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卫翎睡得并不好,没有人能对着那样一具尸体无动于衷。睡梦中,许故如同提线木偶,手中短刀插入自己心口的情景一次一次重现,在他身后,有个模糊不清的影子森然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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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早卫翎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

    “世子,该起了!世子,夫人那边已经传早膳了!世子……”卫小山保持着一个烦死人的节奏,生生不息,卫翎无可奈何睁了眼,“滚进来。”

    “随心堂”的侍女进来服侍梳洗。见主子无精打采,卫小山面上堆着笑。“前几日早出晚归在外面奔波,我还以为您赖床的习惯已经改了,原来一切如故。”

    卫翎撇了一眼身旁穿梭的侍女,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多嘴,等会在母亲面前你可小心说话,若是说漏了,我饶不了你。”

    收拾停当,主仆二人直奔正院,卫夫人刚刚用过早膳,见儿子过来问安,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

    娘俩闲聊几句,猜测今日宁远侯大军会行军至何处,宋妈妈领着管家进来。

    管家的脸上带着些沉重,“夫人,刚收到的消息,逆太子妃秦氏昨夜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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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废太子妃之死让新君和许太后有些错愕,须知至少在大局刚刚稳定,大行皇帝还未入殡宫的时候,他们是真的不希望秦氏母子有个三长两短。为此,新君震怒,令严审“行止园”掌事太监何顺。

    看到秦氏吊在床梁上的那一刻,何顺惊恐地瘫坐在地上。完了,完了……他恨不能把秦氏摇醒,再掐死。她的命可不只是她自己的命,还牵连这园中多少看守、杂役、以及自己这条小命。

    为求脱罪,哪怕重刑加身,他也一口咬定秦氏一心求死,不想活了。

    “自打关进去,秦夫人吃不下,睡不着、连铺盖卷都没打开,济北王妃前来探望,她也木木呆呆不甚亲热。”何顺对着审问他的老内监鼻涕眼泪哗哗的流。“小人不是没当心,可一个人求死心切,实在是防不胜防啊。”

    人已经死了,着急后悔都晚矣。新君无可奈何,治了何顺失职之罪,打了二十板子,罚去惜薪司运炭火服苦役。

    行刑的太监也不知是得了上峰吩咐,还是有人打点了他赏钱,一心给太子妃报仇,板子下用了暗劲,二十板子之后皮开肉绽,骨断筋折。

    没几日何顺一命呜呼,来收尸的杂役从他身上摸出二十两银子的银票,揣进自己腰包。

    一两银子一板子,二十两银子一条命。

    因太子妃秦朝云之死,让宫门外撞头的老御史又填了新词。新君将这群老头子一概交给首辅徐阶应付。徐阁老愁容不展,打又打不得,劝又劝不动,按下葫芦起了瓢,让他心力交瘁。

    不过君臣之间也有了几份默契。无论他们在宫门外如何哭闹不休,新君一概不问、不罚、不见。

    便有人私下嘀咕,这位新君二皇子早年看是个极为板正严肃的人,如今做了皇帝,才知他身上自有一股惫懒劲。能在朝堂哭得声泪俱下,也能厚着脸皮任凭老御史们指着鼻子阴损痛斥,他不气不恼,不争不辩。也算是忍人所不能忍了。

    徐阁老带着三分冷笑听着大伙的议论,心里暗想,你们只看到他的忍,却还没看到他的狠。宫门外这些老梆子就作吧。天下之主岂会可欺?他是在等机会——等二十七日停灵后先帝入殡宫,等安排好登基大典,等幽州大捷的消息。你们等他站稳脚跟,也就是秋后算帐的那一天了。

    次日,为了平息朝中舆论,新君下旨,废太子夫妇虽然掳去封号,准以先帝有罪之子的身份,送入皇家陵园,并全母子之情,将二人葬于生母郭皇后陵内。

    三日后,新君再下钧旨,恢复废太子长女柔嘉郡主的封号和一应供养,将原太子府中服伺郡主的一班女使,送进“行止园”中服侍。

    这便有了另一层意思,太子妃已自戕,郡主若也有求死之心,那身边这些自小服伺的,就一个也别想活,天似囚笼,一损俱损,想死也得斟酌着。

    尽管如此,太后心绪不宁,命皇家禅寺金明寺为废太子夫妇诵经超度四十九日。

    一番举动,引来一群拍马屁的臣子称颂殿下仁厚,可所有人都看得懂,太子的两个儿子并未被提及。

    三天的时间,能发生很多事,太子夫妇归于尘土,昏迷数日的倒霉蛋孙遨,终于在太医院的救治下,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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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过得飞快,这几天,卫翎辗转找到十几个白山书院被驱逐的学生打听许故的来历,都说他独来独往,性子也不大随和,从没见他与什么人有来往。

    卫翎又动用宁远候府的人手,拿着许故的画像,在京城各处商号、饭馆、酒肆一一查访,连同白朴也调动了不少江湖人脉。可许故就如同天上掉下来,地里长出的,找不出来历。

    案子才刚刚开始查就走入死胡同,卫小山这人虽然碎嘴,办事却很牢靠。他日日在外面跑,脚下生风,嘴角起泡,一番辛苦毫无效果,不免有些沮丧。

    “我们几乎将京城翻了一遍,竟查不出头绪来,莫非遇上个天降孤星”

    卫翎颇有些无语,“胡说,活在这世上总要与别人有些关联,怎么就成天降孤星了。”

    “可我们为什么就查不出呢?”

