容喆又惊又喜，不由自主嘴角噙了一丝笑意。下了马车，他一路小跑着迎了上去。
“凤宛，从上回把你一个人留在东门大街，就再没见过你。你不知道我这几日是怎么过的。又是担心又是后悔，实在不该丢下你一个。也不知你后来找没找到住处，是否见了院长的朋友。”
他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凤宛不是不感动，可脑海中怎么也扫不去济北王妃和隋英的阴影。她昨晚反复思量，王妃身份尊贵，寻常人见都见不到，她要接近这两人，也唯有从慕容喆身上想办法。
站在树下，看着济北王府的马车如约而至，凤宛心中很不舒服。她曾指责慕容喆利用自己和柔嘉郡主在集香亭招惹风波，而这一次她自己也不得不利用慕容喆，设法撕开济北王妃和隋英的秘密。
她勉强对慕容喆笑了笑。“我很好，多谢你记挂。那日很顺利见了父亲的旧友，如今我就住在他家里。”
两人说着话，肩并肩进了寺门，沿着石阶缓缓往上走。
“我又忍不住想问了，院长的旧友究竟住在何处？家中可还宽敞？吃穿用度你还习惯么？你身边连个贴身服侍的人都没了。”慕容喆啰哩啰嗦问个不停，凤宛含笑听着也不答话。
慕容喆有些垂头丧气：“你跟我生分了，连住在哪都不告诉我。我若是有什么消息都不知去哪里找你。”
凤宛这才道：“你若有事要见我，就去金鱼胡同告诉老福，他会给我送信的。”慕容喆嘟起嘴巴。
走了几步，凤宛忽然停住脚步。“走到这儿，我忽然想起那日见到你母妃的情形了。”她故意说得漫不经心，“王妃能冲破北燕大军的包围，千里迢迢从幽州赶回京城，可真是厉害。”
慕容喆不住点头称是，“我想想都后怕，若是途中出了意外……所幸她的侍卫有本事。”
凤宛一边放慢脚步一边思索：“侍卫？可是那日王妃身边跟着的年轻人？”
慕容喆全然没细想她因何发问，还带了几分沾沾自喜。“他叫隋英，我原想他年纪轻轻、资历不足，怎么就做了母妃的侍卫长？不过能从乱军中把母妃和一众随从安全护送到京，的确不凡。
慕容喆全无心机的样子，让凤宛心生不忍。很显然，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已经反目成仇，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谋算着要篡位造反，甚至已经与北燕人结盟叛国。这一桩一件若是被戳破，对于慕容喆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可凤宛的不忍也只有一瞬，对敌人的不忍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她轻轻咬了下嘴唇，然后一字一顿地问道：“世子，你说北燕大军围城，王妃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撤出来？若是如此，看来北燕人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
慕容喆初时还未听出意思，随意回了句，“也是侥幸。”
凤宛侧脸看他一眼，面色逐渐变得凝重。“侥幸？从前祖父对我说，世上哪有侥幸这回事，世上一切皆有因果。”说完这句，她沉默下来，有些话点到即止，时机不到，她不能把话说尽。
又走了一段路，两人都未出声，慕容喆终于皱起了眉头。
这几句话，凤宛分明意有所指，慕容喆独处京城，能左右逢源，虽然是他年纪小，顶着个不通世故的名声，可实际上他是个很敏感的人。
——真的是侥幸么？
他从未认真想过这件事。当日，父王七次派出信使向京城求救，最后更是由心腹谋士冯观带着一队人马杀出重围。这些人九死一伤，抵达京城时狼狈不堪。可是母妃……
他依稀记起济北王妃卧室中那华贵而巨大的妆奁，和母亲丝毫无损的容颜。刚才他对凤宛的行踪喋喋不休的发问，此时他却没有再多问一句。
“还真是侥幸。”好半天他自言自语了一句，甚至笑了一笑。凤宛看在眼中，为那笑容有些心碎。自此，二人的话都少了。
等见过柔嘉郡主，一番安慰问候，辞别出来，慕容喆再没提起送凤宛回去的事，只是上了马车，急匆匆赶回府中。
～～
晚饭前，慕容喆带着铁牛来到济北王妃住的院子。
从打王妃进京，世子每日清早前来问安，今日却是傍晚过来的。守着院子的侍女有些奇怪，隔老远就拜下去，“世子来了，奴婢去通传。”
慕容喆点头，问道：“母妃今日都忙些什么？”
