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名湖映着晚霞漫天,橙紫与湖蓝交汇,近处浓淡分明,极远处水天朦胧一色,静谧中透着瑰丽。

    卫翎倚着桥墩,百无聊赖地往湖水中扔石头。扑通、扑通……仿佛此时他忐忑难安的心情。等了一会儿,一只小船荡悠悠由远而近,有人站在船头招手,正是凤宛。

    卫翎眼前一亮,见她今日做男子打扮,交领阑袍,乌云般的青丝挽起,扎墨色帻巾,腰间革带,足下皂靴,临风而立,颇有几分美少年英姿飒爽的意味,他也起身对小船用力挥着胳膊。

    “我在这……”

    摇船的是艄公带着嫌弃。“这小子傻乎乎的,我们都到眼皮子底下了,难道还不知道他在那?”

    凤宛莞尔一笑,声音中难掩温柔。“打招呼而已,他自然知道我们看到了。”

    船停在岸边,卫翎急切便要登船,艄公恶作剧般长篙杆一点,船头骤然摇晃,害得他险些落水。凤宛上前拉住他。“小心。”

    握着凤宛的手,卫翎咧开嘴笑了。艄公又下了评语,“笨手笨脚!”

    卫翎也不生气,对他作了个揖,“有劳前辈。”

    艄公哼了一声,跳上岸,把缆绳搭在柱石上,“凤家小丫头,这小子就是嘴甜,你心里可留着三分明白。”但见凤宛含笑不语,他掐着腰撇嘴,“算了,老子做个知情知趣的人,喝酒去。你们随意。”挥挥手,他走了。

    留在船上的二人一时无语。凤宛是不知从何说起,卫翎则怕一开口就破坏了好气氛。

    好一会,凤宛低声问,“你怎么没带着小山?他的伤势如何?”

    见她神色平静,语带关切,卫翎心中大安。他虽面上不显,实则这几日,忧心父亲长途奔袭、忧心凤宛在大牢里艰难,真是寸阴若岁。

    “小山想跟来,被我拦下了。伤势无妨,总还是养一养才好。”

    凤宛微微点头,“昨日多亏有小山,我应该当面对他说声谢谢的。”顿了顿又道:“我更该谢你。姑姑说,是宁远侯夫人进宫求了太后。”她深施一礼,“卫翎哥哥,多谢你了。”

    熟悉的称呼,让卫翎眼睛里迸射出惊喜的光芒,赶忙去扶,却让船身晃起来,他手舞足蹈的半蹲下来找到平衡,“这本是我应该做的。”

    凤宛笑了笑,从袖口抽出短剑。“对了,我昨日拿走了你的‘流莹’……”

    “别再还给我啦。”卫翎见她又把剑送过来,无奈摊了摊手,“谁都知道我手无缚鸡之力,昨日还是靠你才能脱险。剑在我手还不如烧火棍,在你手中才物尽其用。你留下吧。”

    他说的真诚,凤宛倒不知如何推辞了。咬了咬嘴唇,轻声细语:“我欠你太多,以后就不知怎么还了。”

    “你没有欠我什么。”卫翎笑眯眯,扶着船舷坐下。“为学莫重于尊师,我在是先生的学生,岂能坐视恩师蒙冤、师门一败涂地?”

    想了想,他又有些唏嘘,“我还是宁远侯世子——虽然父亲叫我傻瓜儿子、卫川嫌我是废柴兄弟。”

    凤宛听得扑哧一笑,也坐了下来,何必如此妄自菲薄?”

    卫翎难得正色。“我自问学不来他们阵前杀敌,守江山社稷的本事,但有人兴风作浪、为害京城,我想从眼前细微做起,查出真相、守一方安宁。”

    他的脸略有些发红,语气却很坦然。“所以,你不要过意不去,我做的一切是因为我想做。就算我真是个笨蛋傻瓜,拼命也守不住一方,最起码我也要守住本心、分清善恶真伪。”

    凤宛的心里忽然就生出一些异样的感觉。二人年少相伴、青梅竹马是真,一往而深却未及。从前未曾经历过波折和考验,情真而纯,直到一番惊变,初衷不改,此情才浓而深。

    她将“流莹”重新收入袖口,千言万语只汇成两个字,“多谢。”二人相视一笑,莫逆于心。

    “我请你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凤宛心中既定,开门见山。“我在怀疑一个人,我与姑姑遇袭,太子妃自尽、种种突变有可能与她有关。”

    “谁?”

    她压低声音。“济北王妃。”

    ~

    金明湖畔人烟渐稀,霞光暗淡,一高一矮两个影子慢慢融入夜色。

    “所以,你怀疑她因妒生恨?派人刺杀凤姑姑?”

    凤宛有些无奈,“你是不是很难理解这样的女人。”

    卫翎点点头,又摇摇头,“济北王在幽州生死一线,王妃却撇下他独自回京,的确有些奇怪。你的怀疑并非没有道理,或许派出杀手偷袭你和凤姑姑的是她,但我不觉得白山书院之变是她的手笔。”

    他抬头看向远方,眼前浮现出许故苍白的尸体,“士为知己者死,财帛官位买得到杀手,买不到死士。许故是死士,存必死之心以身献祭,不是济北王妃这种人可以使得动的。”

    凤宛听得后背发冷,“你是说,这件事站在我们对面的不止一方?”

    “有人杀人害命、有人趁火打劫……不过有一点可以推断,不论从前他们是几方,现在他们一定在谋求合作。”

    “为什么如此推测?”

    “因为他们最终目的不是你、不是姑姑、不是凤家,而是皇权、是新君。”

    凤宛的脑子飞快。卫翎的话与她自己的猜测不谋而合。毒杀祖父、把父亲拉下水,这都不是对方真正的目的,真正的目的是反对二皇子登基,但她仍然有不解。

    她以为书院之变后会有更大的冲突,反对新君登基的人会更多。可如今除了宫门外哭天抹泪的老御史,事情似已平息下去。

    “你不觉得奇怪么?书院之变可算是雷霆一击,可对方重重提起,却轻轻放下……”

    卫翎的嘴唇抿成一线,慎重想了一会这才道:“我想,是因为事情也并非都如他们所愿。新君处置得当、故意淡化所有矛盾,包括家父当日不肯出面替院长求情,都是为了不一切代价,率先去解救幽州之围。”

    他唏嘘道,“姜还是老的辣,家父说的有道理,短时间内找不出证据,事情不会越辩越明,而是越辩越乱。”

    凤宛对此却仍有心结,“我只是恨,这些招数明明剑指新君,可他就那么放任不管?”

    “也不是不管。”卫翎叹气,苦笑着,“若是证据确凿,他巴不得将太子一党斩尽杀绝。只是他这登基之路本就有些争议。此时军方大将大多随军北上,朝中主事的是与太子共事多年的文臣。他也是咬牙在忍,王师北定之日,便是秋后算账的时机。”

    “王师北定……”凤宛问道:“此时,不知行军到何处了?我听慕容喆说,幽州守军死伤过半……”

    卫翎沉默下来。他何尝不担忧,今日还对着父亲书房中的大梁九州图鉴研究了一阵,约莫再有五日,大军就会抵达幽州,届时必有一场生死之战。

    凤宛看到他脸上的忧色,不由自主轻握住他的手。“卫伯父一定会马到成功。”

    卫翎微笑,反手也握住凤宛。二人默默靠在一起,星稀月冷,万籁无声,直到凤宛起身遥遥一指,“艄公前辈回来了。”

    河岸边,一个身影飞快向这边奔来。卫翎的语气中带着抱怨,“前辈跑这么快做什么。”

    凤宛抿嘴笑,“他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了……咦,那是什么?”

    不过一息,艄公人已到岸边,手中提了个巨大的麻布口袋。

    “前辈,这是……”

    艄公顺手解开揽绳,飞身纵上小船,咚得一声,将口袋墩在船板上。船身打晃,足见其沉重。口袋扑腾起来。

    卫翎吓了一跳,“这里面……难道是个人。”

    艄公带着隐约的兴奋。“找个没人地儿,给你们俩看个好东西,老子出手从不走空,好过你小子查来查去。”

    “什么……什么东西?”卫翎有些头皮发麻,“前辈,您这是把什么人帮了票?”

    艄公嘿嘿一笑,篙杆点在岸边,这船犹如离开水皮的梭鱼,打着跳飞快向前,眨眼之间就剩下一道浅浅的影子。

    卫翎和凤宛并肩而坐,麻布口袋就在他们对面扭个不停,卫翎趁艄公不防,抬起脚尖轻轻踢了一脚,麻布口袋“嗯嗯”着扭得更剧烈了。他飞快缩了回来,凑近凤宛耳边,“好像是个女人,骨架娇小,声音也尖细。”

    艄公耳尖,撇了撇嘴,“这小子平日定然是在女人堆里打滚,隔着麻袋就知道里面是女人。”

    卫翎:“前辈,大晚上绑架良家妇女,这……这不好吧。”

    艄公已把船停在明月桥的桥洞下,四下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点燃灯笼。“女人倒是真的,良家可就未必。”

    卫翎一肃,“就是勾栏院中的女子也不能随便绑票啊!”

    艄公“呸”了一声,“你儿子才绑票,你孙子才逛窑子。老子刚才喝了顿酒,酒馆二楼正对着白山书院的山墙,我眼看这女人鬼鬼祟祟从书院的狗洞里爬出来。”

章节目录

凤归(白山书院杀局)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笔趣阁只为原作者李东南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45章 045章,凤归(白山书院杀局),笔趣阁并收藏凤归(白山书院杀局)最新章节 伏天记笔趣阁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