    卫翎沉吟着,“查不出,是因为有人先我们一步,故意将他从前的行迹抹去。”

    卫小山苦笑,“不是我吹牛,如今侯爷不在京城,给您办这件事也算放开手脚、尽心尽力了。这么多人手撒出去,一点收获都没有,您说有人故意抹去他的形迹,满京城我真想不出谁有这么大能耐。”

    其实,这也正是卫翎百思不解之处。

    太子已经死了,按理树倒猢狲散,可事到如今,对方非但没有乱了章法,反而一夜之间又策划了白山书院之变。毒死清流第一门第凤太傅,利用学生们的冲动拉下军方的彭金虎,还差一点把与凤家交好的宁远侯府也拉进去。

    这一步一步,够稳、够准、够狠。太子死后,究竟是谁阴谋策划了这一切。

    这个时候,卫翎倒是服了自己老爹。定力够好,心肠够硬,不管凤家死活,不管朝中风云,坚定不移地表达了忠君的态度。也多亏如此才能排除纷扰,以不顾一切的姿态出兵北上。

    一番思量,卫翎做了决定。“小山,让街面上查访的人撤回来吧。此路不通。”

    “不查了?”卫小山有些奇怪,他家世子可不是个如此就容易半途而废的性格。

    “当然不是。此路不通,我们换回一条路走。找不到许故破绽,我们去找他主子的破绽。”

    卫小山好奇死了,“我一直问,您都没告诉我,他的主子究竟是谁?”

    卫翎板起脸,“此事不可妄言。”

    卫小山委委屈屈的,“不放心我?还指望我出力,您指哪我打哪,可您也要指给我一个明确的方向啊……”

    此言倒也有理,卫翎暗笑,这软硬兼施之法,卫小山也用的颇有心得了。

    他压低声音,“告诉你也无妨,但你谨记没有证据之前不可妄言,此事牵扯朝堂的稳定,我猜他从前的主人十有八九是废太子。至于现在听谁号令,就指望你出力去查了。”

    卫小山满足了好奇之心,果然肯出力。整个下午都不见踪影,傍晚时分,卫翎陪着母亲用晚膳,就见他在门口探头探脑。

    卫翎不动声色地放下筷子,又陪着母亲说了会话,这才恭恭敬敬的辞了出来。出了正房院子,他抬手敲了卫小山一记爆栗子。

    “你越发没规矩了,在母亲这里也敢做怪。有什么事非要追到这里来说,又不好好的回禀,在门外鬼鬼祟祟。”

    卫小山挨了训斥,笑容却止不住溢出来。“世子,凤家小姐从刑部大牢放出来了。”

    卫翎大喜,“真的?什么时候的事?”

    “今日下午。”

    卫翎抬腿就往外走,卫小山忙扯住他。“您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咱们府上在刑部也有些老交情,前几日我去打了招呼,让他们有消息就来说一声……”

    卫翎无心听他啰嗦,斥道,“说重点。”

    “说重点……”卫小山咧着嘴角,“据说,昨晚孙阁老醒了。太医说起码性命无忧,所以今日申时,刑部收到的谕旨,立刻就放了人。”

    卫翎看看天色,“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了,你的老交情也没怎么出力。”

    卫小山干笑一声,追着卫翎的脚步,“那倒也也不是。他是难得有机会给咱们府上办事,出力过头了。他看凤姑娘出了大牢,想着能知道去向再来回报,就跟了上去。不想凤姑娘机敏,察觉有人尾随,便在城中绕了几圈把他甩脱了。他没法子,这才过来找我。”

    卫翎听了也有些好笑,拍马屁的人拍到马腿上。“凤宛又不是许故这种没根基的天降孤星。再说刑部大牢还有个六爷做内应,她出来后必定去了凤姑姑处。”

    “世子料事如神。”

    卫翎心情极好,跟他开着玩笑,“这点事还需要料事如神?你也忒小瞧你家世子了。走,咱们去包子铺。”

    “可她没去鬼市包子铺。”卫小山难得卖了个关子。“她出来后,直接去了慕容世子府上。半个时辰前,她跟慕容世子一起去了金明寺。”

    “金明寺?”卫翎讶然。

    “是,我在慕容世子府上有个老交情,前几日……”

    卫翎真要发火了,一声断喝:“说重点。”

    卫小山哼唧一声找到重点。“太后懿旨,金明寺为废太子夫妇做法事,柔嘉郡主如今正在金明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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