侍女含笑答道：“王妃正在房中，准备用晚膳了。”她的回答恭谨而巧妙，没有透露出任何不该说的信息。
一问一答之间，前方正房的门一开，隋英从里面快步出来。“世子。”他躬身施礼。“属下来向王妃回禀件小事。”
慕容喆静静看了他一会，要知道济北王妃的房中可不是随便哪个男子都能进出的。他干巴巴笑了下，“我刚想问，你怎么从母妃房中出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隋英神色如常，不假思索地答道：“是有件小事，王妃身边一个奴婢不见了，命属下暗暗查访。”
许缘已经在此住了有些日子，“琳园”中的很多下人都见过她。她忽然失踪，必定会被人察觉，此事瞒不住。隋英被慕容喆堵在门口，自然而然就找了这个借口。
慕容喆奇道：“谁不见了？怎么就不见了？堂堂济北王府还会出这种事？”他回头喊铁牛，“去拿我的帖子，让衙门好好查访，查出来给我回话。”
铁牛此时站在院子门口，应了声是。隋英忙阻拦，“且慢。世子，也不知是被人拐了，还是她初来京城，被花花世界晃了眼，自己跑了。王妃刚还吩咐，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暗中查访也就是了，勿要声张。”
慕容喆还要再说，进去通禀的侍女已经出来了，“世子，王妃请您进去呢。”
慕容喆略一顿，回头对铁牛一摆手，“那就先别去衙门，我去问问母妃再说，你回去吧，我要陪着母妃用晚膳。”
铁牛走了，慕容喆进了房中。此时夕阳西斜，光线渐暗，屋子里还没掌灯，有种淡淡的麝香弥漫其中。慕容喆莫名有些别扭，王妃似乎也有所觉，示意跟进来的侍女点起宫灯。
王妃伸出手，含笑问，“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慕容喆亲热地挽住济北王妃的手。“我刚得了消息，宁远侯大军已经抵达幽州城外了。心里高兴，特来陪母妃用晚膳。”
王妃笑面如花，“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若是如此我就吩咐小厨房做的丰盛些。”她扭头吩咐，“来人，快去吩咐加菜，世子在此用膳。”
侍女答应一声，慕容喆拦着道：“不必麻烦。母妃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我跟母妃吃顿团圆饭，就是粗茶冷饭心里也高兴。”
这光景就有些诡异。母子俩从来并不亲近。按着皇家与慕容王府的约定，慕容氏嫡长子七岁送入京城定居、启蒙。慕容喆进京十年，期间虽然也回幽州两次探望父母，可母子俩十年相处的日子总共也不过几个月。
此番王妃进京，因先帝、太子一连串的丧事，又加之幽州被困，母子俩更连顿团圆饭都不曾好好吃过。今日也不知怎么了，认真卖力的母慈子孝着，下人们瞧在眼里不敢出声，心里暗暗称奇。
晚膳摆上来，十二色四冷四热四鲜，菜品精致，色香味俱佳，若以济北王妃的身份也不算奢靡，可显然这不是素席。此时乃是国丧期，王妃身为先帝长女理应茹素。
慕容喆扫了一眼，也未点破，扶着母亲坐在桌前。他夹了一筷鱼肉，放在济北王妃面前的白玉盘中。“刚才隋英说，母亲身边的侍女不见了。”
济北王妃眉心微蹙，伤感地叹了口气，“可不是，我从幽州带来的阿缘，跟了我也有些年头。不过你堂堂王世子，是要做大事的人，不必管这些后宅小事，我已经吩咐了隋英去找。”
慕容喆应了声是，又亲手给济北王妃盛了一小碗瑶柱芙蓉羹，双手递上。“母妃，我如今每天都去兵部走一趟，他们说，若有战报，会第一时间告诉我的。”
济北王妃嗯了一声，满面都是担忧，“老天保佑，希望你父王安然无恙。”
“母妃放心，定会如此的。”慕容喆偷眼看着王妃的脸色，口中道：“您带着几个人，都能从北燕包围中脱身出来，宁远侯与父王内外夹击，一定能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济北王妃幽幽叹了口气，“当日我也是很危险的，也是万幸跟随我的人肯忠心护主。”
慕容喆应着，“说来隋英还真是厉害，竟然真的千里迢迢把您护送到进京，论功行赏，咱们要好好赏赐他。”
济北王妃笑的就有些僵硬，慕容喆一派天真，“母妃，您是从哪里找来这么能干